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里最近忙得不可開交，大嘴已經連續值了24小時的班，這才走進臨時搭建好的消毒區，脫下穿了8小時的防護服，按規定，他可以回急診醫生的集中宿舍休息半天，晚上再回來繼續值班。大嘴沒回宿舍，這幾天都用泡面餅干頂著，童瑞那吃貨早撐不住了，前天一直跟他念叨想吃驢肉火燒，大嘴記著，準備趁著交班休息去東湖那片的美?街給他多買幾個，那里有家店做的驢肉火燒餅香肉酥，童瑞吃起來沒個夠。大嘴騎?從大路走，通往東湖商業區的那條路是年前才修建好的，因為正在做兩邊的綠化帶，堵了半幅路面，因此行人很少，?也不算多，公交?倒是早就通上了，但公交站牌還沒做好，只插了個小鐵牌暫時應付著。大嘴在美?街喝了碗餛燉，包了幾個火燒就匆匆往回趕，路過臨時公交?站時正看?葉曉寒提著兩個大塑料袋左顧右盼，明顯等了不少時間，有點著急了。大嘴掉轉?頭停在葉曉寒面前，“這會兒?不好等，上來，我順路把你捎回學校吧。”葉曉寒還沒說話，大嘴已接過她手里的塑料袋，掛在?頭上，葉曉寒只得道了謝，坐上大嘴的二八大杠?；貙W校是上坡，大嘴騎得有些費勁，葉曉寒過意不去，想下?走一段，大嘴連說不用，卻放慢了速度，和她聊起天來。葉曉寒正想問問凌子航的近況，卻聽“轟”的一聲巨響，二人都被嚇得不輕，差點從?上摔下來，大嘴把住?頭，向后看去，不由得呆住了。沈琉璃抬起頭，臉頰上濕漉漉的一片，也不知是淚是汗，?眼前的雷雨一臉關心，勉強定了定神，吐出幾個字，“我染上非典了!”雷雨怔了怔，松開手，沈琉璃冷笑道:“還不快點躲開，我現在就是個大病毒......”雷雨沒說話，轉身往靠在一旁的自行?走去，沈琉璃抬手按了按滾燙的額頭，心底一片悲涼，雷雨卻推著?繞回她身邊，“上?，我先送你去醫院?！鄙蛄鹆б惑@，搖搖晃晃的差點歪倒，雷雨忙伸手扶住，“你，你怎么不走，聽不懂話嗎，我這是傳染病!”沈琉璃心里有氣，但語氣中卻帶著十分委屈，雷雨耐著性子勸她，“不管什么病總要去醫院啊，快上來。?，這會也顧不上避嫌，干脆半扶半抱著她坐在后座上，又拉起她一只胳膊縛在腰間，沈琉璃??扎了幾下，雷雨怒道:“這不是你爸的專?，你跟團棉花一樣，不扶好萬一摔下去怎么辦!”沈琉璃不動了，似乎卸了渾身力氣，溫順地緊靠在雷雨的后背上，頭上那沉甸甸的感覺好像突然直落進心里，眼?掠過一絲水光，是懸而未滴的淚。大嘴看清了，不遠處的綠島上斜插進一輛出租?，?頭已經凹陷進去，水泥石塊和金屬碎片散了一地，看上去撞的不輕。大嘴急忙跑過去，往?廂里看，司機趴伏在完全彈開的安全氣囊里一動不動，兩邊的??完全變形，要借助器械切割才能打開，?的后半部情況還好，大嘴連忙拉開兩側??，先替后座上的兩人解開了縛在身上的安全帶，左邊的中年男子按住胸口一陣猛咳，他身邊有個年輕些的女人，此刻正捂著額頭微微呻吟。大嘴伸手拍

拍那女子的肩頭，大聲問道:“你能聽?我說話嗎，有沒有頭暈想吐，你試著輕輕動動脖子，別太用力，再試著動動手腳!”大嘴從懷中掏出一只不久前剛從手機市場淘來的摩托羅拉二手機，分別撥打了120和119報警電話。所幸那女子除了額頭上有塊擦傷，受了些驚嚇之外沒什么大礙，大嘴便把她扶到一邊的?路沿上坐著。女子鎮定了些，斷斷續續告訴大嘴，后座的男子是她先生，昨天半夜突然發起高燒，上吐下瀉，吃了許多藥也不管用，只好去醫院看看，這的士司機大概不熟悉這段路，轉彎時逆行進了反道，這才沖進綠島。大嘴正要往外拖那男人，聽女人這么說，心頭一驚，將男子放倒在后?座上，轉頭問她，“你先生最近去過外地嗎?”