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甜被尚子成調進秘書辦公室,成了一名初級秘書,職位雖然不高,但在御前行走,哪怕是個小太監大臣們也都會高看一眼,至少不敢為難。尚子成很欣賞為人處事毫不矯揉造作的田甜,時常把她帶在身邊,老板親自扶持,自然不會少了閑言碎語,好在田甜一向我行我素,既不受寵若驚到多么小心翼翼,也不會恃寵而驕沒大沒小,她跟著尚子成喝遍了星級酒店的咖啡,又吃遍了省城川魯粵淮揚各大名館私房菜,在吃喝中不停拉近距離,尚子成說自己創業的艱辛,成功后的榮耀,田甜說大學里的逸聞趣事,家鄉的?土人情。尚子成喜歡上了田甜,覺得她心機單純?春活潑,她可以讓自己放下無時無刻不在老謀深算的心計,暫時不去理會商場上爾虞我詐的較??。漸漸的,如果一天?不到田甜,尚子成會覺得心里缺了點什么,這個想法讓他驚訝不已,他是個成功的商人,是個閱盡春色吃過?過的主,他告訴自己田甜不過是老友的侄女,自己也不可能為個小丫頭動心。雷?在采石場干了一夜,下工后又?不停蹄趕到鎮上磚窯廠拉了一?蓋房要用的紅磚,回村的時候天色尚早,雖然已過了清明,但清晨的空氣還透出些涼意。雷?已經連軸轉了好幾天,又負氣拖了一夜的石頭,早已疲憊不堪,進村的公路上空空蕩蕩,沒有半個人影。他打個呵欠,略閉了會酸脹不堪的眼皮,再睜眼時,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雷?大吃一驚,下意識拉了一把方向,也許是因為太過疲倦所以反應比平時慢了許多,這把方向拉偏了,拖拉機頭像脫韁的???一般沖出了路崖,雷?因為慣性作用被狠狠甩了出去,????地摔在堅硬的柏油路面上,側翻的那一?磚石和拖拉機后半個?身卻整個兒壓在了前面那人的身上。雷?被早起的村?發現送進了縣醫院,躺在??癥監護室里生死未卜,而磚塊下的楊木匠被人刨出來的時候,早已沒了聲息。聽到報信的雷老三夫婦懵了許久才“兒”一聲
“肉”一聲的哭叫起來,紅英昨晚就收拾東?回了娘家,大家也顧不上這些,本家侄子雷明帶著亂了方寸的夫婦二人到縣醫院看雷?。主治大夫說身上還算好,只是些皮外傷,斷了的?頭也不在要害,接?后調養一段時間不干??活總歸能好,最麻煩的是頭部受到撞擊造成的腦血腫,縣醫院條件有限只能保守治療,希望病人能夠自己吸收淤血,如果治療效果不好就要送市里的大醫院手術了。??癥監護室費用高昂,雷老三夫婦拿出了壓箱底的棺材本還差了一截,醫生挺同情他們,答應醫院這里繼續治療,讓他們趕緊回家籌錢。雷妻到家就去翻兒子的衣箱,雷?平時把存折和值錢的物件都放在這里,誰知開箱一看空空如也,再打開紅英的箱柜,首飾衣服一樣不剩,只有幾塊破布扔在里面,雷明從紅英娘家回來,氣急敗壞地說,“張家人說紅英壓根沒回去,我回來時繞去了電工家里,人也不在,鄰居說他一早就和個女的走了?!编l親們七嘴八舌,都說紅英這是卷錢跟人跑了。“雷妻再承受不住,當場暈了過去,雷老三胸口血氣翻涌,一口血差點噴出來。正沒個開解處,院里一陣大亂,大伙出?看時,?是楊木匠的二兒子楊旺財讓人抬著他爹的尸體硬闖進來,明擺著要鬧事。楊木匠有兩個兒子,?子楊添財初中畢業后就去了南方打工,被燒餅鋪的老板看中,做了人家的上?女婿,二兒子楊旺財是前妻病死后續的弦生的,楊妻胡金花對這個兒子十分溺愛,楊木匠懼內也不敢管,楊旺財讀書嫌煩,打工怕累,跟著父親學木匠手藝又吃不了苦,索性扛起啃老大旗,讓父母養著,楊木匠有?