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月十日，星期五，今天下午也和雨馨約好了要去醫院探望方嵐，但是從早晨開始，我就一直打不起精神。教室門上的高考倒計時實在令人心煩，無窮無盡的復習課也是。池雨馨從這周開始以來都有些反常，從上課睡覺到暈倒在食堂里。老師都以為是她的學習和工作壓力太大，于是勸她在家休息一天。不過據我所知，她一直在聯系《青草》文摘出版社，而且聽她說，方嵐的小說已經被那家出版社選中了。我由衷的為她感到高興。
上午的課程終于結束了，夏雄剛想休息一會，一只手掌重重的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原來是大永啊，”夏雄趴在課桌上，側著臉瞥了一眼站在他旁邊的人。“有什么事快說。”
“我說你啊，能不能不要對人那么冷淡嘛。你這樣的人居然還能交到女朋友，真是個奇跡。”
“誰說我有女朋友了。”夏雄坐了起來，“不要亂想啊，你這家伙。”
“這可不是我瞎說的啊，那群女生都看到了。你和那個池······雨馨，一起去咖啡館約會，還一起坐電車回家，還有，你們兩個這幾天都沒有精神，他們說是你和池雨馨那種事干過火了呢。”
“喂，難道說全班都在傳這種謠言嗎？大永，你笑什么？趕緊告訴他們我和池雨馨之間沒有任何關系。再說了，我們只是初中同學而已，我怎么可能喜歡她呢。”
“讓他們閉嘴？不可能，你以為謠言是你想禁就禁的啊。實話對你說吧，現在好像連老高都知道有這一回事了。”大永悄悄的對他說。
老高？要是他知道了就完了······
“先不說那個，你和李一凡怎么樣了？”
“啊，上周她就把我甩了，說是家長不讓談戀愛。真是的，不喜歡就直說嘛，還要找這樣一個小學生的理由來拒絕我。可惜了我買的那兩張mister銘的演唱會門票了。”
“別廢話了，有什么話直說。”夏雄白了他一眼。
“我是用不上這兩張票了，不過看在你是好哥們的份上，就送給你好了，池雨馨一定會喜歡的，就當是我為你們之間的關系做的貢獻吧。喂，夏雄，黎夏雄？”
夏雄站起來，走向池雨馨的座位。旁邊的女生開始小聲的耳語起來。
“你看，是那個黎夏雄耶。”
“就是和池雨馨同學交往的那個家伙嗎？”
“我聽說雨馨可是主動找他約會了呢，真是的，池同學怎么會喜歡這樣的人。”
“你不懂，他們倆是初中同學，在一起整整六年耶。”
“欸，真的嗎？快和我說說！”
他盡量假裝自己沒有聽到她們的這番話。腦內的思緒一片混亂，夏雄只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他靠近了她的身邊。池雨馨朝向窗外的臉慢慢轉了過來。但是她似乎并沒有想和他說話的意思。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了進來。她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眼，隨即又低頭靜靜的寫起了理綜試卷。他繼續走著，在與她交錯過的瞬間，他們彼此能夠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走出教室，伏在長廊的欄桿上，他大口深呼吸著，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是根本沒有用。
“夏雄同學，借用你一點時間，能不能跟我來一下？”
夏雄轉過頭，疑惑的看著身后的人。高芬芬？她怎么會在這里？
2
“來。”高芬芬打開了學生會室的門，她白色的學生會制服在微風中輕輕擺動著。
夏雄小心的走進了房間。木地板模糊的反射著窗外的光線。兩張米黃色的沙發擺在會室的中央，木制書柜旁的白瓷盆里，種著一株綠意盎然的君子蘭。會室的內部裝飾讓人心曠神怡。
“請坐。”在得到了高芬芬的允許后，他小心的坐在沙發上，高芬芬靜靜的看著他的眼睛，她的眼神里，似乎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
“放心吧，這里只有我們兩個。我要說的事，你應該很清楚。”
“是關于池雨馨同學的吧。”夏雄嘆了一口氣。
“嗯。我想對你說些關于她的事情。”
“請說。”
“你應該知道，池雨馨同學對待任何事情都很認真，也會為他人著想。她從不會讓別人失望。雖然我是上個星期才知道你們互相認識，但是在那之前你們應該就已經開始正式交往了吧。”
“你不要誤會，我們之間只不過是簡單的同學關系，請你不要相信那些傳聞。”
“我知道現在你被班上的那些傳聞困擾著，但是我要說的真的是雨馨親自告訴我的。就是在我們一起去探望方嵐同學的那天。”
