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代報刊與詩界革命的淵源流變
- 胡全章
- 7480字
- 2020-05-14 17:45:38
第一節
《汗漫錄》與詩界革命運動之發端
1898年底,亡命日本的梁啟超發愿“犧牲一身覺天下”[1],籌辦《清議報》旬刊,繼續踐履書生救國、文以覺世的初衷與理想。1898年12月23日《清議報》創刊號刊出的《橫濱清議報敘例》,將該報定位在“為國民之耳目,作維新之喉舌”,將其首要宗旨標榜為“維持支那之清議,激發國民之正氣”。其后刊出的改定章程,也強調“本報宗旨專以主持清議、開發民智為主義”[2];而事實上,《清議報》創刊伊始,梁氏即明確將“倡民權”列為該報“始終抱定”的“獨一無二之宗旨”,誓言“海可枯,石可爛,此義不普及于我國,吾黨弗措也”;他其后所歸納的“倡民權”“衍哲理”“明朝局”“厲國恥”《清議報》四大特色,要皆不離“廣民智,振民氣”的辦刊宗旨。[3]任公后來回憶這段崢嶸歲月時,有著一番自我總結:“戊戌八月出亡,十月復在橫濱開一《清議報》,明目張膽,以攻政府,彼時最烈矣。”[4]世紀之交,梁氏大力鼓吹“破壞主義”,一度“日倡革命排滿共和之論”[5],使得政治革命、民族革命、思想革命的理念深入人心。隨著梁任公報章之文的不斷鼓吹,“破壞亦破壞,不破壞亦破壞”[6],成為一句時代流行語。正是在這一時期,梁氏依托《清議報》發起了“文界革命”和“詩界革命”。
一、揭橥“詩界革命”旗幟
1900年2月,任公《汗漫錄》見諸《清議報》第35冊,正式揭橥“詩界革命”[7]旗幟,提出“三長”綱領。其后,“詩界革命”迅即成為一句時代流行語,詩歌被視為一種重鑄國民靈魂的啟蒙“利器”,借助政治宣傳和近代報刊的巨大威力,迅速在詩壇上掀起一陣熱潮,奏響了“過渡時代”的大“潮音”,匯入啟蒙救亡的時代潮流,同時也推進了中國詩歌的近代化進程。
在所有一百冊《清議報》刊發的重要文獻中,《汗漫錄》可能是最不受近代史家重視的一篇。這與該文采用的“其詞蕪,其事雜”的日記體例有關,也與后來流傳甚廣的《飲冰室合集》編者對它的輕視和不恰當處理關系甚大。《汗漫錄》又名《半九十錄》,取“行百里者半九十”“任重而道遠”之意。其內容是19與20世紀之交(1899年12月18日至1900年1月10日)梁氏自日本東京到橫濱、再乘“香港丸”號至檀香山、前后二十余日時斷時續記錄下來的16則日記,較之論題集中、論點醒目、有的放矢的政論文章,的確有些不起眼。然而,這卻是一篇注定要載入史冊、意義不同凡響的重要文獻,因為梁氏揭橥“詩界革命”和“文界革命”旗幟的文字均出自這篇記游之文。
或許正是出于對這篇雜湊成篇卻并非等閑之筆的日記體記游文價值意義的自覺體認,任公破天荒地在《清議報》第35冊特辟“汗漫錄”專欄,其重要性僅次于作為報刊靈魂的“本館論說”欄。而同期“本館論說”欄刊出的就是那篇激情飛揚、膾炙人口、蜚聲文壇的“新文體”典范之作《少年中國說》。此次遠游的目的地是“全地球創行共和政體之第一先進國”——美國,“天地悠矣,前途遼矣”,自感“任重而道遠”的“少年中國之少年”,本以為“每日所見所聞所行所感,夕則記之”的《汗漫錄》寫作[8],將會隨著他的萬里漫游持續一個相當長的時期,不料卻因途經檀香山時為防疫所阻,滯留該島達半年之久,美洲之行被擱置,“汗漫錄”欄目只堅持了三期即告終結。