手藝撐不著家里,倒也餓不死這個逆子,這次雷?蓋房請了他來幫忙,誰知遭此橫禍。楊旺財平日里吸老爹的血吃老爹的肉都沒覺得有什么,老爹這一橫死倒讓他找到了發財的路子,糾結一幫小混混往雷家院里一坐,張口就要五十萬,說他爹今年才五十,按活到一百算,一年賺一萬不多吧。村里人心里有數,楊木匠早晚也要被這個兒子氣死,但顧及他是個出名的二流子,誰也不愿招惹。雷老三硬著頭皮說好話,“雷?躺在醫院,家里那點錢都付了醫藥費,他媳婦也拿著錢跟人跑了,你把我砸碎了也掏不出這么些錢啊。”楊旺財火冒三丈,招呼人進屋看?什么值錢都往外搬,本家叔侄看不下去上前攔著,雙方眼看就要動手,葉先生帶著村委會的幾個人來了,先喝住了楊旺財。葉先生威望高,楊旺財也不敢造次,仍喋喋不休說老爹死的冤,要討個說法。葉先生說,“你也不用著急,有政府有法院,總有個地方能給你說法,你先把你父親的遺體抬回去,該辦事辦事,該安葬安葬,你這樣胡鬧,也鬧不出什么結果?!睏钔斠还2弊?,說不鬧也行,五十萬一分不能少,否則就是皇帝老子來了我也不走。葉先生不想理他,拉了雷老三進屋,交給他一張銀行卡,說是自己多年的積蓄,讓雷老三拿著,不管怎樣先救雷?要緊,其他的再從?計議。雷老三知道現在絕對不是客氣推讓的時候,含淚接了。電視臺要準備五一晚會,文藝部人手不夠,要了實習生們過去幫忙,在一個叫做江元的舞美設計手下做事,大家都管他叫元老板。元老板脾氣火爆,工作的時候六親不認,只要有差錯,憑你是誰都劈頭蓋臉一頓痛罵,工作以外他卻不拘小節,吃飯聊天誰都能和他沒大沒小。每逢加夜班,元老板都會自掏腰包去旁邊的酒店訂夜宵給這幫小伙子們加餐,許多常把省下來的夜宵帶給陳明月當第二天的早飯,李翰元笑他還沒當上模范老公,就做了二十四孝男友了,許多不以為意,他記著陳明月叮囑他的話,跟大家一定要維系好關系,保不定以后就有用得上的時候。顧經緯研究生筆試過線了,要去上海參加面試,他幾次約田甜出來吃飯,田甜都不冷不熱推了,顧經緯也感覺出田甜對他的態度冷淡,幾次看豪?接送她出入,他不是沒有想法,只是每次都在心里告訴自己要相信田甜,她不是那種為追求物質毫無底線的女孩。顧經緯離開的那天下午,尚子成提出讓田甜陪他去參加一個晚宴,田甜婉拒了,說自己是個沒?過世面的鄉下丫頭,跟著您出去豈不丟臉。尚子成看出她的顧慮,笑而不語。他讓司機載了自己和田甜直奔Z廣場,Z廣場是省城唯一一家面向高層消費群體的商場,幾乎所有世界知名的奢飾品牌在商場里都有專屬?店。田甜從沒來過這里,她跟著尚子成進了一家歐式?格的禮服店,兩個衣著講究氣質上佳的店員將他們引入大廳,轉身就關了店?,掛上休息的牌子。田甜盯著琳瑯滿目的華服,悄悄問尚子成,“都可以試嗎?”店員聞言笑了,“尚總是享受私人訂制服務的貴賓,禮服是從歐洲空運過來的,女士請稍等。”另一個店員已拿出一條米?色?裙,介紹說這是水晶裙,意大利名家設計,鑲嵌奧地利水晶,質地是英國的雪紡,非常華貴。兩位店員相當周到細致而又專業耐心地幫助田甜換上裙子,梳好頭發,田甜很驚訝,這裙子的尺寸竟然完全貼合自己的身材,沒有一點不合適的地方。尚子成笑道:“公司給新員工做制服都是??體裁衣的?!碧锾鸹腥淮笪颍驹?60度的大穿衣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有些炫惑,放佛此刻她已化身要去赴王子夜宴的高貴公主,那種新鮮的愉悅讓她興奮的難以自持,忍不住轉了一個大大的圈,裙擺?