“我一開始也以為你們不過是普通的朋友關系，但是池雨馨告訴我，你是一個值得她去珍惜的人。她并沒有從你身上看到什么與其他男生不同的地方，讓她記住你的，是你對待她的態度。”她喝了一口瓷杯里的紅茶。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那件事啊。”
“是的。雨馨說，她從那時的你身上，第一次看到了與別人不同的地方。那種能夠給予他人以安撫與關照的能力。”
“于是呢？”
“我想說，既然雨馨同學認真的對待你，你也應該對她負起責任，應該認真的與她相處。我知道對你來說，這有些難以理解。但是，既然你愿意與她說話，就應該愿意像以前那樣對待她。”
“對不起，我知道你很關心池同學，但是，我們之間的關系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只不過是偶然遇見她，并且只是以一個同學的身份對待她。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那我先告辭了。”
夏雄說著，慢慢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謝謝你的紅茶。”
“你以為我只不過是在說服你和池雨馨交往吧。”高芬芬低頭看著放在桌子上的紅茶。
夏雄站直的身體僵住了，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正在阻止他離開。
“我和池雨馨不僅是學生會的同事，我們還曾經是小學同學。她的那些秘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怎······怎么說？”
“從小學以來，她的兩親和她相處的時間就很少。父親是外企的員工，幾乎每個月都要到外地出差，母親原本在本地不動產公司上班，卻因為某些原因，被調到了BJ的總部工作。每天放學之后，她就一個人坐電車回家，在學校里也是一個人。我是她平時最好的朋友，也是她那時唯一的朋友。”
“你······想說什么？”
高芬芬突然站了起來，用飽含淚光的雙眼直視著他。
“你到底要我說多少次才會懂？雨馨她根本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堅強！高一的時候，因為要去美國留學，她最親密的朋友離開了她，她為此整整哭了一整天，這你知道嗎？！她曾經因為被朋友誤會而試著自殺，被鄰居及時發現才撿回了一條命，這你知道嗎？！現在她每天還要服用鎮定劑才能保持理智，這你知道嗎？！我不是在請求你去照顧她，而是以她的朋友的名義命令你去認真的同她交往，只有這樣對大家都好，只有這樣她受到的傷害才會最小！”淚水從高芬芬的臉頰上流淌下來，滴在了雪白的學生會制服上。
“對不起，我······從來不知道她還有那么多我不了解的過往······”
“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如果你聽懂了的話，就去做給我看啊！我不管你們之間曾經發生了什么，也不管你們現在是什么關系，只要你還有良心的話，就不要讓雨馨失望！”高芬芬咬著牙忍住了哭聲。她用手背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
帶著復雜的心情，夏雄關上了學生會室沉重的木門。門的那一端，高芬芬失聲痛哭。
午休時間，沉悶的空氣壓住了學生們浮躁的內心。正要小睡的陳大永被輕輕拍著他肩膀的手吵醒了。看到是夏雄之后，大永都懶得回應了。
“說吧，什么事？”
“那個，大永，”夏雄感覺有些羞恥，“你那兩張演唱會門票還在嗎？”
3
“恭喜你，方嵐，你的小說被出版社選中了！聽說松杏子老師還很欣賞你的作品呢。”池雨馨對坐在夕暉里的方嵐說。
“真的嗎，雨馨前輩？”
“嗯。”微笑從她的臉上浮現了出來。
“前輩，你幫我把小說上傳到網站上，還聯系了松杏子老師，我該怎么感謝你呢？”
“你開心的話就好。不過，請一杯鴛鴦也是可以的。”
“原來這些就是你說的‘秘密’嗎？”我小聲問著雨馨，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那，我的小說什么時候能發表出來呢？”方嵐期待的問道。
“出版社回應了，《青草》四月下半月刊已經在印刷了。”
“那···就是還有五天啊。”
“別急，到時候我會給你買一本的。在那之前就安心等待吧。”
“對了，”我對方嵐說，“你不是很喜歡mister銘的歌嗎？”
“也不算太喜歡吧，是葉梓推薦我去聽他的歌的，”她看著放在窗邊的碟片隨身聽，“前輩，你想說什么啊？”
“我有兩張他的演唱會的門票，你喜歡的話就收下吧。”
“真的嗎？！前輩，你沒有騙我吧！”方嵐突然轉過身望著我，眼睛里充滿了驚奇。
“怎么可能騙你呢。”我從單肩包夾層里抽出了那兩張門票。