《清議報》第35號刊載的《汗漫錄》,記錄的是1899年12月18日至25日的6則斷想。18日尚在東京,作者回憶其“為19世紀世界大風潮之勢力所簸蕩、所沖激、所驅遣”而由“了了然無大志,夢夢然不知有天下事”的“鄉人”一變而為“國人”、再變而為“世界人”的不平凡的經歷,交代即將遠游時的復雜心情及寫作動機。19日從東京至橫濱,回憶自中日甲午戰事以來的“浪游”經歷,東渡日本以來的家國之感。20日友人送其至“香港丸”號;21日航行在太平洋上,風惡浪大,暈船苦吐;22日,一船員被風浪卷入海里遇難;23日,風益惡,然已能飲食行坐而“無大苦”。25日,風稍定,作詩自遣,并寫下關于“詩界革命”的斷想,其重要論斷如下:
余雖不能詩,然嘗好論詩,以為詩之境界,被千余年來鸚鵡名士(余嘗戲名詞章家為鸚鵡名士,自覺過于尖刻)占盡矣。雖有佳章佳句,一讀之似在某集中曾相見者,是最可恨也。故今日不作詩則已,若作詩,必為詩界之哥侖布、瑪賽郎然后可。猶歐洲之地力已盡,生產過度,不能不求新地于阿米利加及太平洋沿岸也。欲為詩界之哥侖布、瑪賽郎,不可不備三長。第一要新意境,第二要新語句,而又須以古人之風格入之,然后成其為詩。不然,如移木星、金星之動物以實美洲,瑰偉則瑰偉矣,其如不類何!若三者具備,則可以為二十世紀支那之詩王矣!……歐洲之意境語句,甚繁富而瑋異,得之可以陵轢千古,涵蓋一切,今尚未有其人也。時彥中能為詩人之詩,而銳意欲造新國者,莫如黃公度。其集中有《今別離》四首,及《吳太夫人壽詩》等,皆純以歐洲意境行之,然新語句尚少。蓋由新語句與古風格,常相背馳。公度重風格者,故勉避之也。夏穗卿、譚復生,皆善選新語句。其語句則經子生澀語、佛典語、歐洲語雜用,頗錯落可喜,然已不備詩家之資格……吾雖不能詩,惟將竭力輸入歐洲之精神思想,以供來者之詩料,可乎?要之,支那非有詩界革命,則詩運殆將絕。雖然,詩運無絕之時也。今日者,革命之機漸熟,而哥侖布、瑪賽郎之出世必不遠矣。
上述文字清晰地表達了幾層意思:第一,開展“詩界革命”的必要性和緊迫性。中國詩歌過于成熟,千年詩壇陳陳相因,猶如歐洲地力已盡,必須開辟新大陸才能求得新的發展契機。第二,以詩界之哥倫布、瑪賽郎(今譯麥哲倫)矚望于20世紀中國新詩人。哥倫布發現了美洲新大陸,瑪賽郎開辟了世界新航線,梁氏熱切呼喚具有開疆辟域精神、立志開創新詩國的新詩人。第三,提出“新意境”“新語句”“古風格”三長綱領,為“詩界革命”的開展奠定了理論基石。第四,指出黃遵憲的“新派詩”兼備“歐洲意境”和“古風格”,然“新語句”尚少;夏、譚“新學詩”以“新語句”見長,但未能做到與古風格的和諧交融,“已不備詩家之資格”;“詩界革命”之開展注意汲取這兩方面的經驗與教訓。第五,表達“將竭力輸入歐洲之精神思想,以供來者之詩料”的意愿,為“詩界革命”的開展提供必不可少的泰西精神思想營養。
二、“三長”綱領的理論內涵與實踐意義
