七 悲情參合陂

北方大地只剩下兩個“重量級選手”——后燕和北魏。

站在兩個王朝背后的一個是即將在人生舞臺上謝幕的慕容垂，另一個是在歷史星空上冉冉升起的拓跋珪。

慕容垂不愿意再拖下去了，客觀上講，他也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再拖延下去。

登國十年（395年）七月，在病榻上的慕容垂派太子慕容寶、趙王慕容麟、遼西王慕容農(nóng)等率領(lǐng)八萬大軍，殺氣騰騰地向北魏奔來，一副想一口吃掉北魏的樣子。

拓跋珪對如何對付慕容寶早有盤算，他在此戰(zhàn)中顯示出超越年齡的成熟和狡猾，他避其鋒芒，一口氣后退一千多里，渡過黃河，將有生力量和牲畜都遷徙到黃河之西，擺出一種避戰(zhàn)示弱的姿態(tài)。

慕容寶一路上基本沒遇到像樣的抵抗，像旅游一樣到達黃河邊的五原，兩軍隔著滔滔黃河對峙，慕容寶并沒有急于渡河攻擊，而是不緊不慢地收割北魏留下的莊稼，等莊稼收割完了，才不慌不忙地開始打造船只。

慕容寶這樣一停二看三通過的做法，正應(yīng)了拓跋珪之意，他一方面集中兵力在黃河南岸進行布防，另一方面讓在敵后的北魏軍斬斷慕容寶部與燕國本土的聯(lián)系，來往于五原和后燕都城中山之間的使者，都被北魏兵士擒獲，沒有一個漏網(wǎng)之魚。

前線大軍和后方統(tǒng)帥部的聯(lián)系完全被屏蔽，這是拓跋珪精心布局的關(guān)鍵一招。

慕容寶得不到大本營的最高指示，心里七上八下，有些茫然失措，但眼前也沒有什么可選擇的，只有一條路——渡河進攻。

失敗在攻擊伊始似乎就已注定，燕軍的船只剛剛解開繩索，突然來了一陣大風(fēng)，將一些船只和船上的士兵吹到了河對岸，拓跋珪沒有殺掉這些俘虜，好吃好招待后告訴他們，慕容垂已經(jīng)死了，你們還在這里打什么勁兒呢。

慕容寶聽到這個消息，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這個噩耗雖然沒有得到證實，但細(xì)想并非空穴來風(fēng)，畢竟自己老爸的身體狀況比較糟糕，出征時已在病榻之上，醫(yī)治無效而駕崩也不是沒有可能。

更麻煩的是這個消息迅速擴散，人心瞬間散了。

拓跋珪進一步加大宣傳力度，他讓那些被擒獲的使者，隔著河大喊：“若父已死，何不早歸？”就是說：“慕容寶，你老爸喊你回家守孝呢。”

更讓慕容寶感到不安的是，和他一起出征的趙王慕容麟蠢蠢欲動，兩人本來就互有猜忌，慕容麟的部將聽說慕容垂已死的消息，意圖發(fā)動叛亂，但事情敗露被殺，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jù)表明慕容麟和叛亂事件有直接關(guān)系，但慕容寶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的父皇真的死了，他能否順利接班還要畫個問號。

“撤軍”，是此時唯一的選項，似乎沒有之一。

慕容寶下令燒船撤兵，幸運的是，時值十月，天氣雖然漸冷，但黃河水并沒有完全封凍，只有一些浮冰，這樣魏兵沒有辦法大規(guī)模渡河來追擊。

“磨蹭”是貼在慕容寶身上的標(biāo)簽，進攻時不急不慌，撤退時同樣不緊不慢，一代豪杰慕容垂選立的這個太子實在不成器，身上沒有一點慕容垂的影子，他根本不知道“兵貴神速”的重要性。

“神風(fēng)”又一次站到了拓跋珪一邊。

慕容寶沒走幾天，來自西伯利亞的一股強大寒流南下，一陣凜冽的寒風(fēng)后，黃河完全封凍，拓跋珪大喜，他下令丟掉全部輜重，親自率兩萬騎兵渡河來追擊燕軍。

參合陂，這個拓跋珪的出生地，就這樣成了后燕軍隊的墳場。

慕容寶帶著大軍走到這里時，突遇大風(fēng)，一股黑氣籠罩了后燕軍隊，歷史沒有明確記載這是什么天氣現(xiàn)象，應(yīng)該是遭遇到一股“沙塵暴”，隨軍出征的僧人支曇猛認(rèn)為這是不祥之兆，提醒慕容寶提高警惕，做好斷后的部署。

