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甜早就注意到了停?坪上那輛扎眼的豪?,她停下腳步,拿出隨身帶的小鏡子,仔細看了看妝容,這才疾步走進寬大的單元?。姨媽家住的是法式平墅,一梯一戶的房型,隱秘性很好,電梯?剛一打開,田甜就聽?姨夫和一個男人在談笑?生,田甜略停了停,這才邁進大敞的房?,姨媽看?她,臉上的笑容淡下去,帶著幾分埋怨說道:“你這丫頭真是不識好歹,給你這么好的機會,你偏偏抓不住,尚總今天在這里,不管他怎么教訓,你都得虛心聽著。”田甜一邊在心中忖度姨媽的意思,一邊自自然然地向尚子成問好。尚子成呵呵笑道:“曉君啊,你這個外甥女聰明伶俐,做事也爽快,我哪舍得批評她呀,是人家不愿留在尚氏,先炒了我啊。”“什么!”田甜的姨媽頓時沉了臉,“你不愿干了,為什么?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畢業生削尖腦袋想進尚氏,你這丫頭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田甜無法分辨,低聲道:“連加了幾天班,我身體吃不消......”“年紀輕輕的,加幾個班就吃不消了,”姨媽的聲音又高了幾度,冷笑道:“你還真是身嬌肉貴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高?大戶出來的千金小姐呢!”田甜漲紅了臉,偏過一邊,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掠過尚子成,?他端著水杯不動聲色地看著自己,臉上的表情滴水不漏,姨媽?她這副樣子,心里更氣,低聲啐道:“真是爛泥扶不上墻,你就是上不得臺面!”田甜覺得渾身像被火燒一樣難受,她咬牙忍了半天,才平靜地轉過頭看著姨媽,但話卻是對著尚子成,“姨媽姨夫,實在抱歉,辜負了你們的良苦用心,但我男朋友考上了上海大學的研究生,我要陪著他去上海發展,不能再留在省城了,我今天就是過來說一聲的,請你們多擔待。”“原來是這樣啊。”田甜的姨夫還算通情達理,對妻子說,“孩子既然另有安排,你就別多話了。”尚子成聞言右手微微一動,一直緊緊盯著田甜......田甜走出一段,看看四下寂靜無人,卸了氣似的靠在路旁一棵粗壯的樹干上,她??舒了口氣,微闔雙目,兩行淚已如走珠一般落了下來,也懶得去擦。突然一只手搭在她肩頭,田甜一驚,抬眼時已被尚子成摟進懷中,尚子成撫著她的秀發嘆了口氣,“傻丫頭,你何苦要置氣呢,跟我回去吧,你想要什么都行。”田甜身子一動,抬手撐開與他的距離,“尚總,我不是你的玩具,更不可能做你?不得光的情人。”尚子成松開手,“聰明的女孩應該懂得適可而止。”田甜凄婉地一笑,“我知道,我已經錯過一次,不會一錯再錯。”她抬手理一理亂發,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葉曉寒那天清晨從醫院離開的時候,雷雨告訴她自己要外出幾天處理一些事情,葉曉寒只當他去處理雷?的官司,不疑有他,誰知雷雨十來天都杳無音信,連電話都沒有給她打過一個。葉曉寒去探望雷?,卻被醫院告知雷?已經轉去了專?的康復中心接受治療,正覺得心中疑竇????,陳明月告訴她,雷雨回來了。奇怪的是,雷雨沒有像從前那樣趕著來?她,反而一連幾天都不?人影,葉曉寒雖然感覺隱隱不安,卻在心中安慰自己雷雨近來家事煩雜,顧不上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來日方?,暫且就不要去煩他了。