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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完結 書信

  • 信由
  • 籠枝
  • 7784字
  • 2020-05-22 08:56:20

***

晚自習老師單獨談話,一個個輔導志愿,根據調查及時輔導學生了解志愿信息。等到姜毅的時候,老班面色凝重、愁眉鎖眼地瞪著他半天,因為志愿調查時,姜毅填的是本省一所師范學校,雖不是太差,好歹是一本,可是姜毅的成績讀這個學校實在屈才,完全就是浪費。

老班喟然嘆息,匪夷所思地問:“你要考這個學校?”

姜毅點點頭,“嗯。”

老班胸口像堵著一口悶氣膈應得慌,皺眉問道:“你媽媽知道嗎?”

姜毅說:“報志愿是我自己的事。”

老班生氣地摔了手里的調查表,罵道:“胡鬧!報志愿的事理應和家里人好好商量!我看你高二填的不是這個學校,明明是B城的政法大學,雖然偏文,但你的成績不是問題,為什么突然要改志愿?”

姜毅舔了舔下唇,微微挑眉,淡定地說:“突然不想去了,我覺得這兒挺好的,不想出省。老師你不知道,我其實特別戀家,超過我家三百公里的任何地方我都不抱好感,我就想賴在這兒生根發芽了。”

他想留下,還需找一個不是很忙的工作,因為要照顧陸希呀。

老班氣得指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仿佛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蘋果樹開花要結果時,樹突然說結果子太累了不結了,他的辛勤全都白費了。

老班當即教育了姜毅一小時,把人罵走后立刻打電話給姜媽媽,傾訴他作為班主任接受了高等素質教育的人卻被氣得只想想罵街的心情。

姜毅一回教室,剛坐下林塵就湊過來問:“牛逼啊,聽說你要上C院讀師范?”

姜毅挑眉,“你怎么知道?”

林塵揚揚下巴,朝班長的位置看了看:“剛猴子去送作業聽見的,回來就到處說,班上同學都知道了。”

姜毅瞇了瞇眼,視線掃到班長,低罵道:“有病!一天除了嚼舌根就沒事干。”

“哎哎哎——別管他!你真要報C院?瘋了?高考的壓力終于把你壓垮了嗎?還認得胖爺是誰嗎?一加一等于幾——”

“夠了啊,你當我傻逼嗎?”姜毅煩躁地掏出語文練習開始做。

林塵惋惜地說:“大哥,以你現在的成績,高考不出問題你能高出C院兩百分!兩百分吶——你就讀個師范?你怎么想的,你媽不會被你氣死嗎?老班都氣得教育你一個小時了,你媽會不會直接打你一個小時?”

姜毅不爽地說道:“有完沒完了?不就一個學校嗎,在哪不是讀?”

林塵咽了咽口水,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你他媽該不會是為了愛情吧?”

姜毅“啪嗒”一聲按斷了鉛筆,舌頭抵在后槽牙,扭頭陰惻惻地望著林塵,壓低了聲音說:“為你大爺!你是不是想小樹林約一架?”

林塵五味雜陳地咂咂嘴,低念了一句“問世間情為何物啊!”便在姜毅動手前果斷轉頭做作業。

姜毅心煩氣躁,腦袋很混亂,不明白這些人管那么寬干嘛,他只要待在她身邊就夠了。

老班同姜媽媽說了許多,夸姜毅用功,還苦口婆心地特意強調不要讓他在本省讀個三流一本浪費才能。于是兜兜轉轉這件事很快傳到了陸希耳朵里,她瞬間就明白姜毅為什么這么做,心頭一顫,除了難過只有深深的無法擺脫的自責——

她最終還是成了他翅膀的枷鎖。

因為她,那個渾身是光的男孩要被困在了狹隘的黑暗中,明明她自己深陷黑暗就夠了啊……

她只是看不見,不是代表余生都無指望,為什么不能把她當作一個正常人?不是說,一直想去學政法嗎?

