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世相喝一口酒，向劍星道：“沈公子，你帶著愚孫跟這位何少俠來到崆峒，必然是有什么要事吧？”劍星緩緩點頭，道：“包掌門不問，晚輩也正想開口。我們此來只為一事，那就是摩斯教！”包世相聽了先是一怔，隨即笑道：“原來是為此！難道沈公子對摩斯教也有興趣？”

劍星道：“有一位號稱‘西方美人’的藍牡丹，包掌門可認識嗎？”包世相道：“你說的是藍阿普，我當然認識。”劍星變色道：“她說昆侖、崆峒兩派都信了摩斯，這是真的？”包世相道：“不錯！沈公子，不瞞你說，除了昆侖和崆峒，西域百姓多數也歸信摩斯了。”

劍星驚道：“摩斯教在西域竟傳播的如此迅速！”包世相道：“西域地處邊疆，朝廷鞭長莫及。我們本是西戎，自然要信西方之教了。”劍星疑惑道：“當年蚩魔之亂，崆峒、昆侖兩派也曾戮力中原，心向華夏。怎么短短三年工夫，就皈依了外邦之教呢？”

包世相道：“摩斯教傳入西域久矣，此前一直在民間傳播，只是中原人士不了解罷了。至于昆侖和崆峒，倒確實是近兩年才歸信的。”劍星睜大了眼睛，問道：“為什么？”包世相道：“因為從西方來了三位阿普，他們的德行與能力見證了摩斯的大能，不由人不信服。”

劍星道：“你說的是火煉神功，還是摩斯起信圣水？抑或是七日斷魂散？”包世相大笑，道：“想不到沈公子對摩斯教了解得這么多！”劍星冷笑道：“這不是摩斯教的慣用手段嗎？我不僅見識過這些，他們的《摩斯天經》，我也從頭到尾地通讀了。”

包世相撫掌而笑，道：“嘆嘆嘆，看來藍阿普中原之行有效，連沈公子都讀起《天經》了！”劍星道：“包掌門，請你說實話，是不是他們用武力強迫你們喝了七日斷魂散？”包世相啞然失笑，道：“罷了罷了，今日天色已晚，你們暫且安歇。待明日你見了穆姑娘，就一切都明白了。”

劍星道：“穆姑娘？她是什么人？”包世相道：“穆姑娘是摩斯教第十二阿普，她負責平涼地區的傳教事宜。”劍星道：“她現在在哪里？”包世相道：“穆姑娘住在山下的施水庵，我明天帶你去見她。”劍星默然，片刻才道：“好，那就有勞包掌門了！”

第二天清晨，吃過早飯，包世相帶著劍星、何遠山和包不平，一起來到了施水庵。包世相在門外恭聲道：“穆姑娘，中原地區的建陽侯沈劍星特來拜會，不知您今天可有時間？”

過了一會兒，從庵中走出一位身形瘦削的女子，身著黑衣，面戴白紗，皮帶束腰，頭巾裹發。她的眼睛如藍水晶，純潔中暗含憂郁。劍星從未見過如此圣潔肅穆的女子，心底的敬意由然而生。

穆姑娘看了看劍星，向包世相道：“包掌門，我今日無事。”又向劍星道：“這位公子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沈劍星吧？”劍星躬身道：“在下沈劍星，見過穆姑娘。”穆姑娘又看向何遠山和包不平，道：“這兩位小兄弟是？”劍星道：“他們是我的徒弟，這位是何遠山，這位是包不平。”何、包二人也向穆姑娘抱拳行禮。

包世相笑道：“讓穆姑娘見笑了，這個包不平是老朽的小孫子。”穆姑娘又看了看包不平，微笑道：“果然，和不凡有幾分相像。”她頓了頓，又道：“大家請進來坐，我去準備茶水。”

這施水庵不過是幾間草廬，有個小院，種著花草。幾人在客廳坐定，穆姑娘為各人倒了茶水，然后坐下道：“不知沈公子遠來何事？你在中原，可曾見過藍牡丹？”

劍星道：“藍牡丹在中原盜取御賜寶劍，我受命追劍，和她交過手。”穆姑娘驚奇道：“她偷了你們的寶劍？”劍星點了點頭。

穆姑娘嘆息道：“她去之前，我就勸她要謹慎，可她還是這么莽撞。”穆姑娘陷入了沉思，劍星他們也不敢吭。良久，穆姑娘道：“或許是中原情況復雜，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沈公子，請你諒解，她并不是一個壞人。”

劍星道：“我知道她不是壞人。只是華夷有別，東西殊俗，你們想在中土傳教，我們中土有志之士絕不允許。”穆姑娘看著劍星，問道：“沈公子，在你眼中，我和藍牡丹只是蠻夷嗎？”劍星囁嚅道：“穆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是說東西方的風土人情不同，摩斯教不符合中土的實際情況。”

穆姑娘道：“那么，如今西域百姓多數歸信摩斯，我教能適應西域諸族，卻不能適應中原嗎？”劍星道：“我知道貴教手段高明，上談摩斯道德之說以惑高明，下談死生罪福之說以誑愚眾。實在不行，還有火煉神功和七日斷魂散。”

穆姑娘道：“信仰是自愿自由的事，非武力可轉移。如果有人因為外在強迫而改變信仰，那就證明他原本沒有信仰。不過，聽沈公子的意思，必定是藍牡丹這樣做了。唉，這樣做非常不好，收獲的信徒也不是真信徒。看來藍牡丹在中原地區的工作是徒勞的了。”

