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法制史研究70年
- 王立民 洪佳期 高珣
- 2982字
- 2020-06-04 17:36:18
第一節 1949—1978年的中國法制史學發展階段
1949年至1978年,是中國法制史學學術史上的一段低潮時期。在這一時期,隨著政治環境和社會環境的波動,中國法制史學也經歷了許多跌宕浮沉。這一時期的中國法制史研究的發展過程可分為兩個階段:1949年至1966年與1966年至1978年的兩個階段。
一、1949年至1966年階段
1949年至1966年這一階段,隨著和平的來臨,社會經濟恢復發展,以及“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文藝政策的提出,中國法制史學發展得到了一定的有利條件。在研究成果方面,這一階段出現了數量較多的成果;在教育方面,中國人民大學還培養出了一批法制史研究生,充實了中國法制史研究的科研實力,各大院校都編著了中國法制史教材和講義,推動了中國法制史學知識普及。然而,與前一時期相比,這一階段的中國法制史學,在時局變化的影響下,發生了許多變化。
在新中國成立前夜的1949年5月,中共中央發布指示,在解放區內全面廢除國民黨的舊法律制度,要求各級司法機關要以“蔑視和批判”的態度,去批判國民黨政權頒布的“一切反動法律、法令”。[16]于是,一場批判舊法的運動迅速展開。這場運動使包括學術界在內的整個社會從上到下對舊法的態度產生巨大變化,批判舊法成為中國法制史的主流觀點。在這種觀念支配下產生了不少批判舊法律制度的文章。它們批判舊法律制度是“反人民的反動法律”,認為這些法律“沒有什么可取的地方”,[17]這種批判尤其表現在對近代法制史的研究,特別是對南京國民政府法律制度的研究上。在這批判浪潮下,當時的中國法制史學沒有辯證地看待舊法,把舊法律制度中一些進步的、符合人類發展規律的法律制度和原則同它們的本質區別開來。在批判舊法律的同時,主張法律的繼承性的言論也被當作“右派分子的反動言論”進行批判,它們認為,法律“具有鮮明的階級性”,是“不能繼承的”。[18]這些觀點對以后的中國法制史學研究產生了消極的影響。
在批判舊法的同時,建立在舊法基礎上的舊法學也遭到了棄置,舊法學著作遭到批判,傳播受到限制。民國時期的法學家或是失業,或是被迫改行從事其他研究,部分民國時期從事其他部門法學研究的學者轉投中國法制史研究,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有戴克光、吳恩裕等。
舊法學被批判打倒后留下了大量的空白,這為蘇聯法學的進軍提供了大片的空間。在20世紀50年代初中蘇友好的大環境下,蘇聯派出大量專家援助中國建設,其中也包括為數不少的法學專家。這些蘇聯專家當時主要被安排在中國人民大學,中國人民大學當時被認為是中國社會科學的“工作母機”,不少中國法制史研究人員在校時都上過蘇聯專家講授的課程,其中的個別人還得以進一步赴蘇聯留學深造。在當時,中國法制史的學科定名也曾引起一場爭論,學者對中國法制史學科名稱是采用清末以來一直使用的舊稱“中國法制史”還是采用蘇聯式的“中國國家與法的歷史”持有不同意見,但是在最后,蘇聯式的學科名稱——“中國國家與法的歷史”明顯占了上風。當時中國法制史的教材也是按照蘇聯法制史教科書模式編寫的。
依靠自力更生和部分蘇聯法學的影響,新中國逐步在舊法學的廢墟上建立了新中國的法學。新中國的法學是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法學,因此馬克思主義的階級斗爭論和生產力決定論成為中國法制史學界的指導思想。從這時候開始,中國法制史學不再把法律視為一種獨立的、永恒的存在,而是把它看作階級統治的工具,一種上層建筑。法律隨著階級社會的出現而產生,也將隨著階級社會的消亡而逐步消亡。法律被社會的經濟基礎所決定,隨經濟基礎的變化而變化,同時也會對經濟基礎產生反作用。
