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子劃破蟬鳴時，整個泳池突然被夏天灌滿了顏色。

我蹲在池邊調試泳鏡，指尖剛碰到水面就被燙得縮回手。

瓷磚縫里滲著的消毒水味混著防曬霜的甜香，在陽光下蒸騰出粘稠的氣團，把遠處跳水板都晃成了融化的糖漿。

“八神，你耳釘銹了。”

話音剛落，長發男生正往耳后攏頭發的動作頓了半秒。

我趁機湊過去，看見他右耳的銀釘邊緣爬著圈暗紅銹跡，像被誰用指甲刮過的血痕。

而耳后那塊淡粉色的疤痕，在濕漉漉的皮膚下若隱若現，形狀像被掐滅的煙蒂。

“燙傷。”他說得輕描淡寫，指尖無意識地蹭過疤痕，卻在觸及的瞬間彈開。

“三年前的。”

“像流星墜落后的尾跡！”

橘色卷發突然從水里炸開，小泉葵舉著半顆泡脹的飯團浮出水面，米粒粘在鼻尖像顆晶瑩的汗珠。

她把飯團往八神面前一遞，辣椒粉在水里融成淡紅的霧：“森崎肯定想畫！這種帶故事感的疤最值錢了！”

八神往旁邊偏了偏頭，避開漂過來的辣椒碎。他濕漉漉的長發粘在頸間，反而把疤痕襯得更明顯：“別碰水。”

“碰什么水？”小泉葵咬了口飯團，辣得直吐舌頭。

“疤又不是糖做的——欸！”

她話沒說完就被我拽著后領拎起來，水滴順著卷發往下淌，在池邊積成小小的水洼。

八神已經轉身走向更衣室，陽光在他耳后的疤痕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像片不肯散去的烏云。

“全員下水準備——”

體育老師的哨聲像把剪刀，咔嚓剪斷了蟬鳴。我剛把腳伸進泳池，就聽見身后傳來倒抽氣的聲音。

七海遙站在跳板邊緣，藏青色發尾在風里輕輕晃動，手里攥著罐金色染發劑，噴頭正對著自己的頭發。

“七海會長？”我下意識后退半步。

“學生會規定——”

“規定說不能給舊疤當反光板嗎？”她咔噠一聲按下噴頭，金色泡沫瞬間淹沒了藏青發尾，像黎明突然咬破了夜空。

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有人手里的泳帽都掉進了水里。

八神剛從更衣室出來，見狀猛地停在池邊，濕漉漉的發梢滴著水：“你瘋了？”

“現在我是你的反光板。”七海遙甩掉多余的泡沫，金發在陽光下炸開成碎金。

“疤太暗了，得補點光。”

她縱身跳進泳池的瞬間，我看見八神的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

金色發尾在水里散開，像朵慢動作綻放的向日葵，把周圍的池水都染成了淡金色。

“違規使用化學制品！”救生員的哨聲尖銳地追過來，他舉著那罐空染發劑，塑料瓶在陽光下閃得像枚手榴彈。

“七海遙！上來接受處罰！”

“收到！”她從水里探出頭，金發貼在臉頰上像把濕透的小扇子。

水珠順著發梢滴進八神的泳衣領口，他卻沒躲，只是盯著她的頭發發愣。

“檢測到高濃度違規色素！”吉岡結突然從救生員身后鉆出來，雙馬尾綁著綠色熒光棒，胸前的紙板寫著“Cosplay水質監測員”。

她蹲在池邊把熒光棒往水里一攪，綠光立刻在金色水波里暈開。

“擴散值超標——建議立即打撈金發樣本！”

“打撈誰？”我拽住她的馬尾防止落水，卻看見七海遙正朝八神游過去，金色發尾在水里劃出閃亮的軌跡。

“當然是打撈——”吉岡結的話被第二聲哨子打斷。

救生員舉著擴音器繞池奔跑，哨聲和喊聲攪在一起，像鍋沸騰的熱水。

“七海遙！立刻停止污染水源！”

“那你先罰太陽照太多紫外線！”七海遙突然轉身朝救生員潑水，金發甩出的水珠濺了八神一臉。

他抬手去擦的瞬間，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發尾，金色的顏料蹭在皮膚上，像道會發光的傷口。

“別罰她。”八神突然開口，聲音低得只有我們幾個能聽見。他摸了摸耳后的疤痕，指尖還沾著金色的顏料。

“是我需要反光板。”

救生員的哨子僵在嘴邊：“理由？”