她顫抖的手接住了那兩張嶄新的門票，反復的在眼前翻轉著。“真的嗎？”她小聲的自言自語道。
“喂，夏雄，”池雨馨小聲的對我說，“這兩張門票你是怎么弄來的？你不像是會買這種東西的人啊。”
“秘密。”我用微笑回答了她眼神中的疑惑。
“夏雄前輩，雨馨前輩，演唱會是在15號晚上欸。”
“真的嗎？”雨馨把眼湊近了那兩張門票。
“真的，你看。”方嵐指著票根上的一行白色字跡。
“那正好是半月刊出版的日期耶，看來十五是你的幸運數字啊。”
“那你和池雨馨同學一起去看吧。”我看著她們驚異的表情，一點都不驚訝。
“你不去嗎，夏雄？”池雨馨問我。
“我嘛，我那天晚上要去上課，本來我也是很想去看的啦。”
“我對這些不太感興趣，你要不然還是找葉梓吧，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不行啊···我要是離開醫院的話，一定要有監護人陪同啊······”
“雨馨，你就陪方嵐同學一起去演唱會吧。”
“那我就勉為其難了。”池雨馨擺弄著那兩張票。
在這時，走廊里的腳步聲漸漸清楚起來。
“爸，媽，你們回來了啊。”方嵐向病房門口望去。
原來她的父母一直是這個時候過來啊。方嵐的父親先走進房間，他微笑著向我點了下頭，我也向他報以微笑。
“啊，叔叔阿姨好。”池雨馨站了起來，他們用眼神相互致意。
“每次都是你們來照顧方嵐，讓你們費心了。”方嵐的母親戴一雙圓框眼鏡，胸前別著寫有“房城師范附屬小學”的金色胸針。我猜測她是那所學校的教師，工作到這個時間也是理所當然。
“爸，媽，下個星期三我能和學姐一起去看演出嗎？”
她的父親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笑著說：
“當然可以了，有雨馨同學在我們就放心了。”
“那叔叔阿姨，我們今天就先回去，就不打擾你們了。”跟他們做了短暫告別之后，池雨馨挽起了我的手臂，我只好帶著她走出了病房。
4
“喂，你為什么突然對我做那么親密的動作？”在尷尬的走出病房后，我小聲對池雨馨說。
“為了在別人面前顯露我們的關系啊。”她笑著回答我，就好像這樣做是理所應當的。
“那······”我察覺到了什么，把原來要說的話咽了下去。“如果你喜歡的話，就一直這樣吧。”
“當真？”她的身體緊緊貼住了我的后背，我的后頸幾乎能夠感受到她呼吸的熱度。
“我說你啊······不要太得寸進尺了。”我嘆了一口氣。
“時間還早，要不要去找一家餐廳解決一下晚飯？”
“高芬芬今天找我談話了。”
“高芬芬？她又不是教導主任，怎么會找你談話？”她半信半疑的看著我，“難道你看到別人向她告白了？”
“是關于你的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我以為她只不過是認為我是你的男朋友，就勸我和你斷絕關系而已。我原以為是這樣的。但是她還說了一些之前你對她說過的話，似乎很關心你，還哭著說如果我不能對你負責的話，就不要再和你交往了。”
“就這些？”她摘下眼鏡，疲倦的揉著眼角。
“嗯，就說了這些。”我點頭回答她。我還是不敢想象從前的池雨馨是什么樣的一個人。
“會長真是的，”她微微閉上了眼睛，“不過，按照她的性格，即使我沒有和她說那些關于你的話，她也一定會這樣做。她還是像以前那樣，一點都沒有變。”
“她好像說你們以前是小學同學？”
“嗯。我們從一年級開始，到現在都是朋友，雖然她是那種和所有人都合得來的性格，我可能也只不過是她眾多朋友中不起眼的一個，但是她讓我第一次真正的感受到了什么是友情。”
“說起來有些羞愧，我當時入選學生會副會長的原因也只不過是成績好而已。像是與外部的人交涉啊，處理每天工作的文件啊，這些事務，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做，一開始都是由芬芬一個人完成的，但是她把解決這些問題的方法一點點教給我，我也漸漸就學會了這些。可以說沒有她的話，我現在也不會認識像葉梓同學，方嵐同學這些對我來說十分寶貴的后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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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緩緩的在樓層之間穿行，當紅色的數字顯示1的時候，我牽著她的手走出了狹小的金屬盒子，世界一下變得廣闊起來。
“想不到高芬芬同學是這樣的人。”我抬頭望著布滿繁星的暗藍色天空。“看來以后，我最好聽她的話。”
“是的呢。”她也看著那片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