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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信由

  • 信由
  • 籠枝
  • 18845字
  • 2020-05-16 17:45:45

南方的雨吸附著泥土腥氣,摻有刺骨的寒霜,一寸寸沁入皮膚。天空泛起渾濁的青灰色,樓道里感應燈忽明忽滅,空無一人的樓廊被無盡拉向幽暗寂長,深深蕩蕩。

陸希哆哆嗦嗦地跑到樓道口,牙齒忍不住打寒顫,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下面晃悠的人影嚇得一趔趄,心驚肉跳險些驚呼出口。

話噎在喉被她生生咽了回去,驚魂未定便聽那人吹了聲口哨,感應燈驟亮,兩人頓時四目相對,她呼吸一滯,僵愣在原地。

姜毅一頭利落短發,寬大的校服下穿了件黑色高領毛衣,斜挎著包正在戴口罩,漫不經心地一抬眸,生疏又冷漠,就著陸希露骨的目光,姜毅微微點頭,不矜不伐地一下問候,隨即便抬腿一跨騎上車就走。

陸希尷尬地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望著手里沒送出去的豆漿心里一陣酸澀,剛才她差一點就要開口問:你喝豆漿嗎?

但是她抬手的動作那么明顯,他又怎么可能沒看見呢?

陸希是有些委屈的,看見了……那又怎樣?他最會的不就是裝聾作啞嗎?從以前開始……

姜毅自初二便不再坐公交,上下學都是自行車,她知道的,他在躲她。初高中一體的學校,算是他們這的重點中學,同校加對門的關系,卻因兩人出發時間不同,總見不上面。今天是她刻意早起的,其實這個點公交還沒來。

姜毅加入了校隊,每日有早訓出發較早,他也沒想到會在這個點遇見陸希,距離上課時間還有一小時這個時間點,明明她愛睡懶覺,次次要踏著鈴聲進教室的。

姜毅被寒風刮得頭疼,手指僵冷的麻木感沿著神經一路蜿蜒蔓至全身,腦海中熟悉的臉一閃而過,不可自抑感到的煩躁,他倏爾握緊剎車,輪胎在濕滑的路面劃出一道泥痕。他低頭看了眼時間,隨之皺眉向后眺去,長路空空蕩蕩,只有颯颯作響的枯枝和剛一落便被一溜煙吹得不見蹤跡的殘葉。

空余下的,只有無盡的冷。

這么早,公交估計還沒來。

天空幾聲悶雷伴著淅淅瀝瀝的雨,此起彼伏地敲在他心窩處,又癢又疼。他忽然發覺:這條路太黑了——

陸希慢慢悠悠地往車站走,丟三落四忘了圍巾,橫沖直撞的寒風鉆進衣服里,走再慢都是冷的。

她家那有些銹化的門開關總是動靜很大,她怕回去拿會把小弟吵醒了,那肯定少不了她媽的一頓罵,加之月考降了十名,風頭浪尖上她還是別再惹家里人煩,她媽沒收了她的手機,已經接連幾天都沒什么好臉色了。

陸希還端著豆漿,借著余溫暖手,這是特意給姜毅準備的,可惜沒送出去,就像之前的蛋糕、賀卡、花一樣,原封不動地還在她手里,然后無疾而終。

哎,和好之路道阻且長啊——

思即姜毅她總不禁心癢癢地想笑,喜色一路爬上眉梢,化不開散不去,這是她秘而不宣的故事,像在心口用文火慢熬焦糖,絲絲縷縷全是砂糖的甜香。

回憶因為有他,都顯得那般可愛別致,她記得他的笑,記得他哭,記得他生氣,記得他一言不合自暴自棄的沖動,唯獨不想記得他如隔山海的疏離……

欣喜過后是驟然反噬、情難自抑的酸澀,如同發酵的陳醋,熏得她鼻頭一酸,心里漲得發慌。姜毅快兩年了,未再同她說過超過五個字以上的話。明明認識了那么久,說疏遠就疏遠,連陌生人都不算。就算她知道原因可還是不能理解,怎么就這么疏遠她呢?

姜毅的父親死于橫空而來的一場車禍,母親改嫁,對方有個小姜毅兩歲的女兒,后來那男人出軌被姜毅看見,他回去和母親打抱不平時,迎面而來的卻是實實在在的一巴掌,當著陸希的面,他被打懵了,少年的自尊心碎了一地,一貫堅強的人哭得泣不成聲。

那是長那么大,陸希第一次見他哭,她不知所措,只能跟著一起哭,哭得頭昏眼花才被自家媽媽牽回去。她膽小是真的,當時害怕姜毅哭,夜夜做噩夢,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對門看姜毅。見著人沒事兒,她才訕訕地又回去。

后來,姜毅看她的眼神漸漸的越來越淡,仿佛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不,或許比陌生人更陌生。

似乎是在刻意逃避,他想隱藏曾經那個懦弱又局促的自己,看到陸希只會讓他一遍遍回想起那段不堪的回憶。

如果看到那一幕的,不是她……

陸希不能理解那個年紀少年的驕傲,她只是對突如其來的疏遠感到困惑和委屈,她才知道原本青梅竹馬多好的詞,也需得是兩廂情愿才是佳話。

陸希難受地縮了縮脖頸,風刮得她眼睛疼。

車站到了,昏黃的路燈灑滿一地,積水中倒影出殘破的樹枝,波光滟瀲,逐漸減弱的冷雨化作細密的牽絲,將水洼里的彩繪與昏暗的天空相連,安靜悠遠。

這幅景是特別的,她不由看得出神,沒注意到轉角暗處閃著的點點紅星。姜毅靜靜地注目著她,指縫夾著一根薄荷紙煙,沒抽兩口就被他扔進了垃圾桶,他的視線落到了陸希脖頸處,微微皺了眉,眼神有絲責備的意味。

這種天穿圓領不打圍巾,也不怕感冒。

他倚著自行車,雙手插兜把臉埋進衣領里,無奈地閉了閉眼,似有若無地低喃了一聲:“白癡。”

半小時后,陸希坐上第一輛早班車,撲面而來的暖氣貫徹了她整個僵硬的身子,她這才活過來,吸吸鼻子,心滿意足地笑了笑。

望著她上了車,姜毅才不慌不忙地騎車離開。

****

“喲呵!小組長又是第一名?這么牛逼的嗎,讓不讓學霸活了?”陸希前桌林塵是個成天屁話連天的憨實小伙,體態圓潤,常說什么:“哥胖的不是肉,是靈魂!”

陸希同桌苗夏是個短發小可愛,人小脾氣硬,聲音卡哇伊的她吼兩句你都只當撒嬌。苗夏挑了挑眉,無語地望著林塵,笑罵:你再說一遍誰是學霸?好好說話,臉呢?”

林塵忽然嬌羞一笑,錚錚鐵漢作出一副害羞少女狀,痛心疾首道:“哎!我這人有一個缺點,除了學習好點外,只剩這張臉還帥點,我最大的缺點就是不夠自信!”

苗夏深吸了口氣,將試卷揉成一團,威脅道:“大早上的能不能正常點?偏逼我動手?”

“呵……我要是正常了,咱們還能成為朋友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一個蘿卜一個坑,也就是我不忍心戳穿你,要不是我和陸希都有一顆高尚的靈魂,不介意你智商七十以下還帶你玩兒,就你那臭脾氣,又傻,誰受得了?說學霸怎么了,昨天誰巴巴地上來問題的,轉臉不認人,我告訴你姓苗的,你這種行為跟那些一夜春宵后提上褲子就翻臉的老流氓一個德行!哼!”林塵說得義憤填膺,抱屈含冤的,一副“你無情無義無理取鬧”的樣子。

“我……”苗夏瞠目結舌,氣笑了,“你大爺的林胖子,青天白日的屁話連天!誰老流氓?你給我想好了回答!”

林塵可憐兮兮地望向陸希,眨巴著眼睛,告狀道:“看看,這就是農夫與蛇的故事,陸希,好好領會其中的深意,來日聯系不上我了,多半都是被她吃了,記得報警啊!這女人在體委面前嗲聲嗲氣的,一到我這就喊打喊殺,臭不要臉,狼心狗肺!”

“嘿!林胖子,您來勁了是不是?”說著呼了林塵一掌。

林塵一臉正義地仰著頭俯視苗夏,冷笑道:“來勁!”