在研究方法上,階級分析成為當時中國法制史學的主導研究方法,在這種研究方法影響下,確定歷史上法律制度的性質,成了當時中國法制史研究最熱衷的問題,質量并不佳:這些作品的論證模式都是以論帶史,經常大段引述領導人的講話或是馬列經典著作的論述,史料只是處于一個從屬的位置,其結論往往也是千篇一律,成果質量不能算高。
這一階段的中國法制史研究的這些變化,與其說是中國法制史自身發展的結果,不如說是社會政治因素影響下的產物。總的來說,這一階段的中國法制史學拋棄了過去的研究基礎,走上了一條與此前截然不同的道路,這種轉變對后一個階段乃至更往后時期的中國法制史研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二、1966年至1978年階段
這一階段爆發“文化大革命”,對新中國的法制建設和法學事業造成巨大沖擊。1966年至1976年這十年間,隨著國家機構的癱瘓,立法、執法、司法工作全都陷入停頓,法學教學與研究遭遇毀滅性的打擊。
在這種環境下,中國法制史學學術遭受嚴重打擊。這種打擊表現在教學與研究兩個方面。在教學方面,法制史專業研究生的培養被迫停止。“文革”期間,除了西南政法學院和吉林大學的法律系沒有被撤銷之外,全國其他所有的政法院校都被解散,未解散的院校的教學秩序也受到嚴重的干擾。中國法制史教育全面陷入停頓。
在研究方面,中國法制史的研究也陷入了停滯。在1966年至1971年這5年間,沒有一篇有關中國法制史的論文發表,也沒有一部中國法制史的著作、教材編成出版。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上海市法學會、上海社會科學院政法研究所等研究機構遭到嚴重破壞,許多中國法制史的研究人員被調離本職,改做其他研究工作。1972年之后,隨著國家的部分整頓,歷史學研究得以部分恢復,中國法制史研究在部分領域得以重新開展。但是,由于受到“批儒評法”運動的影響,中國法制史的研究受到嚴重的干擾。在這場運動的影響下,法家思想在中國歷史上的地位遭到嚴重夸大,儒家思想則受到錯誤批判,所有中國歷史上的政治斗爭都被解讀為“儒法兩條路線的斗爭”。
總的來說,由于扭曲的現實的影響,1966年至1976年這10年間的中國法制史學基本上是一片蕭條,并無建樹。中國法制史研究這種蕭條局面的逐步改觀,要到“文革”結束之后。
1976年,結束了長達十年的“文化大革命”。寒冬過后,中國法制史的研究迎來局部復蘇。許多中國法制史科研人員回到了自己的研究崗位,與此同時,還有許多新的科研人員也加入中國法制史的研究隊伍,壯大了中國法制史研究人員的陣容。隨著“文化大革命”的結束,部分研究人員開始反思批判“文化大革命”對中國法制史研究的惡劣影響,“批儒評法”等“左”傾錯誤思想的負面影響逐步被清除。隨著國家的法制建設重新開展,研究中國法制史,為中國法制建設事業服務成為中國法制史學界的共識,因此1976年之后的中國法制史研究的重心重新回到中國法制史的本體問題——法律制度研究上來。相較于以前的研究成果,1976年以后的中國法制史學的研究成果中,研究法制史的具體問題的成果逐步多了,其問題意識更加明確。
隨著法學院校的恢復,法學教育得以重新開展,中國法制史的課程又重新回到大學的課堂,成為法學院學生的必修課程。中國法制史的教材講義也得以重新編寫出版,這些“文革”后出版的中國法制史教材講義和參考資料的名稱基本上都改變了50年代以來沿用的“國家與法的歷史”這一稱呼,重新稱為“法制史”或“法律制度史”,其寫作范式也一改過去蘇聯式的“國家與法的歷史”模式,回到以法律制度為主的模式上來。此外,1978年,北京大學和中國人民大學開始招收第一屆法律史研究生,其中的一些研究生成為了八九十年代中國法制史研究的主力軍。
但是,在“文革”結束后的兩年中,“左”傾錯誤的影響還沒完全清除,整個國家還處于“徘徊中前進”的狀態,受制于社會政治環境,這一時期的中國法制史學的復蘇是有限的,中國法制史學真正迎來春天,是在80年代改革開放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