揚處是關不住的?春活力。尚子成牽起嘴?,起身挽著田甜款款步出大?,司機已按吩咐送來一套鉆石首飾和相配的鑲鉆化妝包,尚子成親自為田甜戴上,這才扶她上?。宴會在中心大酒店的頂層餐廳舉行,在那里可以俯瞰整個省城的夜景,而延伸向外的露臺上居然還有一面游泳池,田甜真的很想享受一下在幾百米高樓上游泳的感覺。宴會是名副其實的衣香鬢影冠蓋云集,田甜總覺得眼前晃動的這些面??都有些熟悉,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好像曾在電視新聞或是雜志封面上看?過他們。田甜不再像平常那樣放得開,反倒有些縮手縮腳,她挨著尚子成,不敢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就像林黛玉進賈府那樣小心翼翼。尚子成到處與人寒暄敬酒,田甜陪著喝多了飲料,一路尋著標記往洗手間走,路過化妝室的時候聽?幾個女人在聊天,田甜只當是這些豪?闊太無聊說八卦,卻突然聽?尚子成的名字,她下意識放慢了腳步,伸?耳朵去聽。一個女人尖聲笑道:“尚老板怎么胃口變了,帶這么個沒胸沒屁股的?毛丫頭來,那么貴??的裙子穿在身上就像掛在搓衣板上,怎么想的?!薄叭死狭?,吃清淡點對身體好?!薄芭?,男人一輩子改不了毛病,哪怕八十也愿意找十八的,老尚是看中這丫頭是個雛兒吧?!蹦莻€女人又是一陣大笑,“我看他是圖方便,這廉價貨用完了不拘往哪一扔,沒得麻煩......”田甜按住胸口,那里涌動著一波又一波的強烈恨意,手捂不住,心壓不住......尚子成喝了不少,田甜在司機的幫助下把他扶上?,自己也被他帶進?里,兩人靠得很緊,田甜沒躲,她能感覺到尚子成滾燙的手掌攬在她的腰上。司機問是不是先送田小姐回去,田甜故意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這么晚,宿舍早關?了。”尚子成抬起頭,混著酒精的氣息噴在她裸露的頸項上,“去我那吧,我那里大的很?!碧锾鸬拖骂^,她的臉很燙,但她沒有拒絕,或者根本不想拒絕。楊旺財糾結了一班狐朋狗友守著楊木匠的死尸耍錢吃酒,吆五喝六,攪得雷家院子烏煙瘴氣,街坊鄰居怨聲載道。但人家就是不打不鬧,110來了也只能批評教育,前腳走了他后腳還來,警察又不是私家保鏢,不可能24小時替你盯著,雷老三夫婦索性鎖了屋?,由著他們鬧去,雷雨就是在這一片混亂里回來的。接到家里電話的時候,雷雨就像一截被晴天響雷劈中的樹干,很久才如夢初醒,他匆忙地向沈世軒請了假,慌慌張張直奔?站,葉曉寒也接到了父親的通知,趕到?站去送雷雨,雷雨握著她的手久久不愿放開,仿佛想從她身體里汲取一些力??,葉曉寒忍著心中焦慮叮囑雷雨一定要注意安全,雷家再經不起任何事了。葉曉寒走出?站,本想去醫院找凌子航商??一下雷?治療的事,突然想起凌子航這段時間在BJ參加考試,不便打擾,只得作罷。而同一時刻,沈琉璃也闖進父親的辦公室,氣咻咻地問,“聽說雷雨家里出了大事,他請假的時候你沒問問他?”沈世軒皺起眉,“人家的家事,他自己不開口,外人怎么問。”沈琉璃急了,“沒人幫他,這關他肯定過不去。”沈世軒擺手道:“你這孩子真是沉不住氣,天大的事總有解決的辦法,多大的坎到最后都能過去,你急什么,往后看看再說?!贝虬l了女兒,沈世軒沉思片刻,吩咐秘書,“明天我要出?一趟,學校里的事你先壓著?!崩子晗热メt院看哥哥,主治醫生告訴他,雷?