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曉寒所在的班抽到了上午第一撥,雷雨他們排在下午,許多嚷嚷著便宜都讓人占光
了,上午去?山頭繞上一圈,象征性地打幾槍,過了中午被拉回來,下午的訓練就改成政治學習了,他們倒好,上午照常訓練,下午在大毒日頭下排隊等扛槍,不等于是變相受虐嗎。雷雨勸道:“遲去晚歸,意境好。”許多沒明白過來,李翰元扯開他的破鑼嗓子一直哼哼,“日落?山紅霞?,戰士打靶把營歸......”
葉曉寒沒覺得有多幸運,上鋪的陳明月體壯怕熱,大半夜的還把窗子壓著條縫,深秋時節的北方城市,早晚溫差極大。第二天早起,葉曉寒便覺得嗓子干痛,腦袋也暈乎乎的,怕別人說她嬌氣,就忍著沒提,跟著上了去?山的大巴?,不巧座位又剛好在空調?口下,這一路冷?吹下來,葉曉寒下?的時候已經是腳步虛浮,渾身乏力了。排隊的時候還能支持,等走到了太陽地里,明晃晃的陽光一打眼,葉曉寒只覺得眼前金星直冒,身體一歪,整個人就向下倒去。“哎,曉寒!”虧得站在她身后的楊玉俐手快,連忙扶住她,“有人暈倒了!”正背靠著一棵大樹在看書的凌子航聞聲連忙分開人群沖了進去,抬手在葉曉寒額上試了一試,凌子航鎮定地開口道:“沒大事,我帶她過去打個點滴。”說完便伸出雙臂穩穩地抱起葉曉寒,向著停在不遠處的大巴?跑去,領隊老師松了口氣,讓各班??新整好隊伍,繼續前進。
凌子航把葉曉寒平放在已經調低的座椅上,隨手摘下了壓住她大半張臉的軍帽,已經蓄過肩的?發順著凌子航的手背柔柔地潑灑下來,軟軟地拂過凌子航裸露的皮膚,癢酥酥的,凌子航心中莫名一動,目光正落在葉曉寒清秀的臉龐上。微微搖搖頭,他麻利地打開藥箱,先為葉曉寒注射了退燒針,再打上生理鹽水,最后用生物冰袋為她物理降溫。經過這番折騰,葉曉寒總算醒了過來,一臉茫然地看著面前的凌子航,“醒了,”凌子航溫和地微笑道:“身體不舒服怎么不說呢?”“不知道這么嚴??。”葉曉寒動動有些酸脹的胳膊,凌子航細心地為她調慢了點滴速度,“我已經給你打了退燒針,你好好休息一會,就沒事了。”“謝謝。”葉曉寒虛弱地笑笑,“你是醫生?”“不是,”凌子航道:“我是醫學系學生,我叫凌子航。”凌子航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從懷里掏出個蘋果,放在她身邊,“一天一個小蘋果,疾病從不來找我。”“這個......”“你要多吃蘋果,多補充維生素。”凌子航說著站起身,“我還要去靶場盯著,你再睡一會吧。”走到??邊,他突然想起什么,回過頭來,“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葉曉寒。”凌子航微微一怔,嘴?勾起一抹說不清內容的微笑,喃喃道:“春波碧草,曉寒深處。”“你也讀過這首詩?”葉曉寒有些驚訝,凌子航笑笑,轉身跳下?。
葉曉寒在宿舍里睡了大半天,熱度是徹底退了,可身上還是軟綿綿的,正準備下床活動的時候,同宿舍的幾個女孩回來了。“曉寒,沒事了吧?”楊玉俐半關心半客套地問道,葉曉寒剛要開口,最后進來的田甜已經嚷嚷道:“葉曉寒,你表哥在下面等你。”“表哥?”葉曉寒莫名其妙地看她,“你表哥不是跟許包子一班的雷雨嗎?”提起許多,陳明月還是恨得牙根作癢,“哦!”葉曉寒這才反應過來,起身披上外套,“我先下去了。”葉曉寒剛出樓道,就看?大?外的雷雨正焦急地沖這邊張望著,“燒退了嗎?醫生怎么說的?晚飯呢,你晚飯吃了嗎......”