苗夏咬咬牙,兩人最后還是江湖規矩,直接動手,打打鬧鬧追出了教室。陸希被逗得直笑,然后稱心隨意地看著手里小組作業第一名的獎狀,這不僅意味著她能向媽媽要回手機,也意味著下次和其他班并班上課,她會和第一名組隊做新一期校刊了。

合并的班級是姜毅的班,第一名,上次她看到了——是姜毅。

一股甜膩的滿足感涌上心頭,她像是偷偷攢滿了一罐糖,暗自竊喜得像個傻子。

一周后。

在陸希的暗示下,苗夏拖著她早早來到公共教室,選了最后一排的位置,因為這里視線最好,可以任意偷看……

同學陸陸續續進了教室,陸希正對門口假裝看書,時不時抬頭偷瞄一眼,直到那襲白色衛衣出現在視線里。

因為剛剛打完籃球,姜毅把校服拽在手里沒穿,一身白色暴露在眾多灰藍色校服中格外引人注目。他額前碎發微濕,臉頰帶著淡淡的紅,笑意然然地和幾個男生走進來,談笑風生的樣子帶著些痞氣,像個玩世不恭的公子爺。

可是……真好看。

陸希目不轉睛,臉上一陣燥熱,她真的好喜歡那樣笑著的姜毅啊,他本就該是一個溫暖如初陽的人,他什么都不做就站在那兒也能成為一道風景,吸引萬人仰慕的目光。

苗夏低頭挨著她問:“就是他?”

陸希心虛地一顫,不明思議地瞪大著眼:“啊?你說什么?”

苗夏嫌棄地搖搖頭:“你當我瞎啊!你眼神都那么明顯了,別人進來你就瞟一眼,他進來你起碼瞟了四次!”

“……”陸希砰的一下炸了,食指抵在唇邊,神色慌亂,“別——”

苗夏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立馬配合地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知道知道,不說不說!”

雖然這樣說了,但苗夏的眼神卻更加的意味深長了,看得陸希無處遁尋,羞愧至極!

課上老師滔滔不絕地講,下面大多數學生昏昏欲睡,陸希完全不困,余光一直朝姜毅看去。

他側頸線條緊密,耳垂微微泛紅,仿佛桃樹枝頭的花苞,粉粉嫩嫩的,他手腕細白杵著腦袋,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搗弄翹起來的頭發,整個人看起來怏怏的,像她外婆家門前那條純種金毛爬著院里曬太陽的樣子。

陸希臉頰熱熱的,她覺得這教室是真熱,要不怎會除了她,姜毅的耳朵也一直紅著呢?

然而無人知曉,此時的姜毅頂著陸希赤裸裸的視線耳朵變得越來越熱,他無奈又煩躁,感覺做什么都束手束腳,負氣地杵著腦袋,內心反復嘆氣——

她到底在看什么啊?

旁邊同桌見他一副躁動不安的模樣,問:“你咋的啦?耳朵還那么紅?都上課四十分鐘了。”

姜毅煩悶地撓了撓頭發,隨口說道:“熱的!”

同桌默默地將視線移到了姜毅另一側大開的窗戶上,陣陣寒風吹得他立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同桌無語又心疼地抱住自己,發出來自靈魂地拷問:“這種天氣你說熱?我看你不是熱,你他媽是心太燥了吧?”

姜毅斜睨了他一眼,“燥不燥管你屁事。”

同桌怒道:“給你三秒立刻馬上迅速地給爺關起來!否則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兄弟我凍死的忌日!不燒個百八十億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姜毅低咳了一聲,面無表情地關了窗:“一個大男人還怕冷,什么德行?”

同桌蔣昊昱不屑地嘲笑道:“您德行好——那您腿抖什么啊?”

姜毅:“……”

不和豬玀一般見識!

****

公共課結束后分組,陸希心愿以償地和姜毅分到同一組,打算普天同慶一下請苗夏喝奶茶,放學就拽著人往常去的奶茶店走。

剛坐下半刻,姜毅和他幾個哥們也進來了,不過他們說著話,姜毅低著頭玩手機沒注意到陸希,等他點單時,陸希突然悠悠地小聲開口道:“一杯茉莉紅茶,常溫,半分糖。”

苗夏一臉問號,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埋首手機的高個男生,說的話同陸希如出一致:“一杯茉莉紅茶,常溫,半分糖。”

苗夏瞠目結舌,不可思議地扭頭看著她,一臉天吶!我聽到了什么?!的表情。陸希睫毛撲閃了幾下,略顯羞澀地將余光落到姜毅身上,又笑著說:“一個巧克力榛子蛋糕杯,不要叉子,要帶走。”

果然下一秒,接單員問男生還需要什么,男生抬頭往櫥柜里看了一眼,手指著說道:“一個巧克力榛子蛋糕杯,不要叉子,要帶走。”

陸希說:“謝謝。”

姜毅也說:“謝謝。”

苗夏驚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有超能力的嗎?”

陸希含了滿口的珍珠細嚼慢咽,驟然紅了臉,一股自豪感竄上心頭,沾沾自喜地朝苗夏揚了揚下巴,滿袖春風。

是啊,誰能比她還了解姜毅呢?她可是——這么一直注視了他很多年呀。

苗夏看著她這副志驕意滿的樣子,不禁好笑:“夠了啊,嘴都要咧上天了!你笑得跟個二傻子似的。”

陸希欣慰地點頭,那可是姜毅啊,了解他怎么會不高興?

苗夏問:“這么喜歡怎么不告白呢?”

這二傻子都已經喜歡人家到能知道那人想說什么、做什么的程度了。

陸希一怔,好一會兒才咽下嘴里的東西,垂眸看著奶茶蓋發愣,眼底積攢起細碎熒光,眼神溫柔又綿長,帶著一絲道不明的憂傷,她的聲音輕得仿佛自己都未曾聽清:“我是很喜歡他……但不是一定要在一起的喜歡……”

是只要可以遠遠看著他就可以的喜歡,是哪怕未來山海相隔,我依舊待他如心頭最溫暖的光——

苗夏欣然一笑,輕嘆了口氣,起身隔著桌子伸手拍了怕陸希的頭,一邊安撫一邊溫聲說:“行吧,那也挺好的……”

陸希靜靜地望著她,不覺莞爾,“我還以為你會說不值得。”

苗夏郁悶地挑眉道:“我說了你就會放棄?”

“……”陸希撇撇嘴,小聲抱怨,“不會。”

“那不就完了?”苗夏不爽地朝她吐舌頭,“大情圣!”

兩人又來了場口頭較量,隨后才一起離開。

***

陸希用獎狀成功換回了自己的手機,美滋滋地去洗澡,剛回房間就聽見短信消息提示音,嚇得她關門時倉促間夾到了指甲,疼得兩眼淚花,倒吸冷氣。

好在當看到消息是誰時,她便霎時振作了,鄭重其事地反復確認自己有沒有看錯——

毅:周一早上放學到多媒體開會,校刊板報模式你負責?

這是時隔那么久,姜毅第一次主動聯系她,陸希心如擂鼓,受寵若驚地輸入:嗯,好。

毅:如果不想做模式就和我說,我讓蔣昊昱做。

疙瘩團子:沒事,我可以做。

毅:行。

陸希緊張地不知道說什么,只看著自己給姜毅的備注傻笑,看著姜毅的頭像傻笑,他的頭像萬年不變是豆子的賣萌照。

豆子是姜毅小學那會兒撿到的流浪狗,剛撿到的時候小小的一只,就取名叫豆子了,當時陸希還覺得太隨便了一點都不好聽,結果姜毅抱著狗一臉傲慢地問:“你養我養?在我家就得叫我取的名字。”

陸希媽媽不喜歡小動物,豆子便只能交托給姜毅,但其實遛狗、喂食、洗澡幾乎都是陸希親力親為的,姜大少爺每次往沙發上一趟,手一指示意陸希狗在房間里后,便自個玩自個的。

也就陸希真心喜歡豆子,每次都不在意,屁顛屁顛地就帶豆子下去玩,玩了臟兮兮地回來后就替豆子洗澡。姜毅每次都會斜靠在門邊看著一人一傻狗在浴室里鬧騰,泡沫滿天飛,他嘴角帶著笑,語氣滿滿的嫌棄:“你倆是失散多年的姐妹么?洗個澡也能鬧騰成這樣?”

