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在一開始的時候,齋藤飛鳥其實挺喜歡和大家一起玩的。
或許,這個世界上,大概很少有人是天生就喜歡孤僻的吧?畢竟,人是群居動物。
即使梭羅把《瓦爾登湖》寫得再美,可是,他也只在那里住了兩年多罷了。
或許,大部分人的所謂孤僻,好像只是為了避免自己不合群的尷尬。
為了掩飾對社交的局促,為了不被拒絕,而選擇先發制人;為了不自己可憐自己,而對自己說,我喜歡一個人待著。
其實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天生惡劣,但是至少,在一開始的時候,或許有些人并不知道什么是正確的,什么是錯誤的,什么是道德的,什么是非正義的,不,或者說,道德、正義,這些冠冕堂皇又沉重無比的概念,是幼稚的小學生們,所無法清晰認知的。
小學生的話,只想成為人群的焦點,認為這個世界肯定會圍繞著自己轉動。
如果真的有迪迦奧特曼的變身器,那么自己肯定是那束光。
大概百分之九十的小學生都有這樣的自信。
再不濟,即使不能成為焦點,也不能成為異類。
所以當大家在成長過程中開始認識某些人的“不一樣”之后,開始選擇不認同這種“不一樣”的時候,并不會有人覺得這是非正義的,因為這個時候,群體就是正義。
人,畢竟總是從眾的。
齋藤飛鳥一開始在心里埋怨過為了合群而疏遠自己的好朋友,也憤懣過那些排斥“不一樣”的人,后來就慢慢地學會接受了。
不一樣也挺好,一個人,也挺好。
可是自我安慰本來就是一種壓抑吧,人一直壓抑的話,被壓抑下去的那些委屈,總是會在某一天爆發的吧?
亦步亦趨地在放學后走在人群后面,
“那個小鬼太奇怪了吧,一個人欸,哈哈哈,沒朋友好像有些可憐。”
“話說她有緬甸的血統呢,總覺得是個奇怪的人。”
“不覺得她的眉毛很土嗎?哈哈哈。”
四面八方的竊竊私語好像喧囂的潮水,讓齋藤飛鳥在其中漸漸窒息,無法挪動腳步。
我真討厭放學后的教室,討厭回家的路,討厭東京的黃昏。
我,我討厭和大家不一樣的自己嗎?
身體突然開始不受控制地悶頭奔跑起來,
“我討厭這樣的世界。”
“小,小心”
清冽的聲音帶了些嚴厲。
齋藤只覺得自己的手好痛,然后看著那人的自行車帶著她不受控制地倒在了草地上。
那人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雜草,然后摸了摸后腦勺,轉頭看向她,
“真的很抱歉,欸,你受傷了。”
她走上前來,伸出了手,但是在空中停頓了一下,又尷尬地收回。
她收回手的這個動作莫名地觸到了齋藤飛鳥的淚點,齋藤飛鳥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伸手摸了摸臉,竟然哭了。
意識到自己在陌生人面前哭了,這讓齋藤飛鳥哭得更厲害了。
女孩的臉瞬間皺成了一團,肉眼可見地有些慌神,她從未遇見這種情形,只覺得是自己把人家撞傷了,害得別人哭得這么慘烈。
不想擋著別人的路,齋藤飛鳥順從地任由她拉著自己的手腕坐在了路邊的長椅上,但是還是止不住眼淚。
那個人只是安靜地看著她哭,沒有再說什么多余的話。
齋藤飛鳥一邊接過她的紙抹眼淚,一邊眼淚又無法控制地洶涌著。
“我確實不需要安慰”,她想,“我不想被可憐。”
“那個,你真的不需要創口貼嗎?”
那人戳了戳她的肩,然后強制地給她手上的傷口進行了處理,還把草莓牛奶糖塞進了她的嘴里。
“我才不喜歡這樣”,齋藤飛鳥在心里默默抱怨,淚水卻漸漸地停了。
“你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女孩子。”
齋藤飛鳥不敢再和她對視,猛地轉過頭去。
說出口的話,你一定,不能忘記哦。
聽了我的心里話,也請你務必,
當我的朋友。
齋藤飛鳥覺得這人脾氣真的好,簡直是她見過的脾氣最好的同齡人了。
自己無理的要求,她只是稍微覺得奇怪,卻沒有遲疑地答應了。
笨蛋,如果你遲疑了一秒,就會知道,這其實是個玩笑。
真的是玩笑嗎?
齋藤飛鳥的心里千回百轉,女孩子微妙的心情在自行車后座上隨風而逝。
就像兩旁在風中微動的行道樹的枝葉,只是微微掀起一點漣漪。
小心翼翼地扯攥住她的衣角,手心微汗。
齋藤飛鳥輕輕地將自己的小腦袋靠在了她肩上,她好像察覺到了齋藤的吃力,稍微低了低肩。
齋藤飛鳥當然察覺到了她的動作,笨蛋,她再次在心里這樣想著,心卻又擅自地溫暖了起來,讓整個人都暖烘烘的,手心的汗意更加明顯了,弄得她的眼眶也濕濕的。
真是的,不能擅自感動啊,齋藤飛鳥。
她在心里嘆了口氣。
“今出川,我可以叫你小渡嗎——”
女孩的聲音低得近乎呢喃。
“嗯?你說什么?”
即使是這樣,今出川還是模模糊糊聽到一些。
“我沒說話啦。”
齋藤飛鳥的小腦袋不自覺地蹭了蹭她的背。蹭完之后,察覺自己做了什么,齋藤飛鳥的臉爆紅,縮成了一團。
“飛鳥,到啦。”
齋藤飛鳥覺得風突然停了。
風停之后,世界仿佛又一下子變得寂寞了起來。
在這樣的世界中,小飛鳥突然有些無措。
那人回頭看她,依然是溫溫柔柔的腔調:“我應該沒走錯路吧?這里是你家吧?”
齋藤飛鳥小心翼翼地離開了自行車的后座,認真道謝:“是我家,謝謝你。”
她飛快地走到家門口,走到一半,卻又止住了腳步,不知為何,無法動彈。
只能回頭看今出川,逆著光看她,陽光燦爛到齋藤飛鳥看不清她的臉。
“回家吧。”
今出川朝她揮揮手。
齋藤飛鳥終于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家門口,轉回身,看到今出川還在原地。咬了咬牙,終于說出口,“今出川,明天還能再見嗎?”
好似花光了所有的力氣,她沒有等今出川回答,便立刻跑進了家,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靠在門上,齋藤飛鳥的心跳地快得似乎要跳出來一樣。
沒有在意媽媽的疑問,齋藤飛鳥咚咚咚地跑上樓,今出川的動作實在是快,齋藤飛鳥只能看到她騎著自行車越來越小的背影,以及陽光下被拉長的影子。
說實話,第二天,齋藤飛鳥只是懷抱著微渺的希望坐在長椅上等著今出川。
因為她沒聽今出川的回答,
她甚至不知道今出川聽到沒有。
或許今出川只是會覺得自己是個奇怪的陌生人吧,她盯著稍顯空蕩的街道,在心里忐忑。
“抱歉。”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很難說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
但是齋藤飛鳥捏緊手中的草莓牛奶,輕輕地笑了——是朋友了吧?
或許,放學之后漫長的回家的路,東京寂寞又喧囂的黃昏,都沒有那么的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