第二天下午,輔導員韓薇薇通知葉曉寒去辦公室簽援?的志愿書,葉曉寒簽字之后順便問了一句,“韓老師,你也通知雷雨了嗎?”韓薇薇盯著她看了半晌,眼神十分古怪,葉曉寒抱歉地笑了笑,“雷雨最近家里事情多,援?的事應該要放一放的,但我和他商??過,他還是堅持按照原計劃走,最近幾天他又忙得連影子都摸不著,所以我才問問你。”韓薇薇輕輕嘆口氣,勉強道:“你先回去吧,我會留意的。”葉曉寒回到宿舍的時候,陳明月正和楊玉俐站在陽臺上嘀嘀咕咕,看?她進來,?上住了嘴,臉上的表情都有些異樣。葉曉寒注意到了,隨口問道:“說什么呢這么熱鬧?”楊玉俐仔細看她,“你......簽過字了,雷雨,你遇?他了嗎?”葉曉寒聽她問得語無倫次,有些奇怪,“沒有啊,這幾天他都忙得要命,不過也難怪,家里發生那么大的事,其實我也在考慮是不是要申請下批再走,至少留出時間讓雷雨把家里都安排好。”陳明月忍不住,怒氣沖沖開口道:“你還想著讓他和你一起走!他那兒......”楊玉俐連忙拉她一把,拼命沖她使眼色。田甜從房間里出來,看著二人,“你們倆就別眉來眼去地抻著了,好歹也是四年同學,你們說不出口,我來說。”她冷冷地看著葉曉寒,“我不想你被所有人當傻子一樣蒙在鼓里,雷雨這會應該在行政樓的會議室里簽字,不過不是援?,而是公派留學協議,他要出國了!”葉曉寒猛地轉回身,失控的右手撞向桌?的那面鏡子,鏡子被掃落在地上,咣地一聲脆響,四分五裂。幾個人都被嚇了一跳,陳明月急忙站到葉曉寒身邊,用腳掃開那些玻璃碎片,楊玉俐忙忙地沖田甜搖著手,“雷雨也許有了別的安排,只是還沒來得及和曉寒商??罷了。”田甜的表情十分冷淡,“雷雨是有別的安排,他這段時間不是天天都在忙嗎,但他應該沒必要來征求前女友的意?了。”她把“前”字咬的格外??,殘酷而真實,“田甜,別說了!”楊玉俐擔心地望著葉曉寒,田甜不理她,語調依舊不帶任何溫度,“雷雨現在是沈家的準女婿了,”天氣真的是熱了,葉曉寒只覺得層層汗意裹住自己,像是把整個身體籠在火上烤著,悶的胸腔里只剩了一口氣,強自摒著撐著,田甜的聲音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結婚只是時間問題,也許出國之前,也許等雷雨畢業回來,學校高層都知道這件事,我姨夫也知道,不過這應該要看沈家的意思,雷雨家里那些事你就別操心了,有沈家替他擺平。”葉曉寒忽然直直地朝?外走,陳明月一把拉住,“你去哪兒?”葉曉寒不說話,甩開她的手徑自奪?而出。陳明月回頭怒視著田甜,“你不啰嗦能死啊!“田甜無所謂地聳聳肩,“你能瞞她一輩子嗎,我這是為她好,才讓她早點知道真相。”陳明月恨道:“我們都TM看走了眼,這個王八蛋竟然心狠到這個程度!”“我們快跟上去看看吧,曉寒這個樣子可別出什么事。”楊玉俐拉著陳明月也出了?。葉曉寒機械地走著,像是被設定了程序的玩具小人,炫在眼里的毒日頭明晃晃的,空氣里的熱辣密密實實地充斥了感官里的一切感覺,耳邊的嘈雜喧鬧又如同火上澆油一般,綿延出望不到邊際的焦躁。就這樣懵懵地一直走進行政樓里,葉曉寒忽然驚醒似的停住腳步茫然四顧,空曠的樓道里沒有半個人影,耳邊似乎有隱隱的話語聲,牽扯著整顆心上下亂跳。會議室半舊的大?突然吱呀呀一聲響,閃出一個人,他的臉背著光,只眼里反射著遠處的那點亮,掠過她的那一剎那,如同?中的火燭一般狂亂地搖曳著。葉曉寒的心陡然向下沉去,像是沉進了深不?底的冰淵,冷得連呼吸都凍住般,僵麻到了極點,僅存的一點余念卻??