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思想的神學基礎：原罪與救贖

奧古斯丁的教育思想是與他的宗教哲學同時建立起來的，而他關于宗教、上帝的理論為教育思想奠定了基礎，在此基礎上他闡述了教育的目的、知識論、兒童和青年的教育等，構成一個完整的思想體系。因此，在了解其教育思想之前有必要了解其宗教哲學的基本觀點。奧古斯丁從神學到教育學的一整套理論基本上比較完整地體現在他的精神自傳《懺悔錄》中，全書共13卷，每卷又包括若干節。從內容上看，全書可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第1—9卷），記述作者出生到23歲母親病逝時的生活經歷。第1卷記述初生到15歲的事跡；第2—3卷記述作者青年時代和在迦太基求學時的生活；第4—5卷記述赴米蘭前的教學生涯；第6—7卷記述思想的轉變過程；第8—9卷記述皈依基督教前后及母親病逝時的思想和活動。第二部分（第10—13卷），反映作者寫作本書時的情形。第10卷分析著書時的思想情況；第11—13卷詮釋《舊約·創世紀》的第1章，瞻仰天主六日創世的工程，最后以對上帝的贊頌結束全書。整個回憶錄都充滿了對上帝的崇敬之情，在對自己年輕時期反省和懺悔的過程中，討論了他關于教育的觀點。

1．神學世界觀

在奧古斯丁看來，上帝是永恒的、超驗的，“一切來自你，一切通過你，一切在你之中”，世間存在的萬事萬物，都是由上帝從無到有一手創造出來的，“我的天主，假如你不在我身，我便不存在，絕對不存在”^[1]，世界上的一切及其變化，也都出自上帝的安排，世界無論何時何地都由上帝的意志統治著，這是必然的、永恒的規律。因此，上帝是“至高、至美、至能、無所不能，至仁、至義、至隱、無往而不在，至美、至堅、至定，但又無從執持，不變而變化一切，無新無故而更新一切……負荷一切，維護一切，創造一切，養育一切，改進一切”^[2]，有著至高無上的絕對性，上帝是一切的創造者，甚至也是時間和空間的創造者。而人類認識上帝的方式主要有兩種：其一是通過上帝創造的有形物，即通過客觀存在的事物來認識作為萬物本源的上帝；其二是內省，這是內心對外在事物的省思，以達到更深層次的認知，本質上就是信仰，奧古斯丁選擇了后者。

因此從本質上說，奧古斯丁跟柏拉圖一樣，相信在不斷變化的世界萬物背后有一個永恒不變的存在，只不過柏拉圖認為這個存在是一種理念，而奧古斯丁認為是上帝，它雖然存在于非物質世界當中，但是人類仍然可以理解，其途徑就是通過理性的沉思使內心得以升華。有兩個世界同時存在著：一個是物質的世界，一個是非物質的精神世界，而精神世界才是人類的終極目標，這是柏拉圖和奧古斯丁的共同觀點。物質世界中各種欲望的追求影響了對終極真理的認知，而真理是透過心靈的眼睛使得自己的靈魂靠近上帝而獲得的。由此出發，奧古斯丁也有了對上帝之城和地上之城的劃分，他把對理性的追求與對上帝的信仰完美地結合了起來。

由此，奧古斯丁的觀點似乎有點極端，他把一切都歸于上帝。他認為出生后養育自己的不是父母而是上帝，“從此有人乳養著我，我的母親，我的乳母，并不能自己充實她們的乳房，是你，主，是你按照你的安排，把你布置在事物深處所蘊藏的，通過她們，給我孩提時的養料。……她們本著天賦的感情，肯把自你處大量得來的東西給我。我從她們那里獲得滋養，這為她們也有好處；更應說這滋養并不是來自她們，而是通過她們，因為一切美好來自你天主，我的一切救援來自我的天主”^[3]。于是，父母的養育之情也不過是上帝眷顧人類的一個渠道和途徑而已。

2．原罪與救贖

奧古斯丁接受了《圣經》中關于“原罪”的說法，并加以系統的論證和闡釋。他指出，上帝在創造人類時，并沒有給人種下惡的種子，上帝創造的人類原本是不朽的，如果亞當和夏娃自己堅定地生活在圣潔中，就不可能犯罪，也不可能經歷死亡的痛苦。但是，由于人類的始祖亞當、夏娃違背了上帝的禁令，聽信了蛇的教唆吃了“智慧之果”，因而對上帝犯了罪。亞當最后的墮落是自取的，是自我選擇的結果，由于全人類都是由亞當和夏娃所生下來，都是他們的后代，因此也就承繼了他們墮落的本性和罪惡，每個人都是帶著“原罪”降臨人世的，也因此，每個人都要受到上帝的懲罰。“在你面前沒有一人是純潔無罪的，即使是出世一天的嬰孩也是如此”，奧古斯丁不僅這么看世人，也這么看自己，他在反思自己的時候就說：“我是在罪業中生成的，我在胚胎中就有了罪。”他還問上帝：“我的天主啊，何時何地你的仆人曾是無罪的？”^[4]