陸希漸漸濕了眼眶,在房間獨自抽泣,她連哭都在極力隱忍,她真的覺得這樣好累……

***

那天,是陸希自車禍后第一次去學校,踏校門的第一步起,她便被一種格格不入的迥殊感盤繞上喉嚨,局促又尷尬,她感受到四周探究和議論的眼神,一道道視線像是要扒光她的衣服,讓她渾身赤裸地站在那兒供人觀賞,無比難堪。

心臟猛地一疼,陸希握著媽媽的手在止不住地顫抖,驚恐萬狀已是渾身冷汗,周遭動靜被無限放大,那種往前一步就是無底深淵的恐懼感又來了——只要再一步,她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陸希一趔趄,整個人頓時軟成一灘泥,嚇得陸媽媽驚呼一聲,慌亂去看她,陸希那張臉煞白得如同一張單薄的紙,她的額頭暴起青筋,鬢角滑下汗珠,眼圈里布滿了血絲,滿臉寫著“我要離開這兒”的惶恐。

她的心理障礙……原來沒有好!

陸媽媽被她的臉色嚇得眼淚唰的就出來了,陸希渾身沒勁,纖瘦的姑娘突然軟下身子,重量也是陸媽媽一個人拉不住的。路過的老師見狀趕忙上來幫忙,卻在碰到陸希胳膊的一剎那,被她猛地甩開,她聲嘶力竭地喊道:“別碰我——!”

陸希突然一吼把過來幫忙的老師嚇得一愣,她用力過猛,整個人狠狠地朝后面摔過去,重重地、再一次摔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身后被撞擊疼痛得痙攣,眼淚不由自主奪眶而出,她腦袋空白一片,愕然地盯著四周,面如土色,眼神驚怖,來不及想象自己此刻的窘態,一種空洞的絕望感漫入鼻腔,肺部似積水般嗆得她喉嚨火辣辣的疼。陸希把自己身體緊繃成一個隨時打算反擊的狀態,指甲死死剜進肉里,腿不斷地往后蹭,因激動而渾身戰栗,她毫無征兆地忽然崩潰了。

原來,心理障礙根本沒好——她只是……一直以來假裝自己是個正常人!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讓我知道,我不正常——!

天崩地裂,耳朵一陣耳鳴嗡嗡作響,情緒積壓到了極限,她察覺落在她身上的視線越來越多,道道穿心把她刺得千瘡百孔,聲音越來越雜亂,就好像車禍那天,她被人群圍住,躺在堅硬的地面上,身子很重很疼很冷,而她只有絕望!

“陸希——”

“陸希,你冷靜點!是我!是我啊陸希!我是姜毅!”一個聲音穿云破月而來,倏地射中她的神經,霎時驅散了心上沉積厚重的陰霾,周身沉疴一輕,她僵直的身子頓時軟了下來。漸漸地,她聽清了媽媽的哭喊聲,感受到媽媽溫暖的懷抱。

仿佛有一股強硬的蠻力把她從交錯纏繞的密網中拉出來,抽絲剝繭般給了她重生的氣息。

陸希愣愣地抬起手,被姜毅一把握住,他溫柔地安撫她:“沒事了,沒事的,沒有人看著,只有我和阿姨……”

她該怎么辦?她的病根本沒好,就是個瘋子而已——

在姜毅的安撫下,陸希慢慢平靜下來,從始至終她媽媽只會在旁邊哭,滿腹委屈。陸希靜默了許久,就那么癡癡地發呆,目光呆滯,無論誰說什么都不搭理。她被暫時帶到了醫務室,苗夏和林塵跑來看她,和她說話她卻毫無反應,就呆呆地注視著窗外。苗夏沒忍住,眼淚直掉,連林塵都一起紅了眼睛。

因為陸希瘦了好多,臉色蒼白,形容枯槁,眼珠深陷使得顴骨凹凸,雙目渾濁只剩下一身病態的憔悴,距離姜毅上次看她才過了一個星期而已,她就干瘦成這副樣子。

姜毅喉嚨沙啞,說不出話,上次她就瘦了很多,可遠沒有這次厲害,已經皮包骨頭了。

林塵和苗夏被叫回去上課,姜毅陪著她,陸媽媽和老師出去說話,醫務室里便只剩他們兩人,靜得嚇人。

陸希突然低聲斷斷續續地說了一句:“我……有事和你說。”

姜毅一怔,艱難地開口:“什么事?”