“疤太暗了，”八神的聲音輕得像泡沫。

“看不清。”

泳池突然安靜下來，只有水波晃動的聲音。

七海遙在水里仰起頭，金發漂成圈光暈：“那就游過來自己看，顏色夠不夠亮。”

八神跳進泳池的動作快得像道黑影。

長發在水里散開，像把被墨浸透的刷子，與七海遙的金色發尾在水中交織，黑與金纏繞著下沉，像把黃昏和黎明縫在了一起。

“觀測記錄。”

霧島雪不知何時蹲在我旁邊，日志本攤在膝蓋上，筆尖在紙面上輕輕點著。

她的白發被風吹到臉上，遮住了右眼，只露出左眼冷靜的瞳孔：“舊疤接受光照后，顏色飽和度提升17％。”

“你連這個都測？”我湊過去看，她的本子上畫著個小小的耳釘，旁邊標著L/R。

“左耳塞住陰影，右耳需要反光。”

“目測誤差允許范圍內。”她合上書，第11道折痕壓得很輕。

“比你的焦慮值容易計算。”

我這才發現自己正無意識地摳著池邊的瓷磚，指甲縫里都嵌進了白色粉末。

遠處突然傳來撲通一聲，小泉葵的橘色卷發再次從水里冒出來，手里的飯團已經泡成了糊狀。

“辣味擴散值測定完成！”她舉著糊掉的飯團宣布，辣椒粉在水里形成淡紅色的云。

“結論：八神同學的耳后疤，辣度值三顆星！”

“污染水源，扣兩分。”霧島雪在本子上補了一行，筆尖在潮濕的紙頁上暈開一小片藍。

“以及，飯團的碳水化合物存活率低于50％。”

“別記了。”我按住她的手腕，泳池里的金色水波突然晃了晃，八神正幫七海遙把粘在臉頰上的金發捋到耳后。

“今天記點別的。”

“比如？”

“比如反光板成功上崗。”我看著他們并肩游向岸邊，八神的黑發和七海遙的金發在水里劃出交錯的軌跡，像兩條終于相交的平行線。

救生員的哨聲已經遠了，夏天的風把池水吹得輕輕晃動，晃出一池碎金。

霧島雪的筆尖頓了頓，在紙角畫了個小小的∞符號，旁邊寫著行小字：

【第11條舊疤×金發=可修復的光】

我合上日志本時，聽見最后一聲哨聲悠悠地飄過來。

七海遙爬上岸時甩了我一臉水，金發上還沾著片不知誰掉落的櫻花花瓣。

八神跟在后面，指尖無意識地蹭著耳后的疤痕，那里沾著的金色顏料還沒洗掉，像顆貼在皮膚上的星星。

“下次染藍色？”七海遙用毛巾擦著頭發，發梢的金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八神沒說話，只是從泳衣口袋里摸出個小盒子。

打開的瞬間，我看見里面裝著對新的銀耳釘，反光面比之前的大了一圈，像兩枚小小的鏡子。

“不用反光板也能亮。”他把耳釘遞給她，耳尖紅得像被太陽曬過。

“下次換這個。”

七海遙的眼睛亮起來，突然踮腳在他耳后親了一下，快得像只停落的蝴蝶：“成交。”

周圍爆發出善意的哄笑，吉岡結舉著熒光棒跳起來：

“Cosplay證婚人宣布——反光板與舊疤正式簽約！”

小泉葵把泡糊的飯團扔進垃圾桶，橘色卷發一甩：

“慶祝用的辣味仙貝已經在便利店冷藏了！保證比染發劑更持久！”

我看著八神耳后那片漸漸被金色顏料覆蓋的疤痕，突然覺得霧島雪的公式或許漏算了什么。

比如此刻七海遙眼里的光，比如八神指尖顫抖的弧度，比如那些藏在金色水波里，連陽光都偷不走的溫度。

霧島雪把日志本塞進防水袋，銀白發絲被風吹到我的手背上。

她的指尖在袋面上輕輕敲著，像是在計算某個新的公式。

“觀測者的心跳頻率，”她突然抬頭，左眼的目光清亮得像泳池的水。

“剛才超過基準值23次。”

我剛想反駁，就看見八神和七海遙的影子在池底交疊在一起，黑與金的發尾纏成了漂亮的結。

夏天的風帶著消毒水的味道吹過，把蟬鳴和笑聲都揉進了水里，釀成某種甜甜的、帶著點辣味的夏天。

哨聲最后響了一次，這次沒人再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