慕容寶認(rèn)為拓跋珪插翅也飛不過黃河，況且走了幾天沒看到北魏軍隊的影子，他覺得支曇猛被嚇破了膽子，原本不想搭理他，但在支曇猛的強烈建議下，慕容寶命慕容麟率三萬騎兵斷后，但慕容麟根本不把他太子兄弟的話當(dāng)回事兒，縱容手下騎兵邊走邊游獵，還真把打仗當(dāng)作度假了。

慕容寶就這樣喪失了最后一次自救的機會。

拓跋珪日夜兼程，終于在參合陂追上了后燕軍隊，他遇到的是一支幾乎沒有任何防備的軍隊，趁著夜色，拓跋珪將大軍部署得當(dāng)，第二天天一亮，他便率軍發(fā)起突襲，兩萬騎兵一起沖入燕軍大營。

神兵天降，燕軍一時間搞不清楚如此多的敵人從何而來，陣腳大亂，潰不成軍，自相踐踏而死者不計其數(shù)，數(shù)萬人被殺，四萬多人被俘，慕容寶、慕容麟、慕容農(nóng)帶著數(shù)千殘兵逃走。

大獲全勝的拓跋珪從俘虜中挑選了一些可用之才留下，然后將四萬燕軍全部“坑殺”。

“坑殺”，就是活埋，是一種極為殘忍的處決方式，中國古代戰(zhàn)爭史上多次出現(xiàn)大規(guī)模的坑殺事件，參合陂之戰(zhàn)活埋四萬人，在排行榜上只能名列第四名。

排在首位的是長平之戰(zhàn)，秦軍大將白起將四十萬趙軍全部活埋。其次是項羽坑殺了二十萬秦朝降兵，排行第三的是唐朝時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貴活埋了十三萬鐵勒人。

慕容垂看著如此狼狽逃回的殘兵敗將，失望和悲憤沖擊著他的內(nèi)心，聽著慕容寶講述失敗過程，更感到徹底無語，心想自己怎么會生下這樣的兒子。慕容寶則表示嚴(yán)重不服，請求再次帶兵出征以求雪恥，沒有老糊涂的慕容垂知道眼前的這個太子有幾斤幾兩，他不會讓這樣的慘劇再一次發(fā)生。

下一步怎么辦呢？慕容垂陷入沉思，如今除了自己親自出馬外沒有更好的辦法，但是自己的身子骨實在不太好，搞不好會有去無回。

這時候，他的兄弟范陽王慕容德站出來說：“虜以參合之捷，有輕太子之心，宜及陛下神略以服之，不然，將為后患。”這席話句句說在慕容垂的心坎上，如果不下決心在生前除掉拓跋珪，他的后代恐怕很難抵擋住北魏的進攻。

所以，這一仗，必須打，而且必須贏！

登國十一年（396年），七十一歲的慕容垂強支病體，親率大軍，向北魏殺來。慕容垂就是慕容垂，一代戰(zhàn)神絕非浪得虛名。他令人鑿開太行山道，急行軍十八天，突然出現(xiàn)在平城（今山西大同）城下，鎮(zhèn)守平城的是拓跋珪的弟弟拓跋虔。

拓跋虔是北魏的第一猛將，力大無比，戰(zhàn)力很強。不過姜還是老的辣，拓跋虔根本不是慕容垂的對手，城池被攻克，他自己被殺，守城的三萬人非死即俘。

這次該拓跋珪惶恐了，聽聞拓跋虔戰(zhàn)死，又得知是慕容垂親自出馬，他腦海想到的第一個字是“跑”，史書記載：“魏王珪震怖，欲走，諸部聞虔死，皆有貳心，珪不知所適。”

正在拓跋珪又一次陷入危機感到不知所措，準(zhǔn)備拔腿開溜的時候，卻傳來了一個天大的喜訊——慕容垂死了！

這是什么情況？慕容垂攻克平城后，繼續(xù)進軍，雙方并沒有發(fā)生“身體接觸”，慕容垂怎么會突然駕崩了呢？

慕容垂的死和一個地方有直接關(guān)系，它的名字叫作“參合陂”，沒錯，就是一年前后燕軍慘敗之地，慕容垂千不該萬不該來這個地方。

慕容垂看到萬人坑上的泥土猶新，曾經(jīng)生龍活虎的數(shù)萬士卒已成堆積如山的尸骨，無數(shù)冤魂仿佛還在山間飄蕩。他令人設(shè)下祭壇，全軍一起放聲痛哭，聲音響徹山谷。白發(fā)蒼蒼的慕容垂心中又慚又恨，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身體徹底垮了。

身體狀況已經(jīng)不允許慕容垂繼續(xù)前進，只能下令全軍撤退，在平城停留了十天，便匆匆返回。回師途中，一代戰(zhàn)神最終凋謝在上谷郡的沮陽（今河北懷來），終年七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