陸希緩緩轉過頭,扯出一個虛弱的笑:“你能不能……不要讓我成為你的障礙?”

“什么?”

“能不能……不要讓我拖著你?”陸希喘了口氣,淚珠咕嚕一下滑落,在空中劃出一道銀光,如同暗夜里墜落的流星。

她笑著,卻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那是一個多么勉強的笑啊。

那一刻他就懂了,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錯事——他因為她受傷了而留下,還要因為心疼她而愿意將就。

可她并不希望這樣……

陸希都懂,就算騙她說是因為喜歡這兒才留下她也不會信,她什么都知道,比起難過她更害怕“歉疚”。

那個姑娘怕自己拖累任何人。

姜毅緩了許久,才啞著嗓子,妥協溫柔地說了一個字:“好。”

我愿意做一切你期望的事。

后來,陸希被重新帶回醫院接受心理治療,姜毅心無旁騖準備高考,所有的事都好像在那一個“好”字后,回到了正軌。

***

六月,高考。

陸希休閑地躺在陽臺上吹風,她家陽臺冬朝陽夏朝陰,夏天吹吹風還是很舒適的。今天最后一天高考,還有五分鐘就結束了,她在等姜毅考完,興奮地跑來和她說:超常發揮,沒問題了!

躺了一會兒,陸希起身摸索著進了屋,經過客廳時,熟悉的味道撲鼻而來,陸希柔和地一笑,問:“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姜毅低笑著問,杵著腦袋挑了挑眉。

陸希歪了歪頭,得意地說:“秘密……對了,你考的怎么樣?”

姜毅靜了靜,堅定地回答:“很好。”

“政法大學?”

“嗯,沒問題。”

陸希滿意地點點頭,臉上遮不住的喜色,激動得語無倫次,手足無措的樣子把姜毅逗笑了,他笑問道:“有那么高興嗎?”

“嗯!”陸希重重地點頭,“我們慶祝吧,叫上苗夏他們一起吃個飯怎么樣?我還給你們準備了畢業禮物呢!”

姜毅走到她跟前,長腿一伸靠坐在沙發靠背上,將陸希包圍在一席天地間,輕輕拉起她的手,有意戲弄她,故意拖長了聲音問:“什么禮物啊?”

陸希被突如其來的動作一驚,脊背仿佛激起一陣電流,頓時心跳加快,臉上臊紅,說話都不利索了,害臊地低下頭:“暫時、不能告訴你……”

“我喜歡你。”

陸希一怔,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一臉震驚,愣愣地站在原地。姜毅揉了揉她的手,像是安撫一樣,聲音更加輕地說:“我喜歡你。”

陸希咽了咽氣,澀澀地說:“你……”

“我喜歡你。”

“不是……”

“我喜歡你。”

“怎么突然……”

“我喜歡你。”

“我……”陸希臉徹底紅了個全,跟煮熟了的蝦子似的,快滴血了,思緒混亂張口結舌,心跳躁動個沒完,要不是手被拉著,她一定立馬找個洞鉆進去,太羞燥了!

看出她意圖的姜毅很不顧情面地揭穿了她,“別想跑。”

陸希懵了半天,姜毅就拽了拽她的手,語氣聽起來滿是委屈,“小陸姑娘怎么還不回答我呢?”

陸希粲然一笑,頂著紅透的臉,羞澀地說:“我也喜歡你的……”

姜毅默了半天,等到陸希都要羞得氣絕身亡了,才得逞地一笑道:“嗯,我知道。”

陸希怒了:“你這人怎么……”

姜毅敷衍地點頭,順手把陸希拉過來抱住,惋惜道:“對對對,我這種臭不要臉的,從今天起就是你的男朋友了——知道了嗎?媳婦兒……”

最后兩個字一出口,陸希腦袋徹底炸了,推開他你你你了半天說不出話,把姜毅逗得直笑,越笑越厲害,眼淚都笑出來了。

“你怎么那么可愛啊?”

“你你你你……不要笑啦!”

“哈哈哈——”

“你你你你……不要太過分啊?!”