還沒等葉曉寒站穩,雷雨就連珠炮似的問了一堆。葉曉寒輕松地搖搖頭,“我沒事了,著涼而已,剛剛喝了半罐子八寶粥,不餓。”“涼的?”“用開水燙過了。”雷雨這才吁了口氣,想想不放心,寬大的手掌覆上她的額頭,“怎么還是有點熱呢?”兩人從小一塊?大,肢體上的碰觸自然也避免不了,可是自從成年之后,這樣近距離的親密接觸還真是第一次。葉曉寒怔怔地看著雷雨,他手心的溫暖讓她的臉頰不受控制地泛起熱氣,葉曉寒連忙轉轉頭,不著痕跡地從他手下退開,略帶些撒嬌地笑道:“我真沒事了!”雷雨從挎包里掏出個保溫杯,“給你熬得生姜紅糖水,一會喝下去發發汗,比什么藥都管用。”葉曉寒詫異地接過杯子,“你從哪弄來的?”雷雨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前幾天走半道上遇??房鄭大爺提著兩大壺開水,就順道幫幫他,今天知道你病了,我就去超市買了包紅糖,又跟鄭大爺借塊姜,就地用他的小電爐煮了。”葉曉寒輕輕摩挲著杯蓋,“讓你費心了。”雷雨神色一僵,勉強笑道:“這么客套干嘛,我答應過葉先生要好好照顧你的。”葉曉寒沒說話,半晌抬起頭,“我先回去了。”走出一段,忍不住回頭,雷雨還定定地站在原地,遠遠地看著。舍友們都在忙著盥洗收拾,葉曉寒在床沿上呆坐了一會,緩緩的旋開杯蓋,一股合著辛辣氣味的甜香撲鼻而來,刺得她眼底一酸,瞬間蒙上了一層霧氣,霧氣漸漸凝結成細小的水滴,落在一汪褐紅色的液體里,牽起淡淡的漣漪,燙了心。
第二天午飯后,葉曉寒剛出飯堂,就聽?有人在不遠處叫她,連忙回頭,一眼就看?凌子航和兩個男生并肩走過來,凌子航上上下下打??她一番,關心道:“你病剛好,這樣訓練吃的消嗎,要不要去校醫院開張假條,多休息幾天?”“不用了,”葉曉寒微笑著搖搖頭,
“謝謝學?關心,我真的沒事了。”“曉寒,走吧!”陳明月她們幾個也走出了飯堂,“哎!”葉曉寒忙答應著,沖著凌子航點點頭,“學?,那我先走了,再?。”“哎,等等!”凌子航突然叫住她,錯身俯在她耳邊低聲道:“別忘了吃蘋果。”葉曉寒微微一愣,抬起頭正撞上凌子航沖她調皮得眨著眼睛,不禁抿唇笑道:“我一定記得。”......“嘖嘖嘖!”童瑞瞅著葉曉寒的背影,一手搭在凌子航的肩上,連連咂嘴。錢大嘴斜眼覷著他,“你那張嘴里裹著蛇芯子,這是要噴毒啊!”“滾蛋!”童瑞作勢踹他,嘴也沒閑著,“子航,這女孩真不錯啊。”凌子航收回目光,瞪他一眼,“想什么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老大你也是要?人間煙火的。”凌子航也不辯駁,手肘向后一撞,童瑞慘叫一聲,“你下真手啊!”大嘴兩手插兜嘿嘿直笑,“你小子開玩笑也不看個形勢,你這是要把沈琉璃往哪擱啊?”凌子航抬手警告似地點點大嘴,“你怎么開我玩笑都行,只是別扯上琉璃,她就跟我親妹妹一樣,別有的沒的滿嘴胡吣!”“切!”童瑞揉著胸口撇嘴道:“現在這年頭,只要是扯不清的男女關系都說是哥哥妹妹。”凌子航正色道:“你們信不信我管不著,只是別再胡說八道!”大嘴和童瑞對視一眼,不吭聲了。“凌子航。”田甜一路走一路若有深意地笑看著葉曉寒,葉曉寒倒是并沒有在意她異樣的目光,“你認識他?”田甜傲嬌地仰著頭,“他可是D大?云人物。”原本冷眼看著她的陳明月和楊玉俐聞言也來了興趣,都豎起耳朵來聽田甜的八卦。
