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開學的第一天，桑寧就遲到了。

她氣喘吁吁地沖進教學樓時，早自習的鈴聲剛好響起。走廊上已經空無一人，只有她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里回蕩。桑寧一邊跑一邊懊惱地咬著下唇，都怪昨晚熬夜看完那本新出的詩集，今早鬧鐘響了三次都沒能把她從床上拽起來。

“讓一下！”

拐角處突然沖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桑寧根本來不及剎車，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撞了上去。她感覺自己的額頭撞上了一堵堅硬的“墻”，接著是“嘩啦”一聲——她懷里抱著的書本和對方手中的東西全都散落一地。

“嘶——”桑寧捂著額頭蹲下身，眼淚差點飆出來。

“你沒事吧？”一個低沉的男聲從頭頂傳來，語氣里帶著明顯的不耐煩。

桑寧抬起頭，逆光中看到一個高挑的男生輪廓。他彎腰撿拾著地上的物品，動作利落得像是在籃球場上搶籃板。陽光從走廊的窗戶斜射進來，給他的短發鍍上一層金邊。

“我沒事。”桑寧沒好氣地回答，伸手去撿自己散落的書本。她的手指和男生的同時碰到了一本《海子詩選》，兩人都不約而同地頓了頓。

“你也看這個？”男生挑了挑眉，語氣里帶著一絲意外和——桑寧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些許輕蔑。

“有問題嗎？”桑寧一把搶過詩集，拍了拍封面上的灰塵。她注意到男生手里拿著的是一本嶄新的體育雜志，封面正是某個NBA球星的特寫。

男生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沒什么，只是沒想到現在還有人看這種老掉牙的東西。”他嘴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

桑寧這才看清他的樣子——濃密的眉毛下是一雙明亮的眼睛，鼻梁高挺，下頜線條分明。他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卻莫名給人一種張揚的感覺，像是隨時準備沖向某個地方。

“老掉牙？”桑寧的火氣“噌“地冒了上來，“海子的詩是永恒的，不像某些人只知道追著球跑。”她故意瞥了眼他手中的雜志。

男生的表情僵了一瞬，隨即又恢復了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容：“至少追著球跑還能鍛煉身體，總比整天窩在角落里無病呻吟強。”

“你——”桑寧正要反駁，教室門突然打開，班主任林老師嚴肅的臉出現在門口。

“桑寧，程野，你們倆在走廊上干什么？早自習已經開始了。”

桑寧這才注意到男生胸前的校牌上寫著“程野高二(3)班轉學生“幾個字。她慌忙站起身：“對不起，林老師，我遲到了。”

“進來吧。”林老師嘆了口氣，“正好，程野是新轉來的同學，桑寧你是副班長，以后多幫助他熟悉環境。”

桑寧偷偷瞪了程野一眼，對方卻對她眨了眨眼睛，一副“這下你逃不掉了吧”的表情。

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兩個遲到者身上。桑寧低著頭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而程野則大搖大擺地跟在后面，仿佛在走T臺一般。

“安靜！”林老師拍了拍講臺，“這位是程野同學，從今天開始加入我們班。他在原校是籃球隊主力，希望大家多關照。”

教室里響起一陣竊竊私語，尤其是女生們明顯興奮了起來。桑寧的同桌蘇小雨用手肘捅了捅她，小聲說：“好帥啊！你運氣真好，能和他一起遲到。”

桑寧翻了個白眼：“帥什么帥，自大狂一個。”

程野被安排在了教室最后一排的空位上，正好在桑寧斜后方。整個早自習，桑寧都能感覺到有一道目光時不時落在自己后腦勺上，讓她如芒在背。

下課鈴響后，林老師叫住了準備沖出教室的桑寧：“桑寧，程野的教材還沒領，你帶他去教務處一趟。”

“我？”桑寧指著自己，一臉不情愿，“可是下節課是語文，我——”

“快去快回。”林老師不容拒絕地說，“作為班干部要起帶頭作用。”

桑寧垂頭喪氣地走出教室，發現程野已經等在走廊上，正倚著欄桿曬太陽。九月初的陽光還很強烈，照得他整個人像是在發光。

“走吧，'副班長'。”程野故意拉長音調，“別耽誤了您的寶貴時間。”