劍星道：“倒也沒有這么嚴重，她只是對一個作惡多端的幫派用了強力。我見過摩斯教的聚會，在豫州的滎陽地區，有許多普通百姓成了虔誠的摩斯信徒。還有一個原少林弟子，也成了藍牡丹的忠實助手。”穆姑娘聽了，欣喜道：“感謝摩斯！感謝沈公子，為我帶來這好消息。”

劍星神色尷尬，道：“穆姑娘，我可不是專程給你帶好消息來的，我來是要調查摩斯教在西域的傳播情況。”穆姑娘疑惑道：“沈公子，你來是要禁止我們在西域傳教嗎？”劍星道：“我只是先來看看情況。如果事態嚴重，我自會奏明天子，再采取行動。”

穆姑娘站了起來，身體微微顫抖，重重地呼吸著。包世相連忙起身道：“穆姑娘，你別生氣，沈公子他不了解具體情況。”穆姑娘深吸一口氣，向劍星道：“沈公子請隨我來。”劍星起身道：“穆姑娘請。”

于是穆姑娘帶路，他們來到了一處偏僻而荒涼的草地。穆姑娘道：“沈公子，你看到了什么？”劍星望著眼前的景色，道：“看到了一片草地。”穆姑娘向前走了幾步，似乎在尋找什么。

突然，她眼前一亮，緩緩蹲下，含笑道：“沈公子請看。”劍星走過去，也蹲下身來。穆姑娘指著一叢紫色的小花，道：“方才沈公子只看到了草地，沒有看到這美麗的小花，不是嗎？”劍星道：“我確實沒注意到。”穆姑娘道：“只要你用心去看，你會發現很多這樣的小花。它們雖然渺小，雖然地處偏僻，但仍然努力地開放著。”

說罷，她直起身來，感嘆道：“野地花叢，難邀賞鑒；邊陲小族，誰肯是攜？我初來此地時，涼族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禮義無節，廉恥無存。未見你們中原賢士，有何救濟？據我所知，中土諸教：儒家尊王攘夷，回徒墨守成規；道教絕還骨之丹，禪宗窮超生之路。誰肯為涼族而來呢？”劍星癡癡地注視著那朵小花，不由得聽呆了。

穆姑娘又道：“如今摩斯引領，涼族振興，家給人足，不饑不寒。你們中原人不知感恩，反而要來禁止嗎？”劍星仍舊蹲著，默然無語。

這時，包世相大聲道：“沈公子，穆姑娘在這里創字釋經，教養百姓，我們都很敬重她！”

劍星起身，看向包世相，詫異道：“創字釋經？”包世相道：“是啊！涼族百姓多不識漢字，只會本族方言。但是方言有音而無字，沒有經典書籍可學，所以百姓多愚昧。穆姑娘來了以后，潛心歸納，反復推敲，根據涼族語言創制了涼族文字；并用涼族文字翻譯了《天經》，開辦蒙學私塾，教育百姓。這可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啊！”劍星望著堅貞獨立的穆姑娘，心中肅然起敬！

包世相又道：“不僅如此。穆姑娘還帶來了先進的生產技藝，大大提高了平涼地區的作物產量，使百姓衣食無憂。穆姑娘還精通醫術，開館義診，使百姓病有所醫。”劍星震驚了，他有些后悔自己剛才言辭的魯莽。

最后，世世相笑了笑，道：“沈公子昨日問我們是否受了武力強迫，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穆姑娘手無縛雞之力，她根本不會武功。”

劍星聽了這句話，驚愕失色，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他第一眼見到這個眉目娟麗、細柳生姿的穆姑娘時，就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但一時又說不上來。現在聽了包世相的話，他明白了。因為他一開始就先入為主地認為，穆姑娘是和藍牡丹一樣的人。他認定穆姑娘是用火煉神功脅迫別人歸信，以致于他忽略了最簡單的常識。偏見從一開始就遮蔽了他的雙眼，遲鈍了他的感官。

劍星怊悵若失，他深深地自責。在穆姑娘那柔弱的形象面前，他自慚形穢，覺得自己真是個小人。于是劍星鄭重道歉，道：“穆姑娘，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屬不該！我向你道歉，請你原諒！”

穆姑娘道：“沈公子是明理之人，我不怪你。相反，我很感激你，能理解我。”劍星汗顏，道：“穆姑娘所作所為，足以彪炳史冊，我是由衷的敬佩！你做了別人難成的事。”穆姑娘道：“在摩斯豈有難成的事？你真正該敬佩的是摩斯。”

劍星點了點頭，喃喃道：“摩斯摩斯，你還有多少奧秘，向人隱藏？”穆姑娘道：“人離開了摩斯，便只剩下荒涼的自由。摩斯是生命的綠洲，從他那里有甜美的泉水，白白地施與人。”劍星道：“你說的意思，我在你們的《天經》中讀到過，但直到今日，我才有些懂了。”

穆姑娘歡喜道：“沈公子讀過《天經》？那可真是太好了！不知你讀過哪幾卷？”劍星道：“《天經》九十九卷，我都讀過。”

穆姑娘喜出望外，嫣然道：“能把《天經》讀完，足見沈公子是好學深思之人，我真是為你喜悅！沈公子，你愿意和我做好朋友嗎？”劍星猶豫道：“我……”穆姑娘道：“你不愿意？”劍星舒了一口氣，道：“我愿意。”穆姑娘笑道：“太好了！”

隨后兩天，劍星在穆姑娘、包世相等人的陪同下，翻山越嶺，走村串寨，見到了豐富安寧的涼族百姓。而這些百姓見到穆姑娘，都紛紛致敬問好，尊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劍星深受感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