但后來,初二那件事之后,陸希再沒有機會帶豆子遛過彎,想必那么久了,豆子都怕不記得她了吧。

發愣的空隙,姜毅已經回了個“晚安”來結束了今晚的聊天,陸希有點失落,但還是開心占比多——這好歹是個開始啊!

她滿意地自我鼓勵,隨即點開自己的頭像,看到自個網名的時候瞬間石化了。

我的天!這么傻的網名?疙瘩團子什么鬼?!!

陸希一陣羞燥趕忙把網名改了,連頭像都是千挑萬選才換好的,待一切都準備完善后,才安心地去睡覺了。

今晚定能做個美夢!

與此同時,姜毅的房間漆黑一片,手機屏幕的亮光打在五官立體的臉上,陰暗分明,黑密的睫毛落下一片陰影,他單手枕著腦袋,唇角不覺微微上揚,曲指點開了剛剛聊天對象的頭像,一只咧牙的卡通兔子,還蠻可愛的。

周五這個點,她肯定睡了。

姜毅默默地點開她的頁面,像以前一樣,一條條地看。被子里突然一動,姜毅移開手向懷里看去,里面滾了半天,暖和和地猛鉆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姜毅悶笑了一聲,寵溺地擼著它的毛,聲音低沉:“嗯?怎么又跑上來了,不是讓你自己睡的嗎?”

豆子委屈地嗚咽了一聲,又拿頭拱了拱姜毅的下巴,似是在撒嬌。姜毅眉眼彎彎,妥協道:“好吧好吧,誰讓我們豆子膽小呢?”

姜毅低頭在豆子頭上親了親,眼睛快速把所有消息全看了一遍,等滑到去年陸希生日的照片時,他倏地停住手,目光落在一張合照上——照片里陸希扎著馬尾穿著一套短袖背帶褲,臉上稍稍掛了彩被摸了一點奶油,她抬著殘破的蛋糕對著鏡頭露著大白牙傻笑,眉宇間都是喜色,笑的格外燦爛。

姜毅看了一會兒,點了保存,又把自己的勘察痕跡抹干抹盡后才放下手機睡覺。

閉了眼的人,不知是想到什么,抬手擋住眼睛,嘴角倏爾一笑。

他也是偷蜜的犯人啊……

***

最近籃球隊不早訓,因為天氣越來越冷了怕學生身體扛不住。姜毅不用早起,就意味著陸希不用早起,她如愿以償睡飽了覺,精神特別好。再加上放學能見到姜毅,她心情就更好了,眉開眼笑了半早上。

要不是不用整理學會名單,她會更高興的——

“抱歉啊!陸希,老趙抽查小組錯題本,要登記不合格人員名單,昨兒我忘了告訴你了,不好意思啊!”林塵撇著嘴,歉疚地求饒道,“好姐姐千萬別生氣啊——”

陸希哭笑不得:“你還比我大呢,叫我姐姐確定不是氣我?”

林塵立馬狗腿道:“別介!您要是不生氣,叫奶奶都行!”

陸希抿了抿唇,無奈地說:“算了,又不是多大事,沒關系的。”

林塵感激地看著她:“仙女本人!”

陸希俠客式抱拳,大義凜然道:“客氣客氣……”說完看了看桌上成堆的作業本,頓時覺得頭大,為了不耽誤放學,拼了!

陸希拿起一本本作業快速用紅筆改、批注——可是放學了,她……還是沒弄完。

陸希認命地掏出手機,發了條消息給姜毅:抱歉啊,我這邊突然有事可能來不及去開會了,模式我都放在U盤里了,我讓苗夏帶給你們,真的對不起(愧疚臉)。

苗夏和她一個組,本來想幫陸希改作業的,她愣是不同意,總不能耽誤兩個人啊,畢竟這是她分內的工作,不好意思拜托別人。

消息隔了一段時間才回,毅:嗯,苗夏和我說了,沒關系你忙你的。

陸希:嗯嗯,好(感激臉)。

毅:你在教室?

陸希:嗯,怎么了?

毅:沒事,你忙完了和我說一聲。

陸希:……哦,好。

陸希反復地看消息,覺得有點手抖,她怎么總有種感覺事情發展會越來越好的預感呢?

半小時后——

陸希總算把名單整理好了,高度集中太費體力,她現在肚子餓得咕咕叫,但她第一時間找姜毅報告:在嗎?我弄好了。

幾乎是秒回,毅:嗯,正好,我在教學樓下等你。

陸希一喜,匆匆收拾好包就往樓下跑,等跑到二樓時才猛地減速,深吸了口氣,故作鎮定慢慢地走下去。

聽見動靜,樹下男生倏爾抬頭,他圍著淺灰色的圍巾擋住了半張臉,衛衣下加條紋高領,外套著寬大校服,也不顯臃腫。他個高腿長,百無聊賴地在那踢石頭玩兒,這一抬頭,暗眸圓溜溜的,撲哧著的睫毛如同兩只蝴蝶輕輕在她心頭扇動翅膀,讓她的心瞬間軟得一塌糊涂。

姜毅雙手揣兜看著她,微微一伸脖子,露出藏在圍巾下的嘴,淡淡地說道:“我媽來了,想叫你一起吃個飯。”

十二個字……

陸希心里默默把姜毅說的話重復了一遍,超過五個字了!

姜毅以為她不想去,便又說:“如果不想去我就和她說你回去了,這會兒公車剛走,我給你打個車吧。”

陸希只剩驚喜,真的,他們的關系總有一天會回到以前的,一定會的!

陸希回過神,眼里擋不住喜悅,“沒、沒關系,阿姨難得回來,我、我還挺想見見阿姨的……”

陸希在姜毅的注視下聲音越說越小,她怎么莫名的心虛了呢?

姜毅道:“那行吧,我和你媽媽說一聲。”

陸希聽話地點點頭,姜毅一邊帶路一邊給陸希的媽媽打電話,陸媽媽還是挺喜歡姜毅的,又心疼,巴不得他多和陸希處處,當下就答應了,還讓他倆好好敘敘舊。

說真的,在陸希大部分印象里,她媽媽和顏悅色最多時,就是面對姜毅和她弟弟的時候。其實她媽媽多少有些重男輕女,看她媽對弟弟的溺愛程度就知道——兩人如果同時闖禍,不管誰對誰錯,都一定是陸希的錯。被壓榨那么多年,黑鍋背得多了她也就習慣了。

***

飯是在一家地道的海鮮飯店里吃,姜媽媽一見到陸希就親切極了,拉著問東問西,她經常出差,兜兜轉轉總覺得好久沒見到陸希,姑娘變化蠻大的。

姜毅坐到陸希旁邊,把兩人的包放在另一邊的椅子上,有意無意地把靠近他的位置隔開,然后落了座便一直低頭玩手機,姜媽媽問一句他答一句,看不出有耐心也看不出不耐煩,就是——生疏。

過了一會兒,一位中年男子穿著裁剪精致的銀灰色西裝牽著一個紅衣裙的女孩子走了進來,那女孩見到姜毅后眼睛一亮,害羞地低下頭,有些拘謹地坐到姜毅對面,時不時偷看幾下。

太熟悉了,那種神態,很明顯就是喜歡啊——

陸希只見過這女孩幾次,隔了兩年再見這小姑娘確實和她當初預想的一樣,稍微長開一點就很漂亮。

杏眼圓唇,眼尾微微上挑,自帶一股媚俏,黛眉不施而青,低頭一笑時臉頰兩旁會陷下兩個酒窩,大大增加了笑容的甜度,這種精致的長相,縈繞心頭讓人移不開眼。女孩比姜毅小兩歲,是他毫無血緣關系的妹妹,叫季蒔羽。

季蒔羽看到陸希時頓了一下,隨即沖她揚起一個甜甜的笑,自信又開朗,陸希禮貌地笑著頷了首,悄悄藏起自己露骨的打量。

自從男人進來后氣氛稍稍沒那么尷尬了,只是他們聊的太投入,餐桌上嬉笑打趣的氛圍顯得陸希有點格格不入,不過沒多大關系,再怎么她也是個局外人,這種感覺不以為奇,可對姜毅來說呢?

