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二節
中國的經濟增長現在發生的問題和原因

一、跨越“中等收入陷阱”遭遇系統性挑戰

有機會就有挑戰。挑戰概括起來就一句話,如何穿越中等收入陷阱?到了“上中等收入”階段,國民經濟發展的基本條件已經發生了系統性的變化,這個系統性變化大概歸結為兩個方面:一個是供給(生產)方面,一個是需求(銷售)方面。

(一)供給方面:四大成本強勢拉高,供給變化中隱藏嚴重衰退風險

供給產生了哪些變化呢?國民經濟生產的總成本全面地大幅度提高。總成本概括起來是四個方面:第一個方面是勞動力、工資成本,人口紅利在下降,工資、價格、社會保障福利在提高,人口老齡化趨勢提前到來。中國現在的工資水平上升和社會保障的增加是合理的,因為發展經濟的最終目標就是為了人民的幸福。但對于企業而言,所支付的勞動報酬、社保繳費、公積金等的大幅度提高,就意味著成本的增加。現在60多歲以上的人已經達到2億多,進入了老齡社會,可以說中國是“未富先老”,這也會增加經濟發展的成本。第二個方面的成本是自然資源,包括土地、能源、原材料等,價格大幅度上升,屬于由于自然資源的稀缺性導致的成本上升。第三個方面就是環境,環境成本也在大幅度上升。改革開放初期,經濟發展水平低的時候,破壞環境對一個國家的影響小,政府和群眾也不重視。但是現在環境變得越來越寶貴,成為越來越稀缺的資源,它對整個經濟發展的約束力度越來越強,甚至任何一個變化都有可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河南秋冬之交霧霾比較嚴重,大家說是因為秋收之后農民燒秸稈。東北入冬后霧霾比較嚴重,有人說是因為東北冬天燒煤取暖。那么過去河南農民就不燒秸稈嗎?過去東北人就不燒煤取暖嗎?為什么過去就沒有霧霾?為什么現在有了霧霾?實際上,就是整個環境資源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稍有一點變化都可能引發嚴重的問題甚至是崩潰。第四個方面的成本就是技術進步。經濟發展水平低的時候,技術進步主要靠技術模仿,這是成本最低、風險最小、見效最快的技術進步方式;如果知識產權保護不嚴,這也是最經濟的技術進步方式。但是到了“上中等收入”階段,當我們的技術總體進步了,和發達國家的差距縮小了,可以模仿的空間也就變小了,另外,隨著世界各國知識產權保護的發展,在這一領域中法制化程度越來越高,模仿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了。技術進步越來越要靠自主研發和創新。而自主研發和創新在各種技術進步當中投入最大、周期最長、成本最高。所以技術進步的成本也在上升。

人工成本、自然資源成本、環境成本和技術進步的成本,都在大幅度上升,這就使得整個國家經濟生產的總成本大幅度提高。這個時候就要求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從以往主要依靠要素投入量大、規模擴張來帶動增長,轉變為主要依靠改善效率帶動增長。如果不進行這種轉變、改善效率滯后的話,這種總成本的上升在單位產品成本中消化不掉,它就進入價格,形成這個社會的成本推動的通貨膨脹。這種成本推動的通貨膨脹,就社會發展來講屬于不穩定因素,人民群眾有意見;就經濟發展來講導致國民經濟缺乏競爭力,成本高、價格高,在市場上沒有競爭性。沒有競爭性就不可持續,經濟增長就會出現衰退。

(二)需求方面:從旺盛變成了疲軟,總需求不足帶來高失業風險

我國在經濟發展水平較低的時候,需求的特點是:需求膨脹,供給不足,甚至是長期短缺經濟。發達國家的企業家非常羨慕窮國的企業家,因為窮國的企業家只需關心生產即可,不用關心銷路。只要將產品生產出來,就有人排隊搶購。但是到了“上中等收入”階段,情況就發生了改變,需求從旺盛變成疲軟。

