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的時間,黃牛挑三揀四,不怎么將心思放在果腹上面,到了快五點鐘,它的肚子依然肉眼可見地干癟。眼見已經有幾個人吆喝著自家的牛往回趕,莫顏將牛角上的繩子解下,在后面一手牽著它控制走向,一邊撿了根細枝催促前行。
覓食的時候不老實,鬧得歡,跑得快,眼下趕它回欄,幾條腿跟灌了鉛似的沉重,晃晃悠悠慢行。
好不容易把這畜生送進牛欄,它瞪著銅鈴般大的兩只牛眼直直地看著莫顏,嘴里嗚嗚叫著,仿佛受了大委屈,肚子里還很餓,不想被圈進去。
“活該,裝出一副可憐樣給誰看!吃飯的時候不好好吃!”莫顏念叨著,從旁邊抽出一捆稻草扔進去。
回家后搗鼓晚飯,她看屋里蒜苗用完了,挎上竹籃準備去菜地里拔幾根。
菜園子就在村后面挨著,幾分鐘的路程。她挖了顆白菜,又弄上一點兒小蔥、蒜苗,然后往回走。
出了園子,外面是一片蘿卜地,一頭母豬帶著幾頭小豬仔正在地里啃葉子,地里的作物被啃得亂七八糟。
莫顏隨地撿根木棍,朝著母豬轟過去,一直將它們攆到開闊的水田里啃泥巴,這才罷休。
蘿卜地的主人要是發現自家的農作物被禍害成那樣,估計要著急上火。
她能做的也就是這樣,至于走后豬群會不會回去,那就不是她所能顧及到的事。
回家時,她繞到戶外的井邊洗剛摘的菜。井底常年自噴泉水,井水冬暖夏涼,村里的人常在這洗菜洗衣服。家家戶戶屋中挖的壓水井流出來的水,冬日里格外冰。
從井邊這一條路往回走,經過莫風家豬圈時,她注意到豬圈門被拱出一個缺口,圈內空蕩蕩的,除了亂糟糟的稻草,半個活物都見不著。
莫顏遲疑了幾秒鐘,然后若如其是地走過去。
回到屋里,她淘好大米,貓著腰趴在灶臺前生火。撕了好幾頁紙張都沒有將火生起來,心頭不由地煩躁,對著幾根死氣沉沉的木材兀自惱恨。
仿佛下了什么大決心,莫顏猛地往外走,心里罵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本性就是賤,就是沒骨氣,怪不得人人都能欺負到她頭上來。
村子里老式的房屋基本上都是雙數的大門,東西貫通,堂屋前面正對著天井。比如說凹字、回字、日字型等。
從莫風家西邊的大門進去,穿過堂屋,從東邊的大門出來,看見院子外面的莫風媽媽,語氣僵硬地說:“你家的豬跑出去了,我看見在菜園那邊。”然后轉身即走。
莫風媽媽聽到莫名其妙來的一句話,愣住,然后快步略過她匆匆而去。
放下一塊心中的大石頭,她頓時覺得輕松許多。
許是心境的改變,她的耐心又恢復不少,調整呼吸,繼續燒火大業。
不多一會兒父親回來時,說是在表叔家酒喝太多,肚子脹,不想吃晚飯,直接躺床上睡了。
她無奈地盯著從中午積到晚上的米飯,看來它們還要過夜。
父親早早睡覺,她也就不便晚上出去。大門從里面上拴,若是她外出,父親又睡著了,門光掩著不上拴不安全。獨自烤了一會兒火就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正當她埋頭于碗中,莫風媽媽出現在門口,沖著她說:“莫顏,昨天真是謝謝你了!”
平時大家關系并不合,對方突然上門來表示謝意還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空氣里的氣氛瞬間都變得尷尬起來。
莫風媽媽隨意地站在門口說話,莫顏一副干壞事被人戳穿的不自在,父親擠出一個難看的笑,皮笑肉不笑。
好在對方就說了幾句話,然后離開。
兩個人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興是越想越氣,父親終于忍不住,厲聲嘲諷道:“你做好人,人家豬跑了關你什么事,上趕著跑去說!這才多長時間,你把她兒子腦袋砸了,她當著那么多人上家里面來罵的時候,我都被她說成什么樣子啦!我不要臉的啊!就你會當好人!”
莫顏低著頭,大氣不敢出,無聲地咀嚼碗中剩下的幾口米飯。
父親將手中的筷子“啪”地一聲丟在桌上,狠狠地指著她:“既然你這么能干,有本事以后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要跟我說!”
咽下最后一口飯菜,莫顏默默地把碗筷收進洗碗盆,然后退出屋子去放牛。
中午的時候,父親沒有回家,不知道他去了哪,或是跟昨天一樣上誰家喝酒。眼下她剛得罪人,不想跑到人面前去挨罵,最好就呆在家,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下午接著放她的牛。
今天她故意遲疑拖延,等到天光暗淡才溜回去。
傍晚時分,天色已晚,屋子里的光線有些昏暗。莫顏站在空蕩蕩的堂屋內,隱隱聽見里面傳來粗重的呼吸聲。父親這么早就睡下,應是白天又在某個村民家喝醉了酒。
進到里間,才發現父親仰面躺在地上,睡得正沉。
她湊上前去仔細看,父親的外套解開,褲子往下退了些,看樣子他正準備脫衣休息。
父親腰間有個奇怪的東西,她好奇地用手碰了碰。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沖入腦中,直擊天靈蓋,她立馬反應過來那是什么。頓時,后悔、痛恨、羞恥、憤怒等一股腦的情緒涌上來,到后來痛恨占了大頭。
不過情緒再多也要解決眼下的問題,總不能讓人在寒冷的天氣睡在冰涼的地上,她試著將父親扶到床上。
莫顏用出吃奶的力氣折騰,也沒能將人移動。一個成年人的體重不是她瘦弱的身體能輕易扛得起的。
正在她束手無措的時候,聽到屋外行人的談話,莫顏心里有了主意。
找來平時與父親相善的一個叔叔,請人幫忙。
在叔叔將父親移到床上時,莫顏沒有上前搭手。
他腰間的東西還露在外面,她絕對不會再去碰一下,將它塞進褲子里。叔叔過來幫忙,很有可能也會看見。莫顏站得遠遠地,假裝沒有靠近,假裝她根本什么都沒有看見過。
尷尬的一幕終于翻篇,叔叔離去,父親睡得跟一頭死豬般毫無知覺,地面上殘留著難聞的嘔吐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