他從一開始就緘口不言,特別是那男人和他搭話時,他只當是空氣,充耳不聞,全然把排斥和反感寫在臉上,這種時候姜阿姨便會責罵他不懂事,干笑著給男人道歉。

陸希不受控制的心疼他,誰愿意在“家”里顯得自己仿佛一個外人?陸希擔憂地反復瞟姜毅,他面上平靜無波,懶散地和其他人組隊打游戲,對他來說,現在的這種場景早就習以為常。

等菜上好后,陸希看著一桌子菜心里咯噔了一下,幾乎都是蝦。她扭頭看姜毅,正對上那雙淡漠的眼睛,姜毅見她欲言又止一臉憂愁地望著自己,便問:“怎么了?”

陸希看看菜,又看看另外說笑的三人,然后悄咪咪地對姜毅說:“你不是對蝦過敏嗎?”

這怎么盡是蝦呢?

姜毅忽然一怔,手指在桌下兀自收緊,心臟仿佛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疼得發麻,耳邊一陣忙音,他只愣愣地望著她,心中酸澀漲得難受,被問得措手不及,心神恍惚,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對啊,他對蝦過敏,只有她記得……

心底深處有什么東西瞬間破土而出,輕輕軟軟的,牢牢撐住他搖晃不定的身體,給了他久違的一股溫暖。

最怕的就是你認為一切理所當然時,忽然有人替你打抱不平,那一刻的委屈脆弱能猝不及防把你淹沒了。

陸希郁悶地咬著下唇,眼神反復在餐桌上打量,算著有幾個菜是姜毅能吃的。姜毅不對海鮮過敏,只對蝦,小時候在陸希家吃過一回就被送進醫院了,為此陸媽媽還登門道了好幾次歉。

姜阿姨忘了這件事了嗎?

陸希求證似的看向姜媽媽,卻見姜媽媽笑容滿面地對季蒔羽說:“蒔羽啊,快吃吧,不是愛吃蝦嗎?”

季蒔羽看過來:“姜哥哥怎么不吃呢?”

姜媽媽責備地看了姜毅一眼,轉而換了臉色,笑道:“沒事,他不愛吃就別管他,你吃你的。”

陸希突然有些生氣,什么叫不愛吃?是不能吃呀!

長輩說話晚輩不好多嘴,陸希就跟生悶氣似的,三番幾次地都只把姜毅能吃的幾道菜都轉到他跟前,吃完后姜媽媽還調笑道:“原來希希喜歡吃海參啊?”

陸希乖巧地笑了笑,她不愛吃,甚至看著那東西就覺得惡心,只不過姜毅能吃而已。

***

飯局結束后,姜媽媽送了陸希一個出差帶回來的禮物,是塊玫瑰金的陶瓷腕表,看起來漂亮大氣,倒挺適合這個年紀的女孩子。

只是陸希魂不守舍的,腦袋里只剩剛剛姜毅和姜阿姨分開時說的話,姜毅要住校了,連床位都找好了,后天就收拾行李住宿舍!這就代表著在學校外她見不到姜毅了……

心里空落落的,如果她也去和老媽說要住校肯定得被罵死。

為什么?為什么要住校呢?

到晚上陸希還是忍不住發消息問姜毅這事,陸希:今天聽阿姨說你要住校了?

姜毅:嗯。

陸希:為什么啊?是一個人在家不方便嗎?

姜毅:沒,每天騎車上學麻煩。

陸希:那……你可以坐公交啊。

姜毅:太擠了,不想坐。

陸希:哦……那好吧。

姜媽媽經常出差,姜毅的繼父在另一處有房子,但姜毅不愿意過去,姜媽媽便請了個家政,每天給姜毅做飯,幾乎就等于他一個人住了。陸希失落地看著試卷,心亂如麻,看不進去題了。

陸希想到什么,又連忙問:那豆子呢?你住校了誰照顧它啊?

過了半刻,姜毅回:給一樓王奶奶照顧,飼料買好了,放假我再回來領它。

陸希:那……我可以帶它遛彎嗎?

姜毅:你方便就行。

陸希:嗯嗯,方便!(幸福臉)

姜毅坐在床上擦頭發,濕發還在滴著水,看到陸希發的表情包一下子腦補出她的表情,手上一頓,噗嗤一笑。

好傻……

豆子一扭一扭地跑進來,蹭了蹭姜毅的褲腳,似乎是知道他要走,這幾天都是這么可憐兮兮地望著姜毅,發出不舍的嗚咽聲。

姜毅坐到地板上,伸手抱住豆子,把臉埋進它身上,手一下下地替它順毛,溫柔地說:“豆子乖,放假我就回來了,你在奶奶家要聽話知不知道?”

豆子抬起右前腿,拍了拍姜毅的肩膀,倒像是在安慰他一樣,汪汪叫了兩聲,吐著舌頭露出一個憨實的表情,姜毅失笑地放開它,重重吻了它額頭,“哎!你怎么那么可愛啊?”

豆子歡快地轉圈圈,一蹦一跳跑到姜毅床上,尋了個舒適的位置乖乖趴下,搖著尾巴期待地望著姜毅,等候夸獎。

姜毅站起來對它打了個響指,認真地贊美道:“Good dog!”

豆子順勢滿意地叫喚了兩聲。

***

校報出來了,看得陸希一整天都在憨笑,因為負責人那兒她的名字就在姜毅旁邊,挨得那么近。是苗夏特意改的,陸希都要感激涕零地給她拜上一拜了,還是苗夏趕忙打住,收了杯奶茶做謝禮才平息了陸希的熱情。

林塵風塵仆仆地跑進來,手里拿著兩個肉包子,嘴里塞得滿滿當當地說:“見鬼了!路上遇到學生會的,差點灑家的包子就葬送了!”

苗夏嫌棄道:“什么出息?為了兩包子我猜你怕都跑出了三分鐘八百米的速度。”

林塵奮力地給自個順氣,不服氣地懟回去,“人是鐵飯是鋼,為吃的奮斗不丟人!倒是你說……說什么,三分鐘八百米?玩呢?八百米三分鐘才跑完你是在搞笑?遛彎呢?”

“玩呢?小伙!——你跑個試試!”

“才不可外露,我怕你自卑。”

“找打是不是?每天都要在作死的邊沿跳躍,我自卑?你哪來的自信和勇氣?軍訓誰站半小時就倒的,自個沒點數……”

“苗大姑,能別每天都朝我演示一遍什么叫‘狗急跳墻’行不?抬頭不見低頭見,老林我也是要面子的,給別人看見了我和狗一般見識,多沒面子!”

然后兩人就又上手了,陸希在旁邊吶威助喊,她可勁喜歡看這兩人打架了,苗夏嬌小,林塵魁梧但打不還手的,兩人莫名有種萌感。

姜毅原本也是學生會的,但后來會長想讓他升副的時候,他就退了會,說要認真搞學習,陸希替他可惜,因為副會長做好的話,可以加副科成績分的。

不過陸希也不擔心他的成績,雖然沒進重點班,可姜毅從小就聰明,他不進年紀前一百也肯定是他不想進。他和陸希不一樣,陸希學習全靠努力,每天學到深更半夜,唯星期五晚上給自己放個假,十點半睡覺。而姜毅,陸希知道,他只是不想進重點班而已。他不會荒廢學習的。他有翅膀,會飛很遠的……

陸希看了看自己書桌下的袋子,偷偷露出一個笑,那是今天她媽媽讓她帶給姜毅的各類零食,都是她刻意挑的,等大課間就去送給他。

原本陸媽媽想買點衣服好好謝謝姜媽媽上次送的表,她無意間在網上看到那個同款,價格有點嚇人,一個小姑娘哪用得著那么貴的表?她琢磨著買雙球鞋什么的送回去,但又不怕姜毅不喜歡,所以陸希就倡議以后多多照顧姜毅,像吃的啊都買雙份就好了,陸媽媽想了想也同意了,找個天晴的日子帶著陸希去超市大采購一番。

陸希本想拽著苗夏一起的,但苗夏下課就和林塵不知道跑哪去了,她只好自個去姜毅班門口,隨機找了個同學把東西帶給姜毅。

她湊在門口看半天沒見到人,東西送完了失望地原路返回,走時還聽見走廊聚眾的男生說:“又有人來送東西給姜狗?”

“嗯,就那個——這小子桃花咋那么多呢?一天天的吃不完的零食,看不完的信!”

“就是,浪蕩一哥!”

“嘿,你倆夠了啊,他媽的零食到誰嘴里沒點逼數啊?臭不要臉排行榜榜首,你倆是要雙宿雙飛呀!”