“禮物是什么,給我看看?”

“不要。”

“提示有嗎?”

“沒有!”

“欸——”姜毅一臉失落,語氣像是在撒嬌。

陸希聽得一動,他聲音本來就好聽,這一撒嬌哪還受得了,不忍心地說:“就……我把想說的話寫下來……”

“哦——”姜毅尾音揚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笑,“信吶?”

陸希不說話了,他覺得這人可能早就知道了,故意逗她玩呢!

“不要拉倒!”

姜毅驚訝地說:“怎么不要?絕對要!我一定讀個八百遍,倒背如流!”

陸希被他的傻氣逗笑了,“行啊,你高興就好。”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然后又一起咯咯咯地笑。窗外的風一陣陣撞擊在玻璃上,簾擺輕盈地飄在空中。

藍天白云,陽光微風,一切都顯得那么溫柔,叫人忍不住憐惜。晚上他們幾個要去吃飯了,她要把心心念念準備的信送給他們。

此生有幸,遇見你們正好,相識你們真好——

陸希嘴角笑意溫柔,抬手順了順頭發,她今后還要在這個世界里活下去,跟著光,不再迷茫……

********************************

“嘀嘀——”手機提示音響了,黑夜里格外刺耳,倏爾驚醒夢中人,姜毅嚇了一跳,打開手機一看,是姜阿姨的消息:毅毅啊,我們有東西給你,方便什么時候過來拿一下嗎?

昨晚睡得太晚的姜毅現在腦袋有點疼,胃里翻江倒海,宿醉的感覺實在不佳,他搖搖晃晃地去拉窗簾,一道強光兀地照進來,刺得他忍不住低罵了一句臟話。

原來已經中午了……

姜毅煩躁地撓了撓頭發,看著亂糟糟的房間心情不愉快到了極點,賭氣似的洗了個冷水澡,煩悶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

浴室的鏡子都是水汽,隱隱約約看得出鏡中俊秀的臉龐,劉海濕漉漉地塌下來,剛好齊著那雙黝黑的眼睛,里面水盈盈的,深不見底。

衣櫥里拿了件清爽的白襯衫搭配藏藍色毛呢風衣,顯得他身材修長挺拔,儼然一副社會精英的模樣,和方才判若兩人。

姜毅看著鏡子里這個看起來有些厭世的男人,無奈地苦笑了一下。隨后便朝另外一個房間走去,里面貼滿了泡沫板,還放著許多玩具,打扮得很是可愛溫馨。

姜毅走到里面帳篷邊,蹲下身摸了摸乖乖睡著的金色長毛犬,溫聲說:“我就出去一會兒,很快回來。”

那只狗明顯已經老了,抬頭都很吃力,坐飛機的感覺實在吃不消,它難受得昏昏欲睡,但依舊昂著頭朝姜毅搖了幾下尾巴,極力地在向他示好,脖子上的項圈寫著“豆子”兩個字。

它動了動耳朵,仿佛在說:主人去吧,我等你回來。

姜毅沒由來地覺得心里酸酸的,聲音有些哽咽:“嗯——小豆子乖,Good dog!”

豆子得到嘉獎后,又心滿意足地趴好,閉眼睡覺。姜毅默默地看了它一會兒,起身出了門。

秋天了,寒風陣陣,他也是去了B城后才覺得,這座城的風不算冷,只是比較刺骨。

胃里空蕩蕩的,有點疼,宿醉的感覺還沒褪下去,姜毅沒辦法,只好隨便在包子店喝了碗粥,暖暖的舒服了很多。

昨晚同學聚會,來了很多人,蔣昊昱那玩世不恭的富家少爺開著輛跑車來,嘚瑟得鼻子都要上天了,一見到他就兩眼淚花拉著他一直喝,后來還是林塵過來把他拉走的。林塵變瘦了,果然應了他那句“胖子都是潛力股”的話,據說還是校草。苗夏學的攝影,找了個可以隨時到處旅游的工作,她說她最喜歡的,就是夜晚的摩納哥海岸,她經常去見陸希,把所見所聞講給她聽,經歷許多讓苗夏整個人看起來文藝不少,兜兜轉轉還是和林塵在一起了,兩人下個月要結婚了。