桑寧冷哼一聲，大步走在前面。她能聽到程野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還有他偶爾發出的輕笑，像是在嘲笑她的身高。

“你笑什么？”走到樓梯拐角時，桑寧終于忍不住轉身質問。

程野聳聳肩：“沒什么，只是覺得你走路的樣子像只氣鼓鼓的企鵝。”

“你——”桑寧氣得臉都紅了，“你以為自己很幽默嗎？”

“還行吧。”程野歪著頭，“至少比某些把詩集當寶貝的人有趣一點。”

桑寧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再理會這個討厭鬼。她轉身繼續走，卻因為動作太急，一腳踩空。就在她即將摔倒的瞬間，一只溫熱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穩穩地把她拉了回來。

“小心點。”程野的聲音突然變得正經，“我可不想開學第一天就送同學去醫務室。”

桑寧愣住了。他的手掌很大，幾乎能完全包裹住她的手腕，掌心有些粗糙，可能是長期打籃球留下的繭子。更讓她意外的是，他此刻的眼神里沒有之前的戲謔，只有純粹的關切。

“謝...謝謝。”桑寧結結巴巴地道謝，迅速抽回手。奇怪的是，被他碰過的地方仿佛還殘留著溫度，讓她莫名有些心慌。

領完教材回教室的路上，兩人之間的氣氛緩和了不少。程野主動打破了沉默：“聽說你是文學社的？”

桑寧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好奇。”程野隨意地翻著新領到的課本，“你們平時都做些什么？”

“讀書分享，寫作交流，偶爾組織詩歌朗誦會。”桑寧簡短地回答，然后忍不住反問，“你對這些感興趣？”

程野笑了笑：“隨口問問而已。我更喜歡實在一點的東西，比如籃球。”

“看得出來。”桑寧瞥了眼他結實的手臂線條。

接下來的幾天，桑寧不得不履行班干部的職責，帶著程野熟悉校園。她發現這個看似散漫的轉學生其實很聰明，只是對學習不太上心。他的數學出奇地好，但語文課總是打瞌睡；他能在籃球場上輕松投進三分球，卻對文學社的海報設計嗤之以鼻。

周五下午的社團活動時間，桑寧正在文學社整理新一期的社刊。作為副社長，她負責篩選同學們投稿的詩歌和散文。教室里只有她一個人，陽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安靜得能聽見書頁翻動的聲音。

“有人嗎？”門口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桑寧抬起頭，看到程野倚在門框上，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

“你怎么來了？”桑寧合上手中的稿件，“籃球隊今天不是有訓練嗎？”

程野走進來，把文件夾放在桌上：“教練臨時有事，取消了。”他環顧四周，“就你一個人？”

“其他人去布置下周朗誦會的場地了。”桑寧警惕地看著他，“有事？”

程野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桌上的一本社刊翻看起來：“你們這個'青春詩語'專欄挺有意思的。”

桑寧驚訝地挑眉：“你還真看啊？”

“怎么，我不能看嗎？”程野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雖然我對詩歌沒什么研究，但基本的鑒賞能力還是有的。”

桑寧將信將疑：“那你最喜歡哪首？”

程野隨手翻到一頁，指著其中一首短詩：“這個還不錯，至少不矯情。”

桑寧湊過去看，發現那是她自己寫的一首關于夏夜的小詩，署的是筆名。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一拍：“為什么喜歡這首？”

“說不上來。”程野撓了撓頭，“就是感覺挺真實的，像是真的在夏夜里睡不著覺寫出來的，不是為了寫詩而寫詩。”

桑寧沒想到他能一眼看穿這首詩的創作背景——那確實是在一個悶熱的夏夜，她因為失眠而寫下的。她突然覺得眼前的程野有些陌生，不再是那個只會打籃球的莽撞少年。

“對了，這個給你。”程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從文件夾里拿出一個筆記本，“上次撞到你的時候，這個掉出來了，一直忘了還給你。”