腦子里的淤血吸收效果不好,如果不能盡快轉進市里的大醫院手術治療,就算最后能救回來,人也差不多廢了。雷雨六神無主,雷?的手術費治療費還有日后的康復費用,對他而言簡直就是天文數字,他就是現在想賣血賣腎也找不到?路啊,堂堂七尺男兒,在醫院大?拐?處貼墻大哭起來,哭夠了抹一抹臉,強打起精神回家。雷雨先去?葉先生,先生聽他說了雷?的情況,一樣愁眉不展,略思忖片刻,告訴雷雨,“明天我讓人陪你再去一趟,請醫生拿個方案出來,咱們再想辦法籌錢轉院,你先回去,你爹娘被楊家二小子堵在家里三天沒能出門了,我在這兒等個人,一會就過去?!崩桌先驄D?著雷雨,冰涼的胸口總算有了股熱氣,雷妻拉住兒子的手,抖衣大哭起來,雷雨正在安撫父母,楊旺財踹?進來了,一副吊兒郎當的流氓像,“呦,大學生回來了,你是雷家最出息的一個,快掏錢吧,我拿了錢,該干嘛干嘛去,你們一家也好團圓啊?!崩子赀^,氣得差點咬碎了后槽牙,忽然聽?葉先生在院里說話,雷雨忙走出屋,?葉先生帶著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走過來,不是別人,正是楊木匠的?子楊添財。楊添財的親生母親去世后,父親很快續娶,他就成了家里最多余的人,繼母對待前房兒女,大多刻薄而冷淡,胡金花還要過分,楊木匠常常外出干活,楊添財挨餓受凍就成了家常便飯,鄰居看他可憐,時常塞給他一塊饅頭,半拉咸菜充饑。楊添財和雷?同過兩年學,雷?很同情他的處境,經常帶他回家,雷家雖不富裕,也會盡力招待,至少讓他吃上一頓飽飯。楊添財也始終記得雷家的這點恩情。胡金花得知楊添財到家的消息,怕兒子吃虧,忙著趕了過來,一邊哭老頭子一邊指桑罵槐,說你這個大兒子平時不?人影,聽?要分錢就?上跑了回來,當著你屈死的老爹面明著欺負咱們孤兒寡母。楊添財早已不是當年的瘦弱少年,身形??武有力,說話擲地有聲,“鄉親們都在,我要是有這份爛了心肺的算計,一頭磕死在這里。我回來是給爹盡孝的,不是來分楊家的遺產,人已經走了,你們不讓他入土為安,還要這樣胡鬧,是讓他死了也不得安寧嗎,要說理有的是地方,三叔一家是那不講道理的人嗎,你們把人逼到這份上,是不是鬧到要再賠上幾條人命才甘心!”農村規矩最講究?幼有序,不管平日里關系怎樣,父親之下,?子的話就是家族權威,楊旺財再混蛋也不敢對抗傳統,犯起眾怒他也吃不了兜著走,當即叉腰冷笑,“老大既然發話了,我就給個面子,今天放過兩個老東?,但我爹不能白死,該給的錢你敢少給一分,我讓你一家不得安寧?!彼騻€呵欠,回家睡覺去了。楊添財嘆了口氣,跪在楊木匠遺體前磕了三個響頭,進屋去問候雷老三夫婦。“事情的經過葉先生全都告訴我了,這是各人的命,我那個無賴兄弟眼里只認得錢,事情不處理周全他日后肯定還要胡鬧,這事咱們就按規矩走吧,雷雨兄弟趕早去找個律師,賠償的事讓兩邊的律師去談,只要兩家能接受和解條件,我保證楊家不會再追究雷?的責任,你們看行嗎?”雷雨感激的點頭,他明白,楊添財已經看在和雷?的情分上做了最大的努力,可是這筆賠償,雷雨不敢再想下去。楊木匠的遺體終于被抬走了,雷雨一個人默默地打掃庭院,葉先生臨走的時候告訴他,已經為他們家申請了法律援助,雷雨微微松了口氣,此刻愁云卻又聚上心頭,這是多大的一筆費用,這道坎,我要怎么過,他抬頭望天,那暗黑的夜色里沒有一絲星光,烏壓壓的一片灰云層層地疊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