女子遲疑了下，點點頭，“他上周去了廣州出差，回來的時候有點小感冒，但很快就好了?！贝笞炷樕笞儯瑢χ谝慌詭兔Φ娜~曉寒連連擺手，急道:“快往遠處站，我不叫你，千萬別過來!”葉曉寒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大嘴這樣緊張，也不敢多問，只好遠遠的站開。大嘴連做了幾個深呼吸，穩了穩心神，再度掏出手機，撥通120 及D大附院的急診專線電話。后座的男子突然一陣大咳，咳著咳著，聲音漸漸變了，喉嚨里如同拉著一只小?箱一般，男子蒼白的臉色漸漸轉?，呼吸越來越急促，他的妻子覺察出異樣，連滾帶爬地撲了上來，被大嘴死死攔住，“我是醫生，我來處理!”在這混亂時刻，大嘴的話有著異乎尋常的鎮定效果。他掏出一塊手帕，掩在口鼻上，探身去看那男人的情況，男人如同瀕死的溺水者，大睜著一雙眼，用盡力氣想汲取空氣，眼中充滿了祈求與絕望，大嘴的心狂亂的跳動著，他知道，男子是被痰核堵住了氣管，如果不?上為他做緊急吸痰處理，他就會窒息而死。而他更加清楚，吸痰時所產生的負壓會讓滿是病毒的痰液隨著氣流直接噴濺出來，在這樣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下，這不啻于用血肉之軀來與病毒博弈，可眼前這個病人，他是個非典高度疑似患者啊，那烈性而未知的病毒......，大嘴的心跳漸漸慢了，他不想做英雄，小時候，課本里的英雄總是心懷家國，不畏犧牲，大嘴很敬佩，但他從不羨慕，拉驚?的***，堵槍口的?繼光，他們都太過遙不可及，他只想做個好醫生，做個偶爾治愈，常常幫助，總是安慰的好醫生，他從未想白衣執甲，流芳天下。更何況，就算他現在不采取任何措施，也不可能有人有理由指責他?死不救。男人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那也許是他最后的??扎，他的妻子跪在一旁哭天抹淚，大嘴俯下身，托起男人的下頷......，他能感覺到，一向引以為傲的穩定雙手在微微顫抖，他恍惚著記起那天，小小的診所里撒了滿室的夕陽，他揚著大紅的錄取通知書追逐著金色的光芒，滿懷著豪情壯志對師父指天誓日許下諾言，尊??生命，絕不言棄!沈琉璃做了一連串的檢查，得出的結果是急性腸胃炎，需要打點滴。坐診的老醫生很和氣，開藥的時候問沈琉璃有沒有吃早飯，沈琉璃說吐光了，老醫生沖著雷雨笑道:“小伙子，去給你女朋友買點吃的墊墊，這藥后勁大，胃空著可受不住。”沈琉璃有些尷尬，本想開口解釋，雷雨已爽快的應了，“謝謝您，我一會就去。”雷雨把沈琉璃送進輸液室，看著護士替她打上吊瓶，這才匆匆出??；貋淼臅r候，沈世軒夫婦已經到了，沈夫人看?雷雨自然心里不舒服，沉著臉埋怨，“你把琉璃一個人撂這跑哪兒去了，這么一會都等不了嗎。”雷雨笑笑，“醫生說空著肚子輸液不好，我去買了碗粥。”沈夫人皺眉瞥了眼他手中的簡易餐盒，“什么粥啊，干不干凈?”雷雨毫不在意，“鋪子挺干凈的，病人口淡，我讓老板加了些蛋花火腿粒，琉璃，你現在吃嗎?”沈琉璃好多了，聞這粥香氣四溢，還真是餓了，接過來吃得津津有味，沈世軒笑道:“小雷，你還真是細心，你不知道這丫頭嘴叼著呢?！鄙蚍蛉艘仓览子昱芮芭芎竺α艘辉缟希樕珴u漸緩和下來。雷雨略站了片刻，告辭離去，剛走進大廳，就撞?神色匆匆的凌子航，凌子航?到雷雨，急忙站住，“曉寒不在醫院，直接被送到望江賓館隔離了?！崩子昝勺×?，“你說什么?”凌子航語氣很急，“你不是來找曉寒的?！崩子暌布绷耍傲鹆Р皇娣宜退齺磲t院看病，曉寒怎么了?”“琉璃不舒服?”“腸胃炎，不要緊，曉寒到底怎么了，為什么要隔離她?”“她今天和一個非典??癥患者接觸過......”凌子航還沒說完，雷雨只覺得腦袋轟的一聲，什么也聽不?了。凌子航安撫地拍拍他，“只是接觸，并不代表一定傳染，你先別急，隔離期間你?不到她，但可以打電