田甜是個挺不錯的姑娘,就是矯情起來怪煩人的,常常不分時間不分場合地炫耀自己又換了某種知名化妝品或是故意做作地感嘆這段日子又多了幾個追求者,所以陳明月和楊玉俐都有些看不慣她,不過田甜有個親戚是歷史系的副主任,所以她對于D大所有的八卦事件都是了如指掌。田甜看陳明月和楊玉俐都有了興趣,更是得意,滔滔不絕地說開了,“凌子航是臨醫本碩連讀班四年級學生,也是學生會主管文宣的副主席,多才多藝,不過為人挺低調,他父親凌海默曾經是省城第一醫院赫赫有名的神外專家,也是D大醫學系客座教授。不過聽說兩年前,凌教授就參加了一個無國界醫療隊,去周游列國救死扶傷了。”田甜突然停住嘴,頗為神秘的四下里觀望了一番,壓低聲音道:“我聽姨夫無意中提起過,說是沈副校?早就屬意他做自己的女婿了。”葉曉寒淡淡一笑,“看來,他的確是挺謙和的一個人。”集合號恰在此時響起,四人便匆匆入列不提。
為期一月的軍訓總算圓滿結束,大一新生們終于開啟了人生另一段?金歲月,領教材的時候,課程表也在第一時間下達到各人手中。大學生們擁有更多自由支配時間的權利,雷雨所在的班一周只有二十二節課,許多拿著課程表來回算計,周一周三都是上午最后兩節有課,可以睡個大懶覺,但是中午吃飯的時候可就剛好撞上飯點了,?堂排隊是免不了的,周四周五下午沒課,總的安排還算不錯。雷雨的勤工儉學申請也批下來了,在行政樓里做雜務,一月兩百塊錢,他又在學校旁邊的小餐館里找了份兼職工作,再加上學校兩月一次發放的補貼,生活費完全可以自理了,雷雨想著過個一年半載,再去做幾份家教,辛苦點沒什么,關鍵是能幫著哥哥分擔一些家里的負擔。雷雨和葉曉寒修讀的專業不同,只有在上中文系必修大課的時候才能坐在同一間教室里,而課余時間,雷雨都在忙著打工賺生活費,兩人隔三岔五地碰上一面,感覺還沒高中的時候親近,不免都有幾分失落。
戲劇學專業的第一節課上,所有人都驚訝地發現班里多了一個從沒照過面的女生,有八卦者很快打探來消息,這個美女叫沈琉璃,是沈副校?的千金,眾人恍然大悟,難怪她有不用參加軍訓的特權呢!沈琉璃漂亮時尚,愛著?裙,不論何時,總是昂首挺胸地端坐著,像個驕傲的公主,尤其在一群剛剛在烈日泥水里摸爬滾打了一個月又灰頭土臉的女生中間,簡直是鶴立雞群。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大家發現,沈琉璃為人倒是文雅有禮,只是從不與人結伴同行,總是不緊不慢地離開教室。一次,幾個同學跟在她的后面,這才發現,佳人是有帥哥接送的,帥哥不是別人,正是凌子航。沈琉璃與凌子航的舉止相當親密,特別是凌子航扶她坐上單?時的那份小心翼翼,簡直讓一干人都掉了滿地的雞皮疙瘩。校園里的流言滿天?,凌子航依舊我行我素,除了每天載著沈琉璃穿梭在校園里,倒也沒?有什么越界的舉動,日子久了,原本還想興?作浪的看客們倒是自感無趣了。
D大有一片百年草坪,據說還是名人手植的,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塊質地極好的綠毯,陽光燦爛的日子里,那是莘莘學子們最流連忘返的地方,讀書閑談,沐浴著陽光打個小盹,那份愜意,簡直是從頭到腳地滲進了三萬六千個毛??里。那一天,凌子航從草坪邊路過,一眼就看?倚在一棵大樹下正專心致志讀書的葉曉寒,也許是在太陽地里坐久了,葉曉寒脫了外套,只著一件淺色的毛衣,頭發松松地束在腦后,整個人就如同深秋的陽光一般,濾去了原本的耀眼,一點一點,柔柔地鋪陳開來。葉曉寒看得累了,抬起頭,目光無意識地落在遠處,嘴?還掛著淡淡地笑靨。