昨晚他本來不打算喝那么多酒的,如果他沒有一下飛機就去見陸希的話,他也不會那么痛苦了。

陸媽媽老了很多,白發稀稀疏疏爬上鬢角,眼角皺紋都帶著一種疲憊,確實,不僅要照顧病人又要照顧家里的太子爺,應該每天都很累。

陸墨長高了,少年的眼睛和他姐姐像極了,只是不如她。

看到姜毅的時候,陸墨默默地回了房間,他害怕那人犀利鋒銳的眼神,不管過了多少年,他在那人面前都像一個罪人。

陸媽媽將姜毅帶進屋,里面灰蒙蒙的毫無生機,沒有陸希存在過的一點味道,他喜歡不起來。

陸媽媽進了陸希的房間,姜毅也跟著走到門邊,里面什么都沒有了,看起來早就空置已久,他很憤怒,他想質問他們:你們女兒僅有的東西你們都嫌占地方嗎?!為什么不等我回來,我來搬?

但他并不會問的,他已經不是十幾歲熱血沖動的少年了,很多事沒必要問,也沒意義問。

陸媽媽拿出來了一封信,是高中那會兒他們學校流行的花草信,里面送一朵干花,當熏香用的。她略微哽咽地說:“這是希希寫給你的信,前幾天整理東西的時候發現的。她塞在抽屜下面,有七八封吧,寫給不同的人,我都寄出去了,你剛好回來我就想當面給你……毅毅,你別怪我們心狠,人都要活下去的,只能往前看……”

姜毅接過信,沒再看陸媽媽一眼便徑直走了,這一次真的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了。

九年了——

自車禍后足足過了九年,上個星期日是陸希的生日,他在B城被一臺急診手術拖住了,一直忙到早上,精神高度緊繃后就是他拿出手機連時間都沒看清,便沉沉地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了,他被叫醒又做了另一臺手術。

等終于有時間打電話給陸阿姨的時候,陸希的生日已經過去兩天了,他急忙打電話過去,告訴他們自己十天后回來,他打算去買一個抹茶冰淇淋蛋糕,他要去見陸希——

可是,電話那頭,陸媽媽卻是啞著聲,哭著懇求他說:“毅毅啊,不用再寄錢了,希希肺部感染惡化,我們選擇安樂了……”

姜毅記不清自己當時是怎么被人抬回休息室的,他只覺得渾身冰涼,痛苦得喘不過氣,渾身顫栗,他像發瘋的野獸,怒吼、崩潰地痛哭——

他的姑娘,在自己生日的那天,被家人選擇了安樂死……

他徹徹底底地失去了她。

九年,整整九年,他學醫拼命想知道怎么喚醒那個睡著了的姑娘,但學得越多他越清醒——植物人復蘇的幾率微乎其微,那是奇跡。

九年前的車禍,陸希腦部受到重擊,經過搶救在床上躺了九年。

她奔到馬路上的時候,第一反應是瞬間用盡全力將豆子扔出去,豆子后腿撞到花臺腿骨斷裂,而陸希閃躲不及正正撞上迎面而來的面包車,狠狠地從空中摔了下去,被摔的動彈不得。

血一股接一股地往外流,陸希躺在地上一陣陣痙攣、抽搐,意識模糊。豆子低嗚著朝她爬來,眼睛水汪汪地流著淚,天真地想救她,兩條后腿都斷了,它只能不斷地用頭一下又一下去拱陸希的手,發出絕望的嗚咽聲,就好像在叫她快站起來。

陸希愣愣地望著豆子,淚眼模糊,她的神經最后都只用來感受疼痛了。

后來,豆子活了下來,而陸希……用另外一種方式勉強活著,在冰涼的病床上——沒再醒過。

姜毅是憤恨悲怨的,他曾那么細細地叮囑過要如何照顧陸希,可她的父母弟弟還是讓她肺部感染了,甚至惡化,直到最后不得不安樂死!說不恨他們是假的,當初他想接陸希去B城,是陸媽媽舍不得并承諾自己會好好照顧陸希的,可是呢?