扎著冒出幾個水泡來,希冀著有個人能把自己拉出來,不肯死心。房?又是一晃,走出一個苗條的身影,看?她怔了怔,下意識挽住了身邊人的胳膊,事后再想起那一瞬間,沈琉璃的心里是有些許愧疚的,但屬于勝利者的快意和隱約的擔心很快蓋過了其他的一切,她微微側過頭,目光在二人臉上來回逡巡。葉曉寒后退幾步,??舒了口氣,心口好像被扎進了無數的繡花針,每一呼吸,就是鉆心的疼,偶爾停下,那顆心又沒了著落,就算難過,也恨不能疼的再厲害些,不是為他的顧念憐惜,而是為了自己。雷雨踉蹌著想要上前,胳膊卻被緊緊攥住,沈琉璃的手心很熱,隔著衣服像要把他燒化似的,從心底到肩頭,撕心裂肺的痛。葉曉寒牽起嘴?,露出一絲笑容,就像是懸崖邊盛開的花,清絕凜冽,“雷雨,你還是后悔了!”她轉身離去,竟是不再回頭。雷雨動了動嘴唇,一股腥甜哽住未及出口的呼喚,雙腳像被釘在原地,??扎著無法挪動,身前身后濕漉漉一片,仿佛不是汗,而是血,帶走了身體里唯一的一點熱??,只剩下徹心徹?的寒冷,他緩緩抬起干涸的雙眼,原來,真的心痛,哭不出......葉曉寒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身體卻愈來愈輕,終于一個趔趄,被四只手緊緊扶住,淚水奪眶而出,燙過冰冷的臉頰。凌子航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回來的時候,面對的是這樣一場?云巨變。陳明月和楊玉俐把葉曉寒帶回宿舍,她便昏昏沉沉倒在床上,二人守著她一臉擔憂,田甜進來看過,雖然嘴上不說,但心中不免愧疚,在?口的蛋糕店里買了一只價格昂貴的草莓蛋糕,悄悄放在葉曉寒的桌子上,她曾聽人說,吃甜?會讓人心情愉悅。葉曉寒漸漸回過神來,靠在床頭一言不發,楊玉俐把蛋糕和水遞給她,她都毫無反應,兩人更加擔心,這時田甜帶著一個人走了進來,大伙一?他,下意識地松了口氣,凌子航在床邊坐下,抬手試了試葉曉寒的額頭,三人都識趣地退了出去,帶上房?。凌子航輕輕握住她的肩頭,微微晃了晃,“曉寒,振作點,我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但我想這應該跟雷雨的家事有關,你放心,我會再找他談談,這件事總有別的解決辦法!”“不用!”葉曉寒突然抬起頭,蒼白的臉上現出一種清冷的決絕,“這是他的選擇,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關系,既然選擇了,就沒有機會再回頭,我只是難過他竟然連面對我的勇氣都沒有,我看錯了他......”“那怎么行,你們......”凌子航急怒交加,葉曉寒疲憊地搖搖頭,“就算我求你了,”她仰起婆娑的淚眼,隔著淚光望向他,單薄的雙肩不受控制地抖動著,“給我留下最后的一點自尊吧!”凌子航心中一顫,伸手把她攬入懷中,葉曉寒沒有拒絕,將每一聲嗚咽藏進他的胸口,原來一直不曾看透,他竟然如此狠心,這樣傷人傷己,或者她更狠,可以應對漠然,那是否血肉筑成的一顆心,刺不透,傷不破......凌子航撥開擋在?口的秦秘書,徑自闖進沈世軒的辦公室,正在打電話的沈世軒對著話筒又客套了幾句,方才放下電話,他像平常一樣溫和地看著凌子航,“回來了,一切都順利吧,你應該也是秋季入學,你父親那兒可要安頓好了。”凌子航面色凝??,“沈叔,事關琉璃的終身幸福,您真的堅持要這么做?”沈世軒眉頭略一緊,“你這是什么意思?”“威逼利誘,不是君子所為!”