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機場,她驚呆了。現(xiàn)在的X國比她想的更糟糕。
西方所有的國家都以援助的名義出動了。可是他們只管自己的一方天地。只在乎炫耀自己的實力……
K國人的轄區(qū)就是K國建筑。D國人的轄區(qū)就是德式建筑。
不大的一座城,容納了各國建筑。見證著這個國家屈辱的歷史。
城市從外到內(nèi)雜亂無章。
一開始他們找了借口分裂了X國,現(xiàn)在他們又以重新建設的名義繼續(xù)侵占X國。
街上隨處可見年輕的女孩子們。她們都極美,有海藻般的長發(fā),眼神泠冽。
美麗卻冰冷。
楚成好像看到了自己,她的少女時期也是這樣的。他們逃到邊境的時候,父親想緩和氣氛,于是他像往常一樣,伸手捏了捏楚成的臉蛋。
從小楚成只要被捏臉蛋,就會發(fā)出咯咯的笑聲。父親曾經(jīng)笑著問她:“難道那里是你的笑開關嗎?”
可那一次她沒有笑,她笑不出來,只是冷漠地扯了扯嘴角。
當時她們都以為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離開也是沒有選擇。一個沒有祖國的人,在異鄉(xiāng)生存,更難。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擁有了新的國籍新的身份。慢慢抹去自己的一段經(jīng)歷。
可是楚成做不到。
她做不到對著另一面國旗宣誓,唱別人的國歌。那讓她痛苦,讓她覺得自己糟透了。
為什么我們沒有把自己的國家建設好,保護好。
到底從什么時候開始就錯了?
出了機場,有一個K國人接上了她。簡單得握手寒暄,開著高高的吉普車,送她到了母親所在的醫(yī)院。
醫(yī)院的墻紙是破的。母親所在的病房還算是干凈。周圍都是同樣年紀的老太太。
她們看到楚成的時候有一些驚訝。
楚成輕手輕腳走到了母親的病床前,看著這位渾身上下插滿了各種管的老太太。
好陌生。
離家這么多年,她總是很焦慮,她已經(jīng)記不清媽媽的樣子,家的樣子。
看著面前的老太太,身型因為被病痛折磨,完全干癟了。
外形完全變了……可是她又很確定這就是她的母親。
旁邊的老太太湊過來聊天:“是不是就像睡著了一樣?也挺好的。”
是啊,如果真的是睡著了,感知不到痛苦,那也就好了。
她上前摸著母親的手,母親可能已經(jīng)沒有感覺了,可她就是想這么做。
這雙手,曾經(jīng)每天給她們做出可口的飯菜。
這雙手,曾經(jīng)高高舉起她,遞給了一位陌生人。把離開的希望,生的希望給了她。
留下她一人,沒有走,無處可走,在這戰(zhàn)亂中茍延殘喘。
這么多年,她是怎么過來的?