才九年!她就被選擇了安樂死!

法律上家屬是無權決定病患安樂死的,若是重大疾病不可治療,醫院才會同意安樂。

肺部重度感染?可笑啊……明明輕度時是可以治療的,她所謂的家人,硬生生把她拖成了重度,最后只能安樂!說無可奈何卻還有閑錢替陸默買價格不菲的限量版球鞋——他們就這么急促巴不得她趕快死?怕她拖垮他們一輩子?

聽到消息時的姜毅,喉嚨喑啞,心里一陣冷嘲,他們最終還是拋棄了她,毀了她唯一存在的痕跡。姜毅緩了許久,幾度哽咽,絕望無力地對著電話那頭低咽:“如果你們不珍惜她,就該把她還給我……”

何必讓她最后還走得那么狼狽?

在發燒嘔吐了三天后,他重新帶著豆子回來了,同學聚會的前一天,他去見過陸希——在冰冷的冷庫。

那時的姜毅很平靜,遠遠地、靜靜地看了許久,從此以后他真的什么都沒有了。陸希的遺物早被處理得徹徹底底,一件都沒給他留下,她名義上的爸媽、弟弟,其實早就做好準備在等待她的消逝……

不過都沒意義了,她的姑娘走了,其他人無足輕重。

從陸希家里出來時,姜毅踉踉蹌蹌地來到以前他和陸希常來的公園,找了個長椅坐下,手指略微顫抖地打開了那封信,日期是她出事前的一個星期。一打開,入目便是他熟悉的陸希秀氣的字跡——

姜毅同學:

首先恭喜你畢業了!這是一封準備已久的信,希望你能耐心地讀下去。

第一次和姜毅小朋友玩時,是幼兒園,我一眼就看見了里面長得最好看的你,你穿著干干凈凈的白西服,眼睛亮晶晶的,渾身都寫著我是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別隨便和我搭話。我膽小一直不敢和你說話,如果你不是唯一一個在我摔倒后沒有笑,而是去扶我的人,我們可能就不會認識了,我至今記得你當時溫柔的笑。后來小學一年級,你和姜阿姨搬來我家對面,我驚喜的一晚上沒睡著,得知姜伯伯不在了,我就想著要好好陪著你……那時小,心思很單純的。我知道你只是表面不在乎,其實內心很寂寞,但又倔強地不服軟,我特別想告訴你,我以后陪著你一輩子!陪你養小豆子,陪你打游戲,陪你吃飯,陪你散心,哈哈……

本來一切好好的,可你突然躲著我,我很傷心也很生氣!因為你在深淵的時候拋開了我伸出的手,連一個讓我幫你的機會都不給,被你拒絕了那么多次,我差點就心灰意冷了。如果不是知道,那個渾身帶刺的少年曾經也是笑容和煦、眉宇間都是肆意張揚的話,或許我就放棄了。我沒有偉大到覺得自己可以驅散你心間的陰霾,我只是想在能拉著你的時候,帶你狂奔,感受疾風在耳邊呼嘯的快感。

你本就屬于天空,就該一身光芒。

……

我是一個戀家的人,對超過家三百公里的任何地方都不抱有好感,所以我哪也不去,就在這里等你,你盡管去飛,累了回來就好,我一定站在你看得見的地方等你。我的少年不用故作堅強,因為我知道,溫柔是刻在骨子里的,你有多好,我知道。

整整四張,寫得滿滿當當,記下過往的點點滴滴,姜毅在工整的字字行行間,模糊了視線,周身止不住顫抖。

然后他打開了最后一張信紙,周身血液霎時沖到頭頂,他眼前一黑,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爆發出來,他抱著頭劇烈喘息,吸進的風如同一把倒刺,一陣陣剜他的心,疼的他渾身發麻。

那最后一張紙上,寫滿了四個字——我喜歡你。

認真至極的,我喜歡你。

姜毅痛苦得幾近昏厥,哭的撕心裂肺,泣不成聲。

何其有幸——

他被如此的愛著。

他的姑娘,有一雙澄澈溫柔的眼睛,眉目柔和,巧笑成畫,站在四月的花下,微風略過她時都會帶上一陣清香……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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