男生低罵一聲后,就開始比誰的鎖喉功夫更厲害,在走廊上切磋鬧騰起來,男生爽朗的笑聲傳到陸希耳朵里,讓她有些失神——以前的姜毅也這么笑,音色悅耳,很好聽。

***

一連送了幾天,姜毅班上的男生都記得陸希了,還時不時同她開玩笑,陸希臉皮薄,每次都被逗得臉紅,羞的恨不得趕快逃離現場。

蔣昊昱看著姜毅桌上一大袋零食,打趣道:“嘖,這人就是外貌協會,一張臉就能白吃白喝這么多東西,要是那些小姑娘知道自個崇拜的男神皮囊下是顆惡臭的靈魂,怕不會這么舔著臉往上送了吧。”

姜毅看了一會兒,默默地把東西收起來,不屑地一挑眉,悠悠道:“沒臉的人,才講靈魂。”

“靠!要不要這么無恥?”蔣昊昱無語地望著他。

姜毅淡定地咧開嘴露出自己的大白牙,認真地說:“你瞎嗎?我有齒。”

“……”蔣昊昱給他豎了個大拇指,“你行!”

姜毅探究似的眼珠一瞟,打算和他杠到底了,不假思索地邪惡一笑,“我行不行——你怎么知道?”

蔣昊昱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罵罵咧咧地上前就是一頓胖揍,“你大爺的姜狗子,思想怎么這么齷齪呢?!”

“哈哈哈——”姜毅笑著打回去,眼神意味深長地掃了蔣昊昱一眼,“您是貞潔烈女?你不齷齪能聽得懂?”

“臥槽!你個老流氓!”蔣昊昱雙手交疊攔在胸前,委屈羞澀地望著他,一副貞潔烈女的樣子。

姜毅懶散地擺擺手,“去去去,一邊玩兒去,老流氓要做作業了,再鬧騰一會兒把你就地正法了。”

蔣昊昱故作驚訝地罵:“禽獸!男女不忌啊?”

姜毅陰惻惻的視線掃來,蔣昊昱識趣地閉了嘴,拿上杯子去接水。

姜毅耳根清凈后,把袋子里的東西翻了一遍,都是他以前愛吃的,陸媽媽和他打過招呼,這些東西不收還真過意不去……

算了,不管了,就這樣吧——

他自己潛意識不也想好好同她說話嗎?否則上次就不會刻意問她去不去吃飯了。

姜毅心里五味雜陳,妥協似地撓了撓頭發,無奈低笑了一下。

這個月放假時間延遲了,補課補了一個星期,他們整整上了將近一個月才放假。姜毅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接小豆子,但等他到王奶奶家時卻聽說被陸希帶出去遛彎了。

陸希今天要去接弟弟下幼兒園,所以早請了一節課回來的,順便帶著豆子一起去幼兒園溜溜彎。

幼兒園門口人、車都多,她有些后悔帶豆子過來了,怕一會兒跑丟了。陸希謹慎地把繩子抓緊了些,可她弟陸墨今兒不知怎的,死活就要自己牽豆子,不給還耍賴大哭,陸希不想和他在大馬路上折騰,抓著他就走,起碼等到了車少的地方再讓他牽。

這么打算的,卻不想陸家太子爺被寵習慣了,就是覺得不順氣,張嘴便在陸希手上咬了一口,疼得陸希倏地縮回手,手背上頓時擺著一個觸目驚心血淋淋的牙印。

這小孩是用了多大力啊——

陸墨在她縮手的時候忽然沖上前拽走豆子的套繩,一只手薅著豆子的毛,豆子一時受了驚狂吠起來,它不知怎的突然發了狂,掙扎著往馬路上跑。陸墨沒牽住,繩帶脫了手,豆子便失控地往車流里鉆,陸希一驚,趕忙追了上去。

心里后悔莫及,今天真不該帶豆子出來……

“滴——”一陣刺耳的鳴笛聲猛地響起,伴著尖銳的摩擦聲,砰的一聲巨響,人群中發出了幾聲驚呼。

路口邊頓時稀稀疏疏圍上來一群人,有幾個打電話叫救護車的,還有幾個在那拿手機拍照的,實實在在把路口圍了起來。

姜毅剛到幼兒園門口就見前面圍了一堆人,身旁幾個跑過去看熱鬧的人一臉驚訝地說著:“天吶,前面出車禍了,快去看看!”

“我去,都第幾次了?紅綠燈壞了也不修,不出事故才怪了!”

姜毅不喜歡看熱鬧,低頭發了條消息給陸希:我在你弟弟幼兒園門口,你在哪?

沒有回復。

不知為何聽周遭竊竊私地語討論車禍,姜毅有些心煩,正想打電話給陸希時,就聽見看熱鬧回來的人說:“天吶,好像是個高中生吧,我見還穿著校服呢!”

“對對對,好像還是一中的校服……”

姜毅腦袋砰的一聲炸裂,心臟驟停了一瞬,瞳孔猛地縮緊,臉色煞白,他艱難地邁開腿兀自朝人群跑去——

***

“陸希!”

陸希吃力的睜開眼,頭頂的亮光刺得她難受,她下意識地問:“弟、弟弟……”

應該是哪位好心人上來幫她,陸希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眼淚和血混雜糊了一臉,全身都在劇烈痙攣,她渾身刺痛——

好疼啊……

陸希咽了咽血,已經完全神志不清了,吃力地睜開眼想看清視線,可只有不斷顫動的模糊重影。她艱難地張了張嘴,好半天才顫顫巍巍地撕扯出聲音,她說:“我、我弟弟……叫陸墨……陸墨、還在、在馬路邊……”

仿佛被鐵錘一根根敲碎了骨頭,身體軟得如同一灘肉漿,她胸口被巨石壓著,呼吸都帶上了疼痛的戰栗。

冬天的風冷得駭人,她想蜷縮起來取暖,可是四肢不受控制,刺痛感無比清晰地縈繞她周身,她腦袋里只剩一個念頭,就是好疼——

疼到她想現在就去死!瀕死的危機感扼制住她的喉嚨,狠狠地插進她的脊梁,空冷的麻木感像洶涌的冰海,喧囂兇橫地張開血口,把她卷入深不見底的暗淵。眼淚忽而止不住地流,她除了痛苦再沒有任何感覺了。

好疼啊……

真的太疼了……

陸希深深的委屈感漲得鼻子發酸,她好想說:這水泥地是真的又冷又硬,她躺在這真的疼得難受……

還有,車來的時候……她真的很害怕——

陸希掙扎著朝旁邊看去,豆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她身邊——那是她看到的最后一幅畫面。

……

從那一刻起,她再不屬于晨陽下了——

記不清了,剛醒來時誰來看過她,模模糊糊記得來了很多人,語氣聽上去都是驚訝和惋惜,總是安慰她媽媽說沒事的沒事的,肯定能治好。

都是疼的不是自己,場面話信手拈來,說得輕而易舉。

陸希心口悶悶的,她只想問豆子怎么樣了,想問弟弟有沒有帶回來,可是每次一想開口就覺得喉嚨撕裂般的疼,她現在如同一件殘破的瓷器,連陸媽媽用沾濕的棉棒給她擦拭嘴唇補水,都會在她蒼白的唇瓣上撕扯出皸裂的豁口,冒出一串血珠,在她唇角染上血色。

只是這種疼和身上比就無足輕重了。

她媽媽已經哭哭啼啼在她旁邊哭了好幾天,偶爾她能聽見隔壁病床的人也在那兒安慰她媽媽,陸希不喜歡這樣……顯得她那么可惜,嗯,不是可憐,是可惜——

住院第六天,醫生又來復查了,他們說她后腰的縫線再過兩天就可以拆了,讓她注意不要抓或者劇烈翻動,還講了飲食和藥水的事,陸希記不明白也沒想記,反正她媽媽會注意的。

前幾天經常有護士姐姐來她的病房,和她聊天,給她做一下心理安慰,可是陸希反應很淡,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更別說會有崩潰大哭的反應了。

又做全身檢查的時候,醫生才清清楚楚地告訴她,她的視神經間接性損傷,需要手術,但恢復程度還得觀察,她聽到后平靜得詭異,甚至還笑著禮貌的謝過醫生,車禍以救命為前提,是不會先去看患者視神經是否損傷的,所以如果要治療了,還得再做一次手術。

她還要進去那個冰冷的密室……

陸希不吵不鬧,正常休息,默不作聲的狀態更讓人擔心。陸媽媽整日以淚洗面,醫院怕她有心理障礙,讓陸媽媽多陪著說說話,可陸希該回答的回答,不想說話時沉默,她把自己封閉了起來。

陸媽媽崩潰了,大哭大鬧指著她發泄似的罵了好多話,可是她置若罔聞,心一下又一下地往下沉——

她看不見了,最難過的不該是她嗎?

