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初六那一天，鎮子上的集市就開了，新一年各個鋪子正式開張。

眉嶼鎮初六開集是有它一定的原因，鎮子里的各村從這一天開始直到正月十七，輪流做東宴請親朋好友，按照本地人的說法就是過元宵。

不同于外面世界的元宵節統一定在正月十五，眉嶼鎮從初六到正月十七都是元宵節，分屬于每個不同的村莊，按照姓氏來劃分。比如說，文姓在正月初六，蔣姓在正月十五，唐姓在十六等等，而莫姓則是正月初十。鎮上姓氏那么多，有時候不是每一個姓氏都能單獨占有一天，有些人口比較稀少的姓氏只好與其他姓氏共享“資源”。

初六是鎮上居民開商鋪的日子，也是鎮上的元宵節。

莫顏不愿錯過平凡日子里的每一個熱鬧，跟莫冬幾個好姐妹相約逛街。從最深處的菜市場到火車過街的人行道路口，短短兩三百米的距離，她們來回走了好幾圈。腳底下踩了一地活禽的亂毛，走進過衣服鋪子，挑過粉紅色的毛線，翻閱書屋中鋪開的《民間故事》，摩挲飾品店里的頭花，吃過店里紅彤彤的米粉，還在網吧門口瞧了瞧……

基本將集市上所有的店鋪逛了個遍，實在翻不出新鮮花樣，她們聚在火車過街的人行道對面，一邊看“轟隆隆”駛過的火車，一邊七嘴八舌地議論。

“莫顏，你大姨在那呢！”同村的一個婦女對莫顏說道，指著離她們幾米處的三個人。

那是她大姨，大姨夫，還有大舅，三人身邊放了些貨物，顯然是今天購物的收獲。

她能不能當做沒有看見？莫顏心想。

然而附近認識的鄉民顯然非常熱情，給彼此對方都指路，大姨立馬就發現了她。

莫顏硬著頭皮上前寒暄，一一打過招呼。

大姨的心情很高漲，“你也來了？”

“嗯”

這不是廢話嗎？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

“你爸爸呢？怎么沒看見？”大姨夫說。他天生一副兇相，小孩們一見著就害怕，莫顏一直敬而遠之。

“我爸來得早，現在回去了。”

大舅的個性較沉悶，也簡單問了她一些。

莫顏一一回答。

四個人在一起站了一會兒，停留在最表層的敷衍，再往深里也沒有什么可說的。整個過程中，好像只有大姨的興致比較高，嘴上不停地嘮叨。

接著站下去，只能越來越尷尬。

她開口說：“我要回去了。”

大姨點點頭。

“回去跟爸爸說，初十我去你們家，等到十五的時候，你要去我們家，好不好？跟爸爸說，初十大姨、大姨夫都會去，知道嗎？”

“知道了。”

大姨笑起來。

莫顏告別后，跟莫冬她們沿著山間的路往回走。

路上經過眉嶼二中，大鐵門朝兩邊敞開，放假的校園內冷落蕭條，只有幾個已成家的教師還留在教工宿舍里。

莫冬提議上學校的球場上逛一圈，其他人無可無不可，莫顏害怕碰見認識她的老師，擺擺手拒絕，眾人只好作罷。

自從退學后，每一次從二中門前過，莫顏都低著頭，生怕門內突然有個聲音叫住她。總是感覺自己比里面的學生低了一等，當初高高興興離開學校的心情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起初心心念念想的是解脫，等到真正離開二中那灘淺水池后，以為自己魚入大海，其實只不過換了另一個池子，還是黃土泥地里的污水溝。

她在面對過去那些不懂得珍惜的美好時，不自覺地低下頭顱。

回到家時，父親不在。一直到中午12點多，他才回來，看了一眼灶臺上沸騰的米飯鍋，匆匆丟下幾句話：“你表叔請喝酒，我不回來吃了，中午飯就做你自己的那一份，我走了。”

“那你不早說！米飯都燜上了。”她不滿地發牢騷。

“本來沒想在他家喝酒，說著說著話，就忘了時間，現在不是趕回來跟你說一聲。你也可以跟我一塊去。”

“不去。”

“你看你這個脾氣，我就知道你不會去，所以就沒叫你。”

說完后，父親從屋里拿出一瓶白酒，出門而去。

莫顏不喜歡上別人家去吃飯，覺得特別扭，不自在。

她搬了個低矮的小板凳，并膝坐在稍高一些的木凳前，十來分鐘解決了她的午餐。

此時已是下午1點來鐘，出去放牛的人開始在屋外喊著一起走。

莫顏套上她自己織的圍巾，從灶臺上拿起打火機，換上黑色的雨靴，鎖上大門，將鑰匙掛在門后的木板上，咚咚地追趕過去。

牛圈離她家不到五十米的距離，莫顏先給牛套上繩子，在牛角上呈8字型將繩繞上，然后打開木欄。

黃牛甫一得到自由，撒開腿奔出來，瞧見前方的同伴，興奮地湊上去。

大家一起放牛的好處就是，只要前面的人控制了牛，后面的牛群自然就跟上去。人喜歡湊在一塊兒活動，牛也是如此，成群結隊地往一個方向走，省了不少事兒。

正月里農田還沒有種上莊稼，地界開闊，將牛群一放，放牛的人就可以悠閑地找自己的樂子。畢竟農田面積廣，不管牛兒怎么撒歡，始終都是在主人目所能及的范圍里，也不用擔心誰家的菜地會被啃。

選擇一個避風的地方，然后大家去撿些枯枝，聚攏到一塊兒，然后用易燃的松枝做引火。火很快就能生起來。

年紀大的喜歡圍著火堆，一邊敲著煙桿，一邊瞇著眼睛看遠處的牛群，時不時吩咐年輕人將走遠的牛往回趕。

少年人總是有用不完的力氣，奔跑在開闊的田地里，迎著冰冷的涼風上躥下跳，一會兒去用煙熏老鼠洞，一會兒找著田里的泥鰍孔往下挖，還要盯緊自家的牛不要走遠，忙得不亦樂乎。

莫顏家的黃牛有些跟她一般的任性，草沒有吃幾顆，盡顧著往前走，不一會兒就爬到農田旁邊的草地上，吭哧吭哧地揪著幾根剛冒出來一丁點兒的嫩芽下手。漸漸遠離了人群，莫顏為了回到隊伍，將它趕到下面的田里，然后回火堆取暖。

不過一會功夫，倔強的黃牛賊心不死地脫離大部隊，又往山上跑。

莫顏捂了捂剛熱乎的臉頰，暗罵一聲，蹭蹭地追過去。

看來這頭畜生就是不想讓她好過。

如果說父親的克星是她，那莫顏眼下的克星就是它，實打實的牛脾氣，不管你怎么給它安排，反正我想干啥就干啥，大棒子抽也不改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