任公《汗漫錄》正式揭橥了“詩界革命”旗幟,提出了一系列極具開創意識的詩學主張,為詩界革命運動的開展提供了理論基礎和創作指針,既具重大的理論價值,更有重要的實踐意義。其中,“新意境”“新語句”“古風格”三長兼備的新詩創作綱領,是“詩界革命”理論主張之核心,迅即成為新派詩人競相追捧的創作指南,對當時的新詩壇產生了巨大影響。時風所及,詩界革命的理論主張不僅成為持不同政治觀點和詩學宗趣的詩人們的時代追求,而且對20世紀初年的新小說和改良戲曲創作產生了輻射性影響。
梁啟超所標舉的“新意境”,主要指“歐洲意境”“歐洲之精神思想”;其所謂“意境”,基本不指涉審美范疇,并非今人通常所理解的詩學層面的審美境界或詩意空間,而是指向詩材和題旨,明確地為詩界革命的開展指示了取法歐西的方向與途徑。梁氏所標榜的“歐洲之精神思想”,既包含西學東漸大潮下輸入中國的新事物、新知識等未有之物,更指向繁富瑋異的西方新精神、新思想、新理想、新情感等未有之境。他清醒地意識到:“歐洲之意境語句,甚繁富而瑋異,得之可以陵轢千古,涵蓋一切,今尚未有其人也”;指出當時詩壇上諸如夏穗卿、譚復生、文蕓閣、邱星洲、鄭西鄉、丘倉海等新派詩人之作,“其所謂歐洲意境、語句,多物質上瑣碎粗疏者,于精神、思想上未有之也”;與此同時,他也指出了造成這一窘況的客觀原因:不是這些尚能與時俱進的新派詩人不肯往這方面努力,而是當時“歐洲之真精神、真思想,尚且未輸入中國”,因此梁氏發愿“惟將竭力輸入歐洲之精神、思想,以供來者之詩料”。[9]這位“過渡時代”之英雄充當歷史“中間物”的擔當精神和犧牲品格,在其詩學主張中表露無遺。
《汗漫錄》中所謂“新語句”,主要是指與源自歐洲的新事物、新知識、新精神、新思想、新理想、新情感、新意境相輔相成的話語載體,既包含大量借道日本的新名詞、新語匯,亦包含不同于古代漢語的新句式、新語法。其核心內容是來自日本的“新名詞”,主要包括翻譯西方的政治、經濟、法律、宗教、哲學等領域的學術語,歷史、地理、國別、種族、人物等方面的故實名目,以及自然科學和應用科學領域諸如聲光化電、動物植物、天體星球、輪船飛艇等方面的用語與名稱。在梁氏看來,這些源于異質的西方學術思想背景的新語句,盡管與中國古典詩歌語言存在一定差異,乃至反差甚大,但如果運用得當,亦能達到“宋明人善以印度之意境、語句入詩”的效果,在“被千余年來鸚鵡名士占盡”的舊詩界之外,開辟出一個面向20世紀的中國新詩界。[10]
《清議報》時期,梁啟超正熱衷于引“日本語句”“歐洲之意境語句”入文入詩。他引“新名詞”“新語句”入文的試驗已是成績斐然;風靡一時的“新文體”的一大特征,就是大量運用源自日本的“新語句”,讀者莫不感覺其新異,讀后且詫且贊。在《汗漫錄》中,梁氏委婉批評人境廬詩“然新語句尚少”之后,對“全首皆用日本譯西書之語句”的鄭西鄉詩大加贊賞,并全文征引之:
太息神州不陸浮,浪從星海狎盟鷗。共和風月推君主,代表琴樽唱自由。物我平權皆偶國,天人團體一孤舟。此身歸納知何處,出世無機興化游。
梁氏自言“讀之不覺拍案叫絕”,稱其“共和、代表、自由、平權、團體、歸納、無機”諸語皆為“日本語句”,“而西鄉乃更以入詩,如天衣無縫”,且“天人團體一孤舟”之語,“亦幾于詩人之詩矣”,對“自言生平未嘗作一詩”的鄭西鄉的詩才頗為驚詫。[11]梁啟超對“日本語句”“歐洲之意境語句”的倡導,無疑對晚清詩壇起到了引領作用,競相引“新語句”入詩迅疾在20世紀初年的新詩壇成為一種時尚和風氣。