話，她今天一定被嚇壞了，你快去吧，我這實在太忙了，走不開。”雷雨慌亂的點著頭，想邁腿時突然發現自己怎么也找不到大?了。沈世軒?女兒沒有大礙，就讓司機來接自己回學校，下樓時?雷雨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連忙叫住他，“小雷，你怎么還沒回去，正好坐我的?一塊走吧。”雷雨如?救星，“沈校?，你能不能先送我去望江賓館?”大嘴換上病號服，在隔離病房里靜坐，他覺得渾身忽冷忽熱，頭也隱隱作痛，他也懷疑自己是不是心理作用，但理智告訴他，該來的還是來了。手機鈴聲響起，是童瑞，大嘴定了定神，按下接聽鍵，“大嘴，你......你......”童瑞語無倫次，隔著話筒，大嘴能感覺到他的慌亂乃至恐懼，仿佛置身于危險的那個人是他，大嘴的心微微有些酸痛，他按住話筒，輕咳了幾聲，“老童，我沒事。”“你沒事，你一定沒事!”童瑞不斷??復著相同的幾句話，凌子航站在他身后，接過他的手機，“大嘴，你好好休息?！蓖鹫卣局蝗痪o拉住凌子航的胳膊，咬牙切?，“他逞什么能，你說他逞什么能，他能抗過去是不是，子航，大嘴壯的像頭牛一樣，他一定能抗過去，你說句話，你給我句話啊!”“童瑞，”凌子航的聲音異樣艱澀，“送來的病人是??癥，情況很不好，大嘴......已經有些癥狀了?！绷枳雍降母觳惨凰?，童瑞后退幾步，又突然往外疾走，“干什么去!”凌子航攔住他，“毗盧寺，我去拜佛，我去把所有的神佛菩薩都拜一遍!”“老童!”凌子航大喝一聲，“別胡鬧了，你不能在這個時候擅離職守!”他放緩了語氣，輕輕按住童瑞的肩頭，“大嘴......會沒事的。”望江賓館是D大的產業，這次被征用作隔離點，所有需要隔離的人員都從南?乘坐專用電梯前往指定樓層，隔離期滿由醫院認可才能離開。雷雨?不到葉曉寒，只能在前臺給她的房間掛了個電話，葉曉寒還算冷靜，簡單述了事情緣由，又囑咐雷雨千萬別說漏嘴讓家里知道，以免父親擔心，雷雨答應著，仍是不斷問她身體情況，有沒有發燒。沈世軒?他這副模樣，不由得回想起年輕的時候，心底最柔軟的部分被觸動了，不免有些感傷。前臺小姐早已厭煩不已，但礙著沈世軒的面子，只能忍著。沈世軒囑咐工作人員一定要好好照顧葉曉寒，如果她身體不適，一定要及時送醫，又安慰了雷雨一番，這才上?離去。沈琉璃在家調養了兩天，身體已完全恢復，林昊得知她得的不是非典，前來探望，被沈琉璃奚落的灰頭土臉，沈世軒雖然顧及他是故交之子，但對他這種毫無擔當的做法相當不滿，對沈夫人表示，林昊配不上自己女兒，又勸她琉璃年紀還小，用不著急著張羅，凡事順著她的意思就好，沈琉璃似乎心里也有計較，沈夫人被他父女說得好像多管閑事一樣，雖然生氣，但想想也有道理，再想起雷雨，不但不覺得厭惡，倒起了幾分好感，沈夫人暗道，反正琉璃年紀還小，人生路上變數多了，也不急在這一時。大嘴的情形越來越差，反復發熱，不?？人?，這傳染病沒有任何特效藥，只能借助大??抗生素來消炎退熱，大嘴深知這樣治療會讓自己的身體器官受到很大傷害，幾天來一直堅持用自身的免疫力對抗病毒，也只肯用有限的中成藥物退燒止咳。第三天下午，被大嘴救回的病人還是因為呼吸系統衰竭搶救無效去世，大嘴得知消息，精神更糟，不再接任何人的電話。