桑寧接過筆記本，認出這是她的詩歌創作本，里面全是她平時隨手寫下的詩句和靈感。她急忙翻開檢查，生怕程野已經看過了里面的內容。

“放心，我沒偷看。”程野像是讀懂了她的心思，“雖然很好奇'桑大詩人'平時都寫些什么。”

“誰讓你給我起外號的！”桑寧紅著臉抗議，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程野也笑了，陽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輪廓。桑寧突然發現，他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很酷，笑起來卻像個大男孩，兩顆虎牙讓他整個人都生動起來。

“其實...”程野猶豫了一下，“我偶爾也寫點東西。”

“什么？”桑寧以為自己聽錯了。

“別那么驚訝。“程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頸，“就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算不上詩。”

桑寧的好奇心被徹底勾起來了：“能給我看看嗎？”

程野搖搖頭：“還沒準備好。也許...等我覺得夠好的時候。”

這個回答讓桑寧對他刮目相看。她原以為程野是那種做什么事都信心爆棚的人，沒想到在寫作這件事上竟會如此謹慎和害羞。

“好吧。”桑寧點點頭，“等你準備好了，可以投稿給文學社。我們下個月有個'新生代'專題。”

“我會考慮的。”程野看了看手表，“該去上自習了，一起走嗎？”

桑寧收拾好桌面，跟著程野走出教室。走廊上，幾個女生看到他們一起出現，立刻投來好奇的目光。桑寧不自覺地與程野拉開了一點距離，卻聽到他小聲說：“你怕別人誤會啊？”

“才不是！”桑寧急忙否認，耳根卻熱了起來。

程野笑而不語，故意放慢腳步等她跟上。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重疊在一起，像是青春不經意間留下的印記。

接下來的兩周，桑寧發現自己越來越頻繁地注意到程野的存在。語文課上，她偷偷回頭看他是否又在睡覺，卻好幾次撞上他正好也在看她的目光；食堂里，她能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他高大的身影；籃球場邊，她假裝路過時總會不自覺地放慢腳步。

而程野似乎也在改變。他開始在語文課上記筆記，偶爾還會舉手回答問題；他加入了文學社的讀者群，雖然從不發言；他甚至在某天放學后，悄悄塞給桑寧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他對她推薦的一本書的讀后感。

桑寧把那張紙條夾在了日記本里，時不時拿出來重讀。程野的字跡出乎意料地工整，思路也很清晰，完全不像他平時表現出的那種大大咧咧。他在紙條末尾寫道：“謝謝你讓我看到不一樣的世界。也許詩歌沒那么無聊。”

一個雨天的午后，桑寧因為值日留在空蕩蕩的教室里。雨點敲打著窗戶，像是一首即興的樂曲。她收拾好書包準備離開時，聽到隔壁廢舊教室里傳來細微的聲響。

出于好奇，桑寧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從門縫中看到了令人驚訝的一幕——程野獨自坐在窗邊的課桌前，正專注地在一本筆記本上寫著什么。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模糊了他的輪廓，卻掩蓋不住他臉上罕見的認真表情。

桑寧屏住呼吸，不敢打擾這私密的一刻。她悄悄退開，心里涌起一種奇妙的感覺，像是無意間發現了一個珍貴的秘密。

第二天，程野在走廊上攔住了她：“昨天你是不是來過舊教室？”

桑寧的心跳漏了一拍：“我...我只是路過。”

程野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幾秒，然后從書包里拿出一個信封：“既然被你發現了，那就給你吧。不過別說是我寫的。”

桑寧接過信封，手指微微發抖。她迫不及待地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打開它，卻又害怕看到里面的內容。

“現在別看。”程野按住她的手，“等一個人的時候。”

他的手掌溫暖而有力，桑寧感覺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像話。她點點頭，把信封小心地放進了書包最里層的口袋。

“周末有空嗎？”程野突然問，“市圖書館有個詩歌講座，聽說還不錯。”

桑寧驚訝地睜大眼睛：“你...你想去？”

“嗯。”程野難得地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你也去的話，可以一起。”

雨后的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灑進來，在兩人之間架起一道小小的彩虹。桑寧看著程野被陽光照亮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跟青春撞了個滿懷”。

“好啊。”她聽見自己說，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