上帝是全善的，那么上帝的創造物也應該都是善的，所謂的“惡”是由于“善”的匱乏。犯罪是人的責任而與上帝無關，“每個作惡的人，就是自己惡行的原因”^[5]，犯了罪就應該接受指責、懲罰，然后必須改正。上帝是仁慈的，他賦予人類贖罪的權利。只有通過不斷贖罪，才能得到上帝的赦免和恩賜，最終才能得救，而且也只有上帝才能恢復人的自由意志，使其自由地向往上帝。當人愿意將自己的生命和意志放在上帝的手中，甘愿被上帝操縱時，人的靈魂就轉變為道德的和圣潔的。因此，上帝的恩惠成為人內心善的根源。接受神的恩惠、拋棄自己的罪惡、由地上之城走向上帝之城就是救贖的過程。

原罪與救贖構成了奧古斯丁人性論最核心的問題。上帝本沒有創造惡，罪惡是源于人類對上帝所賦予的自由意志的濫用，就像亞當和夏娃一樣。由此，奧古斯丁提出了教育，特別是道德教育所應遵循的基本原理，這對他的兒童觀乃至整個中世紀的兒童教育理念都有著決定性的影響。

3．禁欲

為了獲得上帝的拯救，人類必須不斷地懺悔，其中一個重要的途徑就是必須禁欲，克服自己各種邪惡的世俗欲望。奧古斯丁認為，人人都愿追求幸福和快樂，但真正的幸福和快樂，并不在于各種世俗欲望的滿足，而在于信仰上帝。人對各種具體的、有形的事物的追求、向往，沉溺于感官的快樂，只能導致道德的墮落，從而走向自我毀滅。奧古斯丁在《懺悔錄》中回憶自己小時候不愛讀書學習，說自己年齡雖小，但是已經罪大惡極，應該接受懲罰。他還具體闡述了禁欲的內容和方法，甚至還身體力行，每天采取齋戒和鞭打自己身體的辦法，達到禁欲的目的。這種用鞭打強行克制并進而撲滅人的任何情欲的辦法，以后在中世紀的修道院學校和大教堂學校中頗為盛行，由此，奧古斯丁也奠定了西方“性惡論”的基礎。可是，不論這種壓抑、克制、懲罰的觀點有多么堅實的理論基礎，都是對肉體和精神的殘酷折磨，無怪乎后世會將千年的中世紀視為黑暗的年代！

4．權威與理性

奧古斯丁認為，在追求信仰和自我救贖的過程中，有兩種探索真理和接近上帝的途徑，即權威和理性。他雖然相信基督教的權威信條，但從未放棄過自己的理性探索和思考，追求理性依然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方面。人們不僅要通過信仰來獲得真理，還要通過理性才理解和掌握真理，二者是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的。但是，根本的原則是權威先于理性，信仰先于理解。只有首先服從于基督教和上帝的權威，才能獲得自己的自由意志，才可以擁有真正的理性思考；只有先有了上帝的信仰，才能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理解和思考上帝的信仰。另一方面也因為人的理性并不是完善的，是有缺陷和局限的，僅僅依靠理性也是不能達到認識的最高目標的。人類認識的最高目標就是上帝，要達到只能依靠信仰，只有通過信仰才能體驗到上帝的“啟示”。奧古斯丁認為只有等你相信了，你才會理解它，只有我們相信了一件事物，然后才會有興趣對其進行全面的調查研究。但是權威先于理性的觀點并不意味著貶低理性的重要性，理性源于上帝，也正是理性讓人與其他動物區別開來。

奧古斯丁認為，兒童一開始對世界的看法都是來自于他們的父母和老師，他們會不加思考地相信這些觀念并按這些觀念待人接物。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和思維能力的成熟，他們開始對這些觀點和原則進行思考，不再盲目地服從。在經過成熟的思考之后，他們依然會在日常生活中遵守、服從和踐行它們。人們信仰某種觀念，要么是因為沒有足夠的時間或者沒有足夠的思維能力來探索其中的關系與奧秘，要么是因為對這些觀念已經作出了深入的思考和合理的解釋。不管是因為信仰還是理性，都得到了相同的結果，兩種途徑在人的一生當中都是必不可少的。

[1] 〔古羅馬〕奧古斯丁：《懺悔錄》，周士良譯，商務印書館1963年版，第4頁。

[2] 同上書，第5頁。

[3] 〔古羅馬〕奧古斯丁：《懺悔錄》，周士良譯，商務印書館1963年版，第8頁。

[4] 同上書，第10—11頁。

[5] 〔古羅馬〕奧古斯丁：《論自由意志》，載《恩典與自由》，奧古斯丁翻譯小組譯，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