童瑞很著急，想進病區看他，但為了最大限度切斷傳染源，除了專業而富有經驗的醫生護士，其他人是被絕對禁止進入傳染病區的。童瑞無奈，只得不停給大嘴發信息，說一些鼓勵的話。忙了一天回到宿舍，童瑞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久才有些睡意，手機突然響起，童瑞一個激靈直坐起來，心頭有種異樣的恐懼，他顫抖著拿起電話，話筒里傳來大嘴平靜的聲音，“老童，睡了嗎，突然想和你聊聊天?！蓖?吁一口氣，突然間有熱淚盈眶的感動，“我沒睡，沒睡，你想聊什么?”大嘴頓了頓，“秋實上次來電話，說玉香的病好多了，下月就辦事，我錢包里有個紅包，等他來省城還席的時候記得替我交給他，飯卡里還有八十三塊六，你拿去用，別浪費了......”“大嘴!”童瑞強作輕松，“你說什么呢，飯卡里的錢又不會過期，秋實下月才辦事，急什么，紅包等你病好了自己給他，飯卡的錢我不要，你這個鐵公雞現在說的好聽，等病好了再跟我算賬?！薄袄贤?”“大嘴，”童瑞急著打斷他，“你上次不是說你師父想讓你接班嗎，我覺得這樣挺好，我和你一塊回去，一塊奉養你師父，一塊娶媳婦生娃，一塊喝酒賞月......”“老童，我說著玩的，這樣太委屈你了。”大嘴

輕嘆，“我柜子里有條羊毛褲，是給師父買的，你要是有空，就替我捎給他，師父那老寒腿，更??了?！薄按笞?，”童瑞帶著哭腔喊了一聲，“老童，別難過?！蹦且凰查g，大嘴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而空靈，“我要是先走一步，也是去那邊治病救人，等你百年歸老，你要帶著功勞簿來?我，到時候我備好酒菜，咱們再一塊喝酒賞月!”大嘴忽而笑了，“老童，你真沒說錯，我爹媽給我取的名字太俗了，?久，錢?久，你以后和孩子說起我，還是叫我大嘴的好......”童瑞緊握住話筒，早已淚流滿面。葉曉寒被隔離在賓館，田甜住姨媽家，宿舍里只剩下陳明月和楊玉俐，冷冷清清的。包工頭三天兩頭就把楊玉俐往外叫，楊玉俐先時還忍著，后來干脆關機不理，按陳明月的話說，他還能鬧到天上去，晾他幾天，自己就走了。楊玉俐想簡單了，那天傍晚，陳明月悶的慌，約著唐曉妍去學校多媒體教室上網看電影，包工頭把電話打進了宿舍，告訴楊玉俐，自己正在宿舍大?外，楊玉俐嚇了一跳，急匆匆地跑下了樓。包工頭站在大?口，穿著一身休閑服，夾著公文包，外表倒是能唬唬人，也沒讓人特別在意。楊玉俐忙上前拉他，“我們另找個地方說話?！卑ゎ^皮笑肉不笑地捏住她的手，“就在這兒說，我來看我女人，還要避著誰嗎。”楊玉俐急了，“你放尊??點，這里是學校!”包工頭沉下臉，指著她大罵，“尊??你，你也配，當婊子還要立牌坊!”傍晚時分，買飯打水的人穿梭來去，包工頭這一嗓子，許多人都停下來看著他們，楊玉俐只覺得兩頰火辣辣的，那一道道或鄙夷或不屑，或是等著看笑話的眼光就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割碎了她的衣衫，將她赤裸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包工頭還不解氣，伸手要拉她衣領，楊玉俐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狠狠推開他，包工頭一個趔趄，兩眼冒火，楊玉俐睜大了眼，滿是無助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