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林輝錯開時間去地里的爺爺奶奶也趕巧扛著鋤頭回來了,未見其人倒也先問其聲,“輝呦呀,快讓奶奶看看累壞了沒?”直哄哄的從外頭就沖了進來,附上林輝的肩,在肩頭使勁的揉了幾下,捏了幾下,邊說著:“乖乖呀,以后這些活呀都別做,你得留些精力好好學習,這些呀都千萬別碰。”林輝挽上奶奶的手,鄭重又堅定的說:“奶奶,一定會的。”他的那句承諾不止在于學習,他要的所有都一定會實現(xiàn)的,這樣的念頭像極了一個芽,在每一個細節(jié)里不斷的發(fā),侵蝕著林輝的感官。
你來我往,一人一句,飄香的那味才一把把拉回三人的魂,奶奶和爺爺都一眼看見了那盤紅燒肉,同聲問到哪來的,林輝早就料到,講想好的串詞道了個盡來,:“村口楊嬸給的嘛,你也知道他家兒子可有錢了,老是大魚大肉的放著,怕吃不完,就讓我拿回來孝敬孝敬您二老嘛。”邊說,邊拉開凳子讓二老落座,楊嬸家是村里唯一的一家小賣鋪,說是賺盡了小村莊里所有人的錢都不為過,加上有個在大城市里頭發(fā)展的兒子,生活過得有滋有味,平日里對老兩口格外關(guān)照,林輝拿這個理由來打掩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瞎說,我和你爺爺才剛跟你楊嫂那串門子過來呢,她咋都沒跟我提過那么一嘴呢。”林輝眼看兜不住了,大腦飛轉(zhuǎn)說到:“溫辛給我的。”誰知此刻一人推來門來,不好不巧的和他撞上了話:“我給林哥的。”兩人面面相覷,臊紅了臉,這謊話還撞上了一頭,可擱老一輩眼中,就是對害羞的情侶,看見自個中意的孫媳婦哪還忙的贏糾結(jié)什么肉不肉的,這頓飯都變成了所謂的團圓飯,四個人吃的都各懷心事,兩個小年輕自然不用說,就害怕讓對方誤會,擔心對方會有所芥蒂,奶奶則滿心歡喜得不得了,要是整宿整宿的想,怕是連自個重孫子的樣子都能想出來。爺爺面上和和氣氣,但他并不想讓林輝娶了溫辛,與其說是娶,不如說是入贅,當年爺爺就是因為家中男子太多,加上家境與現(xiàn)在無益,實在騰不出彩禮錢,干脆把爺爺作為了彩禮入贅到了奶奶家,現(xiàn)下,林輝和當年的自己一模一樣,他不知道對方家里是否會像奶奶一般和善,但是入贅在靈魂和自尊上本就低人一等,他人不說,都會烙在自個心里。他的孫子不能這樣,爺爺不是個思想封建的老派,但他只能遵求門當戶對這一套。
整個月假就三天,為了不讓爺爺去去來來的送自己,林輝早早地收拾了東西,乘著爺爺奶奶出去遛彎,林輝只能交代了鄰居自己的離去,踏上了離家的征程。正直佳年的林輝,比預(yù)計的要早到學校,給舍友分發(fā)了自個帶的鮮果干,乘著還有會才上晚自習,洗了洗衣服,睡了個覺,這就是每個高中生的周末的日常了吧。
那天星期二,林輝收到了奶奶打給班主任地電話,他的父母從外地回來了,班主任也知道林輝的情況,林輝也算半個留守兒童,父母外出打工,那么久沒見,想著林輝會想念他們,批了林輝半天假。
他的父母對于林輝來說,像個噩夢,像是田里的水蛭,他以為他的父母出去打工,在他能夠獨當一面之前都不會回來,短短兩年,偏偏在這高三,想到這里,他的步子越發(fā)的加快,他生怕這兩個人才回來就不安寧,果然才剛到門口,母親和奶奶爭吵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傳進林輝耳朵里,在學校的時候就想過這樣的情況,他腦子里說自己要沖進去,身體本能上卻怯懦的連自己都唾棄,他就一直附在門口,像個犯錯地小孩,直到路過的鄰居,吼了一句,“林輝呀?咋就回來了?月假不是還早嘛?”里頭的爭吵聲戛然而止,三步并兩步,開門的卻是母親,穿著一件不和年紀的碎花衫,一條泛了白的牛仔褲,一頭紅色的齊肩短發(fā),低劣的發(fā)質(zhì)一看就知道是街邊小店的杰作,讓整個頭發(fā)糟的一塌糊涂,林輝受不了這樣所謂的時髦,母親卻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笑臉盈盈的和鄰居打招呼,拉著林輝的手,上下查看著,嘴里不停的問著什么,怎么又瘦了呀,是不是沒好好吃飯,學習累不累啊,林輝木訥的回應(yīng)著,不遠處是奶奶一臉愧疚的杵在那里,兩手揪著圍裙,林輝這才深刻的意識到,原來自己的懦弱是助長母親虛偽的催化劑。
林輝的家,不,在林輝心里那是打著父母名號的那兩個人的家,那個地方其實一直離奶奶家并不遠,但林輝很少去,這樣的父母身上的疏離感能夠清晰不斷的感受到,他倆沒到晚飯就離開了,林輝想去詢問奶奶事由,可吃晚飯時,盡管一如既往的還是接過了奶奶添的飯,吃著奶奶夾過來的菜,話到嘴邊,他卻不敢開口了,奶奶添飯的手在抖,時不時擰著圍裙,連林輝起身喝水,都能夠嚇到她,他要怎么開口,才會讓這個矮小的身軀一點點的舒展開來,他要怎么開口,才能讓這個劣質(zhì)表演學家真正釋懷,他不敢,也不敢去想。
螢蟲傍進尾林,路燈攬著樹影被他撞了個正懷,毫不介懷的在他窗間親熱,隨著月色的鋪成,漣漓過春末的晚風,漸上夏至的床尾,他往回縮腳踝。生怕攪人雅興,翻滾之余,誤闖進那廝長長的影子里,銷聲匿跡,原以為自此絕章到一夜的句號。山雨欲來,夜尚間撕破一道口子,零星而下,販賣失眠,溪泉斗轉(zhuǎn)在磐石身間來回試探,蘆蕩之間來回調(diào)戲,癡癡望著天花板的那個人眼角止不住的溢出豆大的淚珠。
林輝一如既往想要背著爺爺奶奶早早離去,打開房門,驚醒了依偎在沙發(fā)上的兩個身影,奶奶用滿是紅血絲的雙眼看著林輝,欲言又止,拉著林輝的手越抓越緊,滲出密密的汗,沒有任何的交流,卻像是硬生生的拽著林輝的心,他想說:“奶奶,我想輟學。”可這樣不孝的話,得毀了多少他們眼里的光?在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有著令人難以動搖的堅定,在她給林輝塞了一小捆用皮筋繞著的零錢,什么也沒說的抱緊了林輝,這是個及其平靜的早晨,沒有山雨,也沒有烈陽,有的是那個緊擁孫子的奶奶,那個滿眼倦意,卻一臉微笑的爺爺,和兩個目送離去的身影彎成兩道弓逆著光,一點點埋進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