楚成不敢去想。很多時候,活著比死更難。
母親有的時候會睜一會眼睛,面無表情,就這么眼珠轉著四處看。
楚成會湊近了問她:“媽媽,我回來了。”
她害怕失去母親,更害怕母親走的時候她不在。
在夢里,另一個時空的張小仙曾告訴她:“我本來覺得失去母親沒什么,反正我獨自一人也可以活下來。可是現(xiàn)在我才明白,我生命的一部分隨著母親一起死了。
我會一直想起她,快樂的悲傷的……
我們這里有一首歌里是這樣唱的:
樹欲靜而風不止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希望你珍惜這些
不要像我,留下了永久的遺憾。”
楚成拜托那位接機的K國人找了部相機。每天她都會給母親拍照。現(xiàn)在的母親早就沒有了年輕時的風采,可是她還是想幫她記錄下來。
這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楚成也會給病房里所有的老太太拍照。
她們這一輩人,都是完整得經(jīng)歷了戰(zhàn)亂的一代。眉間有著深深的怨氣。很少有人笑。
臨床的一位老太太不僅得了嚴重的疾病,還被診斷為重度抑郁癥。
醫(yī)生和護士每天都盯著她。
護士每天都會搜她的柜子,怕她藏著刀片。
只要老太太消失一會,整個樓層就會被翻得雞飛狗跳。
有一天楚成看到一地狼藉的房間和被扭著送回來的老太太。
所有人的臉上都寫著疲憊。
原來老太太找到了醫(yī)院監(jiān)控的死角逃了出去。
楚成第一次聽到老太太說話,她在說:“我想回家。我只是想回家。”
楚成站在原地,百感交集,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她原地蹲下身子,緊緊抱住了自己。
我們……都回不了家了……
楚成清晰得記得,她溫暖的家是怎樣在她的面前被炸飛的。
那天她剛剛放學回家,聞到了熟悉的飯菜香。她微笑得走向母親……
轟……一切都在一瞬間沒有了。
他們都說X國的戰(zhàn)爭是內(nèi)戰(zhàn),可是這背后是各種勢力的介入和干預。M國幫一邊,E國就幫另一邊。
不管是M國還是E國,這些西方國家的目的都是一樣的,打著民主人權的名義去搶奪別的國家的資源。再這么打下去,受傷害的只有他們這些普通人。
楚成把照片傳到社交網(wǎng)絡上。她以這種方式記錄下母親。
一周后,梅聯(lián)系了她:“楚,你真是一個閑不下來的人啊。”
“怎么了?”楚成想了想,這段時間自己并沒有很勤快得趕稿子啊。
梅說:“有一個出版社看到你拍的照片,聯(lián)系了我們。他們想要出版你放到網(wǎng)上的那些照片。”
楚成想了想,拒絕了。
梅沒有堅持,她一直很尊重楚的想法。
“他們那邊的工作人員堅持,和你談談,你愿意嗎?”
楚成答應了,由她來拒絕的話,對方應該更明白吧。
等了那么多天,她終于遇到了母親的主治醫(yī)生。他慈祥得和每一位病人打招呼,有的老太太看到她就訴苦:“我看我這是不行了,怎么辦?”
老頭笑呵呵地說:“放心,有我在,你會沒事的。”
醫(yī)生動作熟練得檢查,另一位老太太問:“還記得我嗎?”
醫(yī)生笑笑說:“記得,你最漂亮。”
檢查完的病人向他道謝,他溫和得說:“不用感謝,要加油,你好了,我比誰都高興。”
整個病房因為他的到來,氣氛變得非常祥和。楚成內(nèi)心非常感動,原來就是這位慈父一般的醫(yī)生,一直照顧著她們呀。
醫(yī)生走到了母親的窗前,檢查了各種設備,安慰楚成的母親:“你辛苦了啊。”母親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淚。
晚上她接到了出版社工作人員的電話。
對方一開口就讓她反感。
“你拍的這些照片,正是我們需要的。”
楚成心里不太舒服,她冷冷地回復:“需要?你們?yōu)槭裁葱枰@些?照片里的人都那么痛苦,你們需要散播痛苦?對你們而言這可能僅僅是照片,可對我們而言,是流淌的熱血和留下的眼淚。”
對方突然沉默了。
然后用很慢的聲音說:“抱歉,楚,我重新說,我也曾經(jīng)是X國難民。到了K國以后,靠自己的本錢做了些買賣。
我希望這些痛苦被看見,我們的痛苦無法被治愈,但是我希望被看見。
如果你愿意展出你的照片,展會所有的東西我都可以贊助。如果,你想要有別的發(fā)展方向,我也可以提供資源。”
楚成不明白,問:“別的發(fā)展方向?對不起,我不明白。”
對方問:“難道你不想用自己的影響力去改變世界嗎?”
“楚,直到我們被迫離開,才明白,什么財富,文化,這些都是在武力背后的。
歷史上有多少古文明消失了?他們消失,是因為他們的文化不夠好嗎?不,是他們沒有保護好自己。
我希望你這樣的作者,能夠把所有有良知的人團結起來。”
“怎么做?”
“你已經(jīng)正在做了。”
“我并不喜歡武力。”
“你的武器是你手中的筆,你應該去發(fā)出聲音,讓好人有話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