梁啟超所謂“古風格”,主要指中國古典詩歌中諸如格律、節奏、氣韻、意象、風格等特有的表現形式和審美特征。“新意境、新語句、舊風格三大要素中,新意境是詩界革命之詩的內容方面的支配性要素,舊風格是形式方面的支配性要素,前者決定了詩能否推陳出新,后者決定了詩如何不失為詩。”[12]梁氏已經認識到“蓋由新語句與古風格常相背馳”的境況,言“公度重風格者”,故而對“新名詞”持保留態度,作詩“勉避之”,這是當時人境廬詩“新語句尚少”的原因;夏曾佑、譚嗣同的“新學之詩”則走向另一極端,任公一方面言其“經子生澀語、佛典語、歐洲語雜用,頗錯落可喜”,另一方面言其所試驗的“新詩”晦澀難懂,甚至“注至二百余字乃能解”,因而不得不斷言他們“已不備詩家之資格”,其新學詩“已漸成七字句之語錄,不甚肖詩矣”。[13]詩界革命的開展,就是要汲取黃氏“新派詩”和夏、譚“新學詩”的經驗教訓,既不能像人境廬主人那樣對“新語句”采取“勉避之”的態度,也不能像夏穗卿、譚復生那樣將詩寫成像天書一樣難懂的“七字句之語錄”。
三、《汗漫錄》與任公新詩之集中展示
1900年2月,《汗漫錄》所錄《壯別二十六首》《奉酬星洲寓公見懷一首次原韻》《書感四首寄星洲寓公仍用前韻》諸詩,不僅是梁啟超新詩最為集中的展示,而且是其倡導的“詩界革命”的具體嘗試和躬身實踐。其文其詩,一唱一和。前者正式揭橥“詩界革命”旗幟,提出詩歌改革總綱,意欲發起一場一掃千年詩壇陳陳相因弊病的詩歌革新運動;后者是“素不能詩”的任公受其近日來關于“詩界革命”設想的激發,“數日來忽醉夢于其中,廢百事以為之”的情動于衷、不能自已之作。[14]其理論主張與新詩實踐,珠聯璧合,缺一不可。
1899年12月25日,乘香港丸號從橫濱駛往檀香山途中的梁任公,“忽發異興,兩日內成十余首”;“詩興既發,每日輒思為之”,至27日“共成三十余首”;與此前“生平所為詩,不及五十首”的狀況形成極大反差。[15]那原因,在于梁氏其時正在醞釀“詩界革命”。梁氏“數日來忽醉夢于其中,廢百事以為之”而創作的31首詩作,不是分期在“詩文辭隨錄”欄刊出,而是在揭橥“詩界革命”旗幟的《汗漫錄》中集中展示,將自己意欲改造舊詩界的詩界革命理論主張和實踐這一革新精神的詩歌作品同臺亮相,不能不說是一次有意的策劃。
梁氏《壯別二十六首》,詩題有“別送別者一首”“別日本東京一首”“別西鄉隆盛銅像一首”“別環翠樓一首”“呈別家大人一首”“寄別南海先生一首”“別大畏伯一首”“別犬養木堂二首”“別柏遠東畝一首”“別伊藤侯一首”“別橫濱諸同志一首”“別東京留學諸友及門人三首”“再示諸門人一首”“別內一首”“別同別者二首”等。詩人發抒英雄豪情道:“丈夫有壯別,不作兒女顏”“極目覽八荒,淋漓幾戰場”“世紀開新幕,風潮集遠洋”;其表達報國壯志道:“機會滿天下,責任在群公”“吾儕不努力,負此國民多”“每驚國恥何時雪,要識民權不自尊”;其抒發抑郁牢愁道:“詩思惟憂國,鄉心不到家”“瀛臺一掬維新淚,愁向斜陽望國門”“萬千心事憑誰訴,訴向同胞未死魂”[16]……風格豪放,壯懷激烈,充滿風云之氣,時代氣息濃厚。