“我從來沒有強迫過他,他選擇的,當然是他想選擇的。”“沈叔,您真的問心無愧嗎?”沈世軒臉色微變,聲音也冷了,“子航,別忘了你是在和?輩說話。”靜了半晌,他的語氣略緩和了些,“其實你也一樣,你要怎么選擇,也應該用心去決定。”他低頭繼續看著文件,不再理會愣在原地的凌子航。滿心煩亂地走出大廳,凌子航沒好氣地接通了響了一路的手機,聲音低了下去,“我?上就來。”大辦公室里,系主任笑瞇瞇地遞給他一封信,“你這幾天不在醫院,信就轉到我這里來了,蘭頓教授剛開始一項關于阿茲海默癥治療效果的研究實驗,他希望你能早點過去參與這個實驗項目,反正你九月就要入學,早兩個月過去適應環境也挺好。”凌子航接過信,猶疑著點頭,“好的,我回去安排看看。”“我和梁主任打過招呼了,醫院那你交代下就行。”周主任關心道。天色已經晚了,雷雨??自一人站在空曠的籃球場上,凌子航氣勢洶洶地走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要還是個男人,就跟我去?曉寒,不論你要怎么選,你都堂堂正正明明白白地告訴她!”“我不能去!”雷雨??扎著攥住他的手臂,木然的臉上有了一絲波瀾,“你會陪著她的,對嗎,你會好好待她的,是嗎?”“混賬!”凌子航怒極,一拳砸在雷雨的臉上,他踉蹌著歪倒在地,嘴?滲出鮮血,凌子航仍不解氣,抬手還要打,李翰元和許多沖過來,一邊一個拉住他,“別打了,雷雨這幾天已經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不?了!”陳墨扶起雷雨,“師兄,你放過他吧,他心里比誰都難過。”雷雨突然甩開陳墨的手,搖搖晃晃地走到凌子航面前,空洞的雙眼倒映出無邊的暗夜,“我求你,一定要讓她幸福,我求求你......”他似乎再也支撐不住,撲倒在地,凌子航冷冷地看他,一字一頓,“從現在開始,葉曉寒的一切都和你雷雨再也沒有半點關系!”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雷雨一動不動地半跪著,肩頭忽然劇烈地抖動起來,喉嚨里發出可怕的哽咽,三人默不作聲地退開,留下在黑暗中失聲痛哭的雷雨。凌子航走進父親的病房,?童瑞正在替凌海默仔細地剃須擦臉,抬頭看?他,笑了笑,“我今天剛好沒事,過來看看凌教授。”凌子航沒說話,接過他手里的毛巾,替父親擦拭身體,“你什么時候走?”童瑞放下剃刀,也拿起毛巾,“要是早的話,我還趕得及送你上?機。”凌子航看著他,“梁主任說你的資格考試通過了,但始終不交住院醫的申請,你這是不打算留下了。”“龔大夫身體不好,該退休了,我要去接手他的診所。”凌子航停住手,低聲道:“你是為了大嘴。”“也不全是,”童瑞一臉坦然,“那一方水土上的老老小小總要有個能瞧病的地方,大手術需要高明的外科醫生做,但平常的頭疼腦熱也要有人去看啊。”凌子航沉默片刻,“你準備什么時候過去?”“八九月,也許更早點。”童瑞收拾好東?,“你陪凌教授吧,我先回去了。”凌子航坐在父親身邊,呆呆地望著前方,“爸,如果您現在還是清醒的,會贊同我的決定嗎?”他蹲下身,看著父親的眼睛,“您一定會支持我的,對嗎?”凌海默低著頭,擱在膝上的右手微微動了動。凌子航走上水亭橋,倚在橋欄邊看著橋下潺潺的湖水,他從懷中掏出那個信封,握在手中沉思良久,突然折起撕開,那信箋在他手中碎成一片一片,落入橋下的流水里,飄搖而去。他深吸一口氣,轉身向橋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