憑什么……憑什么她要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去理解別人!

這個世界在她眼里被顛覆,一瞬間消亡破碎,那些碎裂的玻璃一片片全扎在她心窩上,疼的她不敢碰,連多余的抽搐都是折磨。

現在她連媽媽遞來的東西是蘋果還是梨都看不見分不清!她真的想說——她討厭吃蘋果!

可內心那股別扭的怨氣讓她就是不開口問遞來的是什么,妄圖掙扎,自欺欺人以為等拿近了就能看清了,一定要等咬下去后,那股討厭的味道瞬間沖擊她的大腦,絞得胃里一陣空翻的惡心,她才肯罷休!心里卻是委屈得想哭。

原來是真的看不見了,原來世界真的可以在頃刻間消失,連留戀的機會都不給她。

多么殘忍啊……

她的鼻子、耳朵和舌頭從來沒這么敏感過,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被無限放大,伸來的每一只手都像是握著刀,下一秒就會狠狠捅進她胸口,她就在這樣的恐懼中惶惶不安,骨寒毛豎。

她像是蒙住眼一步步攀爬高樓天梯,獨自向頂樓邊靠近,上竄的氣流吹得她搖搖欲墜,她怕自己一個失重就摔下去,卻又不自覺地向深淵望去,仿佛那里才是她的歸處。

她從不試圖抬手摸索什么,她害怕自己伸手后四周空無一物,陰暗背面只有穿指而過的寒風。

寒風太冷了——

姜毅每天都來,話不多說卻很溫柔,陸希還是高興的,假裝自己不在意他是因為歉疚來的。當時陸希把豆子抱在懷里,可沖擊下豆子體內傷得重,而所有人第一反應都是救人,沒人管豆子,它被孤零零地扔在路邊,在短短十分鐘的救治中,豆子死了。

它獨自、孤獨地迎向死亡,沒有陪伴。

就仿佛豆子用它的命陸希交換,它再不舍也只能朝天堂去了。

當陸希問姜毅豆子呢?姜毅停頓許久,才低聲說不在了。他的聲音在哽咽,充滿無力和疲憊。陸希想,姜毅的眼眶肯定是紅的,豆子是他很親的親人啊,他怎么舍得?

是她的錯——

陸希鼻頭發酸,只是流不出眼淚,干澀地說:“對不起……”

姜毅溫聲說:“沒關系,你在就好。”

還好,你還在……

***

手術做完了,但局部神經水腫壓迫的嚴重,視神經無法全部恢復,只有在強光下才能感受到光感,她連辨色都做不到,醫生只能盡力而為,手術后逐漸恢復的例子也有,她并不一定就會看不見。

陸媽媽聽完后差點哭斷了氣,陸爸爸也少見的聲音發顫,幾次哽咽地說不出話,兩人像是在替陸希哭她不幸的遭遇,聲聲斷腸,替她不值。如果恢復不了,高考也參加不了,她的余生可怎么過啊!

聽著父母一遍遍在醫院哭訴,陸希心如止水,冷眼旁觀地等著他們哭完——為什么她的余生就活不下去了?因為她參加不了高考?因為一個瞎了眼的姑娘嫁不了好家室,換不來富裕的婆家?因為治療眼睛的費用太高卻不能完全恢復,白費錢?如果受傷的不是她,是弟弟……你們還會這么輕而易舉的說他余生無可圖嗎?

你們不會的!

陸希全身疼到木然,止不住手腳的戰栗,眼眶一熱,各種窒息的情緒壓在她身上,壓得她只剩絕望,她已深陷永恒而冰冷的黑暗,寸步難行。

眼淚最終還是被她憋了回去,陸希恍恍惚惚間想起自己讀過的一首詩,說:

我們熱愛這個世界,才生活在這世上。

是啊,她本可以連同黑暗一起熱愛……

陸希暫時休了學,她腰部受傷還需再多參加幾次康復訓練,而且她的眼睛也沒辦法獨自出門。

人的情感過度壓抑,只會爆發得更加厲害,特別是在一個熟悉的環境里,往往會失控,積壓的痛苦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陸希漸漸地不喜歡說話了,總是沒由來的暴躁煩悶,會朝家人發脾氣,會突然摔東西,會在進房間時下意識開燈,最終發現一點用都沒有后,反復地按直至把燈閃爆了,她才解氣,發瘋似的狠狠地砸在開關上,嘴邊咧開一個別扭的笑,比哭還難看,那雙手從未完好過,全是青紫色的斑塊和血痕。

陸爸爸來換燈的時候,陸希冷諷地一笑道:“不用換了,有沒有都一樣。”陸媽媽聽到后只能捂著臉去自己房里哭,一家人的氣壓都低到了谷底里,就連平時最鬧騰的陸墨似乎也知道自己做了一件絕對不能被原諒的事,他叫陸希的時候總是害怕地往后縮,可是她真的沒力氣管他,她覺得一個人待著就很好。

“毅毅來了啊,進來吧,希希在陽臺曬太陽呢。”陸媽媽最近疲勞得像老了十幾歲,整個人滄桑了許多,笑容里帶著一點苦澀。

姜毅剛剛放學,今天是陸希去醫院的日子,所以他請了假。陸媽媽進去搬輪椅,姜毅輕輕地走到陽臺上,靠著窗靜靜地看著躺在靠椅上的陸希。他第一眼總會去看她的手,沒有受傷才兀自松了口氣。

看不見的好處之一就是嗅覺好了很多,姜毅一靠近她就知道。

她微微一笑,問:“又放假了?”

姜毅用鼻音“嗯”了一聲后走上前坐到陸希旁邊,也笑著問:“暖和嗎?”

陸希點點頭,笑容和煦:“當然啦,春天要來了啊。”

“還早呢,你別曬久了又頭疼。”

陸希撇撇嘴,難以理解道:“我發現每次我要去醫院都能趕上學校放假,也太巧了吧。”

姜毅同意道:“是啊,你挺會挑日子。”

陸希道:“多好,給你們放假還不好?我去康復訓練就是你們的幸運日啊。”

姜毅低笑了幾聲,眼里卻暗懷悲傷——他不想要這樣的幸運。這一天是折磨陸希也是折磨他,每次看到她滿頭大汗參加康復訓練,疼得兩眼紅腫的時候,他都覺得心疼。

每個人的疼痛只在于誰更能忍痛,以前的陸希很怕疼,會撒嬌說自己好疼,現在的她明明坐在地上疼得渾身發顫,都只咬著牙不吭聲,倔強又孤獨。

姜毅垂在身側的拳頭微微蜷曲,他忘不了當初看到血泊中的她時自己有多絕望,像被人狠狠一擊砸中腦袋,天旋地轉,她一只手還抱著豆子,渾身是血軟軟地躺在車輪邊,那個畫面從始至終都是他的噩夢,每天折磨著他。

他坐在救護車上心慌得想哭,他第一次覺得到醫院的路原來那么漫長,自己原來那么無力,除了祈禱什么都做不了。

豆子被送到寵物醫院的時候,已經不行了,搶救了十分鐘大部分器官已經壞了,救不活了。

姜毅暈暈乎乎的,再也忍不住了,一個人坐在陰冷的過道里,眼神空洞,臉色慘白,崩潰地抱頭痛哭,腦海里只有不斷反復循環的三個字——怎么辦!