《奉酬星洲寓公見懷一首次原韻》《書感四首寄星洲寓公仍用前韻》是與邱煒萲的酬答詩。前者云:
莽莽歐風卷亞雨,梭梭俠魄裹儒魂。田橫跡遁心逾壯,溫雪神交道已存(吾與寓公交一年尚未識面)。詩界有權行棒喝,中原無地著琴尊(寓公有風月琴尊圖,圖為一孤舟,蓋先圣浮海之志也)。橫流滄海非難渡,欲向文殊叩法門。[17]
這位由鄉人、國人一變而為世界人的“少年中國之少年”,不僅顯示出“歐風卷亞雨”的世界眼光,而且再次表達了意欲革新舊詩界的志向。
19、20世紀之交,是梁啟超求知欲最旺盛、讀書最廣博、思想最激進、情感最激昂、著述最豐碩的崢嶸歲月,也是他以實際行動踐履詩界革命理想、詩歌創作最為活躍的時期。從《汗漫錄》所錄31首詩歌中,可見其有意運用新名詞來開拓新意境,同時又注意保留古風格的顯著用心。新名詞如“共和”“文明”“思潮”“歐風”“歐米”“亞雨”“自由”“平等”“女權”“民權”“以太”“團體”“機會”“責任”“世紀”“閣龍”“瑪志”“華拿”“盧孟”等紛至沓來,舊典故如“蟲魚注古文”“胥江號怒潮”“一卮酹易水”“齊州煙九點”“大陸成爭鹿”“鴻爪已東西”“田橫五百強”“勞勞精衛志”等運用自如。《壯別二十六首》第十八首云:
孕育今世紀,論功誰蕭何?華(華盛頓)拿(拿坡侖)總余子,盧(盧撥)孟(孟的斯鳩)實先河。赤手鑄新腦,雷音殄古魔。吾儕不努力,負此國民多。[18]
詩人熱烈稱贊發明了民權理論和民主政體學說的法國思想家盧梭、孟德斯鳩,贊譽其新思想孕育了一個新世紀;與通過發明新學說對人類社會產生革命性影響的思想家之歷史功績相較,建立了不朽事功的政治家和軍事家華盛頓、拿破侖等大英雄亦相形見絀。而梁氏正是以先覺覺人、新民救國的“新民師”相期許;為此,他大聲疾呼用獅子吼般的“雷音”廓清中世紀的思想桎梏,殄滅舊思想之“古魔”,用盧、孟先進學說為國民鑄造“新腦”。綜觀該詩,西洋典故與中國故實冶為一爐,新語句與古風格和諧融合,體現出思想和詩體的雙重解放。
名滿天下的梁任公借助近代傳媒登高一呼,于20世紀初年發出“詩界革命”的號召后,很快就依托《清議報》《知新報》《新民叢報》《新小說》等報刊掀起了一場頗有聲勢的新詩潮。《清議報》“詩文辭隨錄”欄目詩人率先響應。1900年6月,蔣同超贊佩飲冰子“革命先詩界,維新后國民”[19]。同年7月,秦力山稱譽“騷壇近出哥侖坡,創為新詩覓新地”[20]。1901年9月,聘庵稱頌梁氏“詩從革新命,書號自由篇”[21]……《清議報》詩人普遍將飲冰主人視為詩界革命運動首倡者而加以頌揚。1901年,丘逢甲《論詩次鐵廬韻》所言“邇來詩界唱革命”[22],說的就是20世紀初年由梁氏發起的聲勢和影響越來越大的“詩界革命”。同年夏,任公在澳洲所作贈別友人鄭秋蕃的詩篇中,留下“我昔倡議詩界當革命,狂論頗頷作者頤”的詩句,坦言自己是“倡議詩界當革命”之“狂論”的肇端者,而鄭氏則是“詩界革命”最早的知音和同道之一,且將這一革命精神擴展到畫界。[23]至1902年,“若詩界革命、文界革命”,已經發展成為一股浩蕩的時代潮流,而為“時流所日日昌言者也”。[24]
[1] 任公:《舉國皆我敵》,《清議報》第100冊,1901年12月21日。
[2] 《本報改定章程告白》,《清議報》第11冊,1899年4月10日。