在這一瞬間,凌子航驀然覺得自己迷失在這如夢似幻的笑容中,仿若在這百年的光陰里,也有著無數美好的女子坐在這片落英繽紛的草地上,或與心愛的男子并肩譯書,或與默契的伴侶相視而笑,那如花的笑靨穿越過如詩的歲月,又會落進誰的夢里!停下?,凌子航看得出了神。“大帥哥這是看上哪家美女了,這么入迷!”沈琉璃的聲音自身后傳來,“小丫頭別胡說。”凌子航回過神來,笑斥道,沈琉璃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微微翹起嘴?,“葉曉寒,她的名字可沒少被人掛在嘴邊!”凌子航意味深?地笑道:“我還以為漂亮女孩的眼里是容不下......”“我沒那么淺薄!”沈琉璃搶著打斷他。“曉寒!”眼前的畫面里又走進了一個身形挺拔的年輕男子,站在草坪邊的兩人不由得怔住了。葉曉寒仰起臉,笑容明媚婉轉,凌子航深深的震驚了,為那眼波流轉中的欲說還休,為那猝不及防綻放開的繁華如夢。沈琉璃的目光卻落在了那個男子的背影上,這是她心底深處的秘密,?昏后寂靜的林蔭大道上,只有她在??自徘徊,雙膝突如其來的刺痛讓她在下一秒就將要不可避免地親吻腳下堅硬的水泥地,那一刻,只剩下滿心滿眼的狼狽無助,一雙有力的手臂突然穩穩地托在她腰間,沈琉璃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張有幾分熟悉的臉。“你沒事吧?”雷雨頗為關心的目光讓沈琉璃的心中涌起一陣莫名的煩躁,“沒事!”冷冷地甩開他的手,“謝謝!”雷雨點點頭,“那你小心點。”他目不斜視地與她錯身離去,帶起身側一陣溫暖的?,沈琉璃呆呆地注視著他映入斜陽的一抹身影,這個來去如?溫潤如玉的男子,對她而言竟是一個猝不及防的機緣。“走吧。”凌子航拍拍她,“上?!”“我自己走!”沈琉璃轉過身,“琉璃,”凌子航耐心地攔住她,“你忘了醫生怎么說?”“我管他怎么說,”沈琉璃倔強地抬起頭,漂亮的眼睛微微泛起紅色,“我倒要看看,多走幾步他們能不能斷!”“琉璃!”凌子航無奈,只好遠遠地跟在她身后。教職工宿舍樓下,沈世軒的?也剛剛停下,沈琉璃草草招呼了父親,掉頭就進了樓?。“沈校?!”凌子航微微欠身,“這孩子,什么時候這么外道了。”沈世軒嗔怪道,凌子航笑了,“沈叔,我把琉璃送回來了,她今天心情不好,你們多順著她點。”沈世軒嘆了口氣,“都是我的錯。”他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整個人都憂郁得沒了棱?,沉默了片刻,他抬眼看向凌子航,“不說這些了,你父親最近怎么樣,到哪兒了?”凌子航的笑容有些僵硬,并沒有回答,沈世軒笑道:“下次再有信,替我向他問個好。”“行,您放心吧。”凌子航調轉了?頭,“我先走了。”“吃了飯再走,你嬸今兒包的餃子。”沈世軒跟在后面喊道,“不了!”凌子航跨上?,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沈叔,您回吧!”
冬天的夜來得早,宿舍里難得的安靜,凌子航半倚在床頭,在隨身的筆記本上仔細摹畫著,一片草坪,一棵大樹,一夜落花......?突然被推開了,走進一個與他們年紀相仿的男學生。“秋實,你回來了!”童瑞第一個從床上蹦起來,隨手接過李秋實手上的行李,“大娘的病好了?”“斷不了根,要不了命,耗著唄。”李秋實一臉的疲憊。童瑞略有些遲疑地開口道:“那你這一走,家里誰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