他真的害怕……

還好,后來陸希搶救過來了。

還好,他還剩她——

***

五月了,花開的時候,風不像冬天那么冷,還會帶著馨香,輕輕柔柔的,陸希喜歡這樣微風拂面的感覺,風里有花果的甜味。

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聽苗夏說姜毅進了理科重點班,林塵為了高考廢寢忘食一口氣瘦了二十斤,她還同陸希說班里誰和誰早戀被發現叫了家長等等。一切的日子既平淡又新鮮,距離她遙不可及。

苗夏經常來看她,只是最近忙于高考,陸希不想耽誤她的時間,便不讓她來了,連同姜毅來她也只讓人家喝口水就把人趕走了,笑著說等你們考完我們再一起吃個飯吧。

她的視力確實恢復了一點,但僅僅是看得見模糊的輪廓,辨別得清簡單的顏色,這已經是極限了。后來她也明白,醫生說的不能是真的不能,視神經間接性損傷后是不能完全恢復視力的。她現在看東西就跟近視了一千多度似的,除了知道世界是彩色的以外,也實在看不見什么,還得時時吃著藥。

陸希經常發呆,發著發著就會笑起來,她想起以前媽媽逼著自己以后當老師,她卻暗自打算改志愿當醫生,她想拿手術刀,做個有實力的外科醫生。

只是如今……

陸希報了盲文班,原本她是拒絕出門的,對外出懷有劇烈的恐懼和排斥。可是如果不學會熱愛黑暗,怎么在世上生活下去?

她后來想起來了,那句話是泰戈爾說的,以前她很喜歡的。

陸希漸漸地能自己出門了,只是需要借助導盲棍,正常人十分鐘的路程她要走半小時,她不想讓媽媽幫她,這樣只會顯得自己和廢物一樣。

盲文老師聲音很溫柔,上課也有趣,經常會分享她旅游時的所見所聞,世界在她嘴里色彩斑斕、萬紫千紅,陸希常常能通過她的描述在腦海里描繪出一幅秀美的景致,她喜歡這樣。

但很多人不贊成老師這樣夸夸其談外面的世界如何美麗,這只會增加盲人的遺憾和痛苦,所以來找這個老師上課的人很少,加上陸希,教室里只有五個人。周一至周五上早中六節課,周末休息或者帶他們去公園散散步。

陸希一開始有逃避型心理障礙,排斥和任何不熟悉的人接觸,近似乎自閉,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原本在醫院壓抑的情感,回到家被千倍萬倍的放大開來,她頹廢得像下一秒就會離開這個世界。

直到有一天,耳邊突然出現了一個溫柔的聲音問她:“陸希,你見過夜晚的摩納哥海岸嗎?”

陸希愣住,面前那個悅耳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在她腦海里繪制了一個燈火闌珊、浪漫靈動的海岸,那里音樂悠揚,人們有一見如故的赤誠,那副景生動又鮮明地映射在她腦海里,好似她自己站在了寧靜而絢麗的海邊,看燈火下人休憩嬉鬧的身影。

那個聲音告訴她:“人的想象力是很豐富的,你聽到的畫面會在你腦海里浮現——它是只屬于你一個人,人眼看到的遠不及想到的漂亮。”

后來,老師又上門見了陸希幾次,在和她的交談中,陸希最后終于下定決心,決定去學盲文。

她沒法放棄自己內心深處對世界的熱愛,她舍不得離開,她還想見識更多、了解更多……

盲文班上了兩個多月,基本的文字她已經非常熟練了,重新可以學習的感覺讓她著迷又渴望,廢寢忘食的特別認真。她一直這樣,只要想做,就一定要做到極致。

今天老師布置了一個任務,給自己的親人寫一封信,等下次上課的時候她替他們單獨念給收信人聽。

陸希心頭鹿撞,臉頰熱乎乎的,因為她寫了好多矯情的話給爸爸媽媽,還有弟弟,不像她卻又是她,不能細想,一想就覺得害臊。

那天她寫了好久,給苗夏的、林塵的、還有……姜毅的。她跟要嫁人的似的,越寫越害羞,等都寫完后差點原地蒸發了。

她要等高考結束后,親自交給他們,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去讀她用盲文寫的信!陸希想象著苗夏和林塵的表情就覺得好笑,小心翼翼地把信收好。

那是她的心吶!

***

姜毅進了理科重點后,機緣巧合下竟和林塵做了同桌,苗夏坐他倆前面,只是她的身邊不是陸希了。蔣昊昱沒想到姜毅那孫子一個期末考就進年紀前十,他恍然大悟這人背著他偷摸摸地學,氣得他整晚輾轉反側,就想跑到廣播站去揭露姜狗那副兩面三刀、惺惺作態的丑惡嘴臉,再破口大罵他幾聲“畜生”!蔣昊昱每次見著姜毅就是白眼,翻得眼珠子差點回不來,姜毅每次憋笑都憋得超累。后來答應給他補課,蔣昊昱才消停了。

高考要來了,班級氛圍緊張,個個巴不得把頭插書里,連林塵原本膀大腰圓的富貴圓臉都瘦出了下顎線,美得他一天要在苗夏面前秀八百遍,告訴苗夏什么叫“胖子都是潛力股”!天天受苗夏的白眼還是樂此不疲。

今天縣里巡查要大掃除,姜毅憑借自己廣泛熟練的交際能力,成功逃了大掃除,打算借輛自行車回去看陸希。

林塵下巴杵在拖把桿上,一臉壞笑,“嘿嘿——姜哥哪去哇?火急火燎地肯定是去見嫂子嘍?!”

姜毅嫌棄地瞟了他一眼,匆匆收拾桌子,漫不經心地懟了一句:“知道還問?”

林塵立馬賊兮兮地湊上前,“嘖!不要臉,我們小希希同意你了嗎?”

姜毅視線往外瞟,警惕地看著老班巡邏的身影,咬著后槽牙故意惡狠狠地低聲說:“叫什么小希希,你家我家的?是不是想找打?”

林塵立馬慫了,“欸!就是因為你這么不要臉,咱們才能成為朋友嘛——別激動!幫我帶杯奶茶給嫂子哈,改天給你請回來!”

姜毅扯了扯嘴角,又往外看了幾眼,謹慎地問:“老班走了嗎?”

林塵屁顛屁顛地跑出去,左顧右盼,最后鄭重地擺了個OK的手勢,姜毅收到信號立馬起身拿著單車鑰匙就跑,迅疾的步伐完全是百米沖刺的速度,校服衣擺在空中揚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乘風少年,帥氣!

林塵贊嘆地望著姜毅遠去的背影,發出一聲老父親的嘆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呀!”

已經一個月沒見過她了,姜毅覺得狂奔的感覺簡直爽爆了!心臟怦怦直跳,仿若要從嗓眼里蹦出來,他的臉沁染上綿密的光暈,眉宇間流淌著濃烈的愉悅,迎著光笑得格外燦爛。

他要去見心上人啦,跑著去!

如果這世界是彩色的,那就總會有一個人,當你遇見她時,你的世界只會變成凈白的,因為……萬紫千紅不及她浩瀚一身純白。

對他來說,春的斑斕遠比不過雪的皓白啊——

因為時間有限,姜毅只買了奶茶和蛋糕就匆匆趕過去,可是湊巧屋里沒人,他才忽然想起今天陸希有課,于是他又跑到盲文教室去。

玻璃窗外,姜毅氣喘吁吁燥熱地扯了扯衣領,額頭附上一層薄汗,他一抬眸便看到了他的姑娘。

陸希穿著上個星期陸媽媽給她買的第一條裙子,淺藍色連衣裙上印著一朵朵素色的雛菊花,她扎著馬尾腰板挺直,露出凈白的脖頸,宛若一只頷首的天鵝。因為熱,耳垂染上了淡淡粉色,陽光打在她半邊白皙的臉龐,給她渡上了一層銀光,整個人帶著一股虛無縹面的仙氣。細碎的劉海擋住了她的眼睛,從姜毅的角度正好能看見她上揚的唇角,她笑時肩膀微微顫抖,骨骼纖瘦顯得幅度很大。

姜毅看著她笑,自己也跟著笑——怎么會有人那么好看呢?他家姑娘真好看!

下課了,姜毅等在外卻半天不見人,他好奇地走進去,老師認識他,看到他后只笑笑不說話。陸希正在和老師交談,走近后隱約聽見信啊之類的話,他還想聽清些,卻見陸希猛地轉頭,有些吃驚和猶豫地問:“姜毅?”

姜毅嚇了一跳,做賊心虛似的倏地停住腳,舉起雙手尷尬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的?”

陸希舒了口氣,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些,“你怎么走路沒聲的啊?”

姜毅聳聳肩,笑道:“是你說的太專注,沒聽見吧。你剛剛說什么呢?偷偷摸摸的?”