[3] 任公:《本館第一百冊祝辭并論報館之責任及本館之經歷》,《清議報》第100冊,1901年12月21日。
[4] 梁啟超:《鄙人對于言論界之過去及將來》,《飲冰室合集·飲冰室文集之二十九》,中華書局,1936年,第2頁。
[5] 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86頁。
[6] 中國之新民:《新民說十一·續論進步》,《新民叢報》第11號,1902年7月5日。
[7] 據陳建華的“中國革命話語考論”研究成果:王韜1890年問世的《重訂法國志略》首次轉譯了“法國革命”“革命”概念,是為傳統革命話語與世界革命話語的首度“接軌”,預示了“革命”話語的現代動向;“詩界革命”是梁啟超自鑄的新詞,將“革命”與“詩界”相搭配,“革命”(revolution)被限定在詩歌領域,意謂一種變革或一種含有歷史性的質變,從而在中國傳統“革命”的語境之外另辟新大陸,與改朝換代、政治暴力、天意民心等因素和觀念無關;“詩界革命”含有思想革命的性質,與政治“革命”的邊界很難劃清,“詩界革命”的推展有賴于政治革命的熱情,反過來也刺激了政治革命的高漲;20世紀初年革命意識形態的形成,是維新派和革命派共同推波助瀾的結果。參見陳建華:《“革命”的現代性——中國革命話語考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
[8] 任公:《汗漫錄》,《清議報》第35冊,1900年2月10日。
[9] 任公:《汗漫錄》,《清議報》第35冊,1900年2月10日。
[10] 同上。
[11] 任公:《汗漫錄》,《清議報》第35冊,1900年2月10日。
[12] 關愛和:《梁啟超與文學界革命》,《中國社會科學》,2006年第5期。
[13] 任公:《汗漫錄》,《清議報》第35冊,1900年2月10日。
[14] 任公:《汗漫錄》(接前冊),《清議報》第36冊,1900年2月20日。
[15] 任公:《汗漫錄》,《清議報》第35冊,1900年2月10日。
[16] 任公:《汗漫錄》(接前冊),《清議報》第36冊,1900年2月20日。
[17] 任公:《汗漫錄》(接前冊),《清議報》第36冊,1900年2月20日。
[18] 任公:《汗漫錄》(接前冊),《清議報》第36冊,1900年2月20日。
[19] 振素庵主:《感懷十首即示飲冰子》,《清議報》第47冊,1900年6月7日。
[20] 力山遯廣:《宿園先生屬題選詩圖》,《清議報》第51冊,1900年7月17日。
[21] 聘庵:《贈別復廣》,《清議報》第90冊,1901年9月3日。
[22] 丘逢甲:《嶺云海日樓詩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204頁。
[23] 任公:《贈別鄭秋蕃兼謝惠畫》,中有“君今革命先畫界,術無與并功不訾”之句,載《清議報》第84冊,1901年7月6日。
[24] 捫虱談虎客:《新中國來來記》第4回總批,《新小說》第3號,1903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