陸希打馬虎眼,甩出導盲棍和老師告了別后就往外走,“沒、沒什么,就和老師討論一下之前的作業。”

“哦?”姜毅上前走到她身邊,視線不經意落到陸希手上又迅速移開,低咳了幾聲演示自己的小心思,然后問,“喝奶茶嗎?配抹茶蛋糕。”

陸希仰頭朝他笑,雖然看不清他什么樣子,但她聽得出他語氣里的欣喜,他肯定是笑著說的。陸希點點頭,干脆地回答:“好啊!”

她又問:“今天不是周三嗎?你怎么回來了,放假了?”

姜毅把放在板凳上的東西提好,嗯了半天才說:“沒呢,學校說給學生們減壓所以放半天假,晚自習回去就好了。”

陸希停住腳,好氣地笑了:“你逃課了吧?”

姜毅心虛卻毅然決然地回:“沒有!”

陸希深深地吸了口氣,無奈地責備道:“要高考了!你別隨隨便便就翹課,又不是被保送了,保送的人家還學呢,你別……”

“哎呀——沒事的,真不是翹課,別啰嗦了,還吃不吃蛋糕了?一會兒都化了!”姜毅幾下插好吸管把奶茶遞到陸希面前,“就在這兒吃吧,回去路上又熱,蛋糕一會兒化了。”

陸希喝了一口,甜香溢滿唇齒之間,這類東西果然是怡情悅性的良品,她期待地問:“冰淇淋蛋糕?”

“嗯,還是抹茶的!”姜毅獻寶似地把蛋糕拿出來,拉著她在椅子上坐下,整理好一切才把蛋糕遞給她。

這是她最喜歡吃的蛋糕,以前陸媽媽控制她的飲食,這類高熱量的東西只有過生日才能吃,可每次她的都是膩味的奶油蛋糕,她一點都不喜歡吃。她原本以為世界上只有那一種蛋糕,后來姜毅偷偷藏了一塊自己的生日蛋糕,抹茶冰淇淋的,她吃了后才知道蛋糕可以那么好吃,吃得可開心了。

也是從那之后,姜毅每年的生日蛋糕,都是抹茶冰淇淋的,他自己喜歡巧克力,卻因為陸希喜歡了抹茶。

他的很多口味都是因為她才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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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嫵穿到一本不正經修仙文里,成為書中的舔狗女配。女主林歡歡和她的諸多后宮每天過著快樂的日子。她卻不要命看上了女主的后宮之一:隔壁修煉無情道,卻只為女主沉淪的劍修男主。書中,她放著五個道侶不要,幾十年如一日給男主當舔狗。葉嫵看完記憶,臉都黑了。當舔狗?她葉嫵這輩子都不可能當舔狗!五個道侶俊美無雙,他們不香嗎?葉嫵本以為,她馬上要過上左擁右抱的好日子。沒想到,他們五個全都恨她入骨。俊美的蛟龍族被她剝離最堅硬的護心鱗送給男主。妖異的魔族被她綁在煉器室用業火給男主煉器。一心練劍的人族少年,被她奪走傳家之寶,送到男主跟前…還有腹黑的病弱少年,單純的九尾狐少年……系統:宿主只要攻略他們,獲得他們好感度就能換取獎勵。他們現在對宿主恨之入骨,建議宿主盡快道歉,拉回他們的好感度。葉嫵:“???”剛當完無情道男主的舔狗,還要當他們五個的舔狗?休想!她對著五個道侶神情蠱惑:“越愛我的人,得到的好處越多。愛不上我?那是你自己的問題,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后來葉嫵準備飛升,她表示可以放他們自由。五個道侶卻紅著眼跪在她面前,求她不要拋棄他們。

燈花笑

陸曈上山學醫七年,歸鄉后發現物是人非。長姐為人所害,香消玉殞,兄長身陷囹圄,含冤九泉;老父上京鳴冤,路遇水禍,母親一夜瘋癲,焚于火中。陸曈收拾收拾醫箱,殺上京洲。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若無判官,我為閻羅!*京中世宦家族接連出事,殿前司指揮使裴云暎暗中調查此事,仁心醫館的醫女成了他的懷疑對象。不過......沒等他找到證據,那姑娘先對他動手了。*瘋批醫女x心機指揮使,日更,每天早上七點更新,請支持正版茶~

千山茶客 43.8萬讀過
和大佬閃婚后,他又撩又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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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入夜,嬌嬌被京圈大佬摁在懷里親》已發布,感興趣的寶子可以去看看~溪南喜歡了程易十年。大學畢業時她選擇和他告白,但是慘遭拒絕。自此之后,一個遠赴國外,一個闖蕩娛樂圈。五年之后,溪南成為了娛樂圈炙手可熱的女明星,程易則成為了程家最年輕的掌門人,媒體口中的商業天才。一紙婚約,將兩個人又重新聯系起來。傳聞易風集團的總裁程易行事雷厲風行,為人孤傲清貴,他的緋聞幾乎為零,卻又讓無數人趨之若鶩。但最新的報紙一出,京市所有名媛小姐都瘋了。據報道說:程易已經隱婚,還曾在國外找過一位很有名的珠寶設計師,訂下了一枚價值連城的鉆戒。某日,溪南正在家里看電視,忽然程易打電話過來讓她去書房拿一份文件。文件就放在書桌上,溪南一下便找到了。但同時她也發現了程易的秘密,她隨手打開了正放在柜子里的小黑盒。里面裝的正是一枚鉆戒,足足有七八克拉,說是鴿子蛋也不為過。溪南將鉆戒戴在手上試了一下,尺寸完全合適。一瞬間,心底仿佛有什么東西要綻開,眼底浮動著一層不易察覺的驚訝和不知所措。1.雙向暗戀2.雙處3.冷厲京圈大佬vs明艷女明星。

簡易純 14萬讀過
退下,讓朕來

【實體書已出版】沈棠在發配路上醒來,發現這個世界很不科學。天降神石,百國相爭。文凝文心,出口成真。武聚武膽,劈山斷海。她以為的小白臉,一句“橫槍躍馬”,下一秒甲胄附身,長槍在手,一人成軍,千軍萬馬能殺個七進七出!她眼里的癆病鬼,口念“星羅棋布”,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局,排兵布陣,信手拈來!這TM都不能算不科學了!分明是科學的棺材板被神學釘死了!而她——“主公,北郡大旱,您要不哭一哭?”沈棠:“……”“主公,南州洪澇,您要不多笑笑?”沈棠:“……”————————看著被她干掉的十大碗米飯,比臉干凈的口袋,以及一群嗷嗷待哺、不懷好意、整天惹是生非的村民,疑似飯桶轉世、真·靈魂畫手的村長沈棠,不得不放棄心愛的畫筆,被迫走上應聘諸侯之路。PS:已完結種田爭霸文《女帝直播攻略》,休閑慢穿大佬文《大佬退休之后》。

油爆香菇 186萬讀過
錯嫁隨軍,禁欲大佬寵妻上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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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先婚后愛+男主他超愛】江茉莉穿成了年代文里的惡毒繼妹。書中,原主的娃娃親對繼姐江晴一見鐘情,要與原主退婚改娶繼姐。原主一哭二鬧三上吊也沒能改變被退婚的結局,一氣之下跑去攔娃娃親搭乘的火車,被火車給撞死了。江茉莉:好小眾的死法!好在,她的目標不是跟女主爭男人。只要被他人反感和嫌棄,達到萬人嫌成就,她就能帶著1億現金回到原來的世界當富婆。——娃娃親上門退婚這天,江茉莉錯將男主認成娃娃親:“彩禮四轉一響外加500,婚后你的工資必須全部上交,我不做家務,不和公婆同住,也不生孩子,辦不到就不要耽誤我。”男人嚴肅道:“彩禮給你,工資也給你,但我不回家,你能接受嗎?”江茉莉:還有這種好事???——見家長這天。江晴含羞帶怯的跟父母親戚介紹:“這是我丈夫,張家明。”江茉莉扭頭看身邊男人,“他是張家明,那你是誰?”“我是陸埕,家明的領導。”江茉莉:!!!——張家明談了個心儀對象,卻被娃娃親的封建糟粕所阻,無奈向陸埕求助。陸埕欣然陪同屬下去勸誡女方退婚。女人虛榮貪財,嬌柔造作,卻實在美麗。陸鋮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將人娶了,免得讓其去禍害別人。

流光柒色 2萬讀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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