(1)投資需求疲軟。投資為什么會疲軟呢?按說居民收入提高,銀行存款增加,銀行儲蓄規模擴大,銀行可以把更多的錢貸出去形成投資。但這里其實有一個條件,就是看這個國家的自主研發和創新力如何。如果自主研發創新力不足,情形就會發生變化。過去投資需求增長快,很重要的影響因素是發達國家往我們這里轉移資本、轉移技術、轉移產品,因為這里的勞動力便宜、資源便宜、環境便宜,成本水平低,有生產要素的比較優勢,如果政策好,就能吸引到大量的外商直接投資(FDI)。現在隨著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生產要素的成本不便宜了。世界上還有比我們更窮的國家,那些地方的生產要素成本更便宜,如果只是比較生產要素成本,外商直接投資就會流向那些國家。這時候就要發展新技術、新產品,或者是進入國際分工合作體系,或者是獨立發展,這些都會有比較好的前景。但如果我們自己的自主研發能力上不來,這時候,商業銀行大量的儲蓄就很難在市場上找到有利可圖的投資機會,找不到項目。如果各級政府硬要鼓勵銀行放款形成投資,那得到的結果經常就是低水平的重復建設,形成泡沫,到了經濟不好的時候就要破滅,企業陷入困境,商業銀行則形成大量不良貸款。這在很多地方已經由事實得到了驗證。所以到了一定的階段,就會出現銀行大量的儲蓄無法轉化成為投資的現象。因此到了上中等收入階段,雖然收入提高了,存款增加了,儲蓄擴大了,但是投資能否旺盛地保持增長,自主研發和創新能力是基本和重要的影響因素。如果自主研發和創新上不去,有錢也投不出去,就會形成投資需求的疲軟。

(2)消費需求疲軟。按理說居民收入提高,消費能力應該提高。但是它必須依賴于一個前提:國民收入分配是否合理?進入中等收入階段尤其是在由低收入及下中等收入向上中等收入發展的國家,往往出現收入分配差異擴大的現象,這是這個階段的發展特征。如果國民收入分配和居民收入分配的改革跟不上經濟發展的步伐,收入分配不合理,繼續兩極分化,把大部分的錢給了少數人,那就會影響消費能力的提高。我們知道,人的消費是受生理限制的,越是有錢人,消費在總收入中所占的比重就越小。如果大部分的錢給了少數人,有錢人的消費增長是有限的。而大部分人的收入增長遲緩,積累了貧困(至少是相對貧困),這些人即使是想增加消費也沒有錢,而越是沒有錢的人,對未來越沒有信心,也就是對未來的預期越差,而預期越差就越不敢花錢,他們會犧牲現在必要的消費,節衣縮食,增大儲蓄。儲蓄對國家來說是投資,是積累,但是對個人來說是把當前消費轉化為未來的消費,這就使得整個社會的消費能力的增長出現下行。

(3)高失業風險。投資需求疲軟,消費需求疲軟,加在一起就形成了總需求的不足。而這就意味著市場不活躍,購買力不強,企業銷路不暢,企業資金循環周轉有問題。那些欠銀行的錢還不上的企業,就要依法進入破產程序,停產、破產的企業增加,失業率就會上去,這就會帶來嚴重的社會問題———高失業。經濟發展水平低的時候,也就是在低收入和下中等收入階段,失業率高一點不要緊,因為失業的主要是農民工,農民工是分散的,沒有組織的。到了“上中等收入”階段,如果出現高失業,那么其中相當大的部分是生活在城市的人群,其中很多人還受過很好的教育,他們的失業將會形成很大的社會壓力。

從上面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的經濟和社會發展到了這個階段,供求兩方面的條件都發生了變化:一是供給成本上升,消耗不掉,最后就會形成高通脹;二是需求發生了變化,若是不能改善就會出現高失業。高通脹的同時出現高失業,對經濟和社會發展都會產生重大影響。

二、能否穿越“中等收入陷阱”?拉美漩渦、東亞泡沫、西亞北非危機之鑒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實現對“中等收入陷阱”的穿越并達到“高收入”階段的發展中國家和地區,一共有15個。這15個國家和地區當中,從“低收入”狀態開始,經“下中等收入”和“上中等收入”階段,每一個階段都不落下,最后完整地實現 “穿越”而成為“高收入”經濟體的只有兩個,一個是韓國,一個是中國臺灣地區。其他另外13個國家和地區的穿越都不完整,大多數其實是完成了由中等收入國家向高收入國家的跨越。

而大部分發展中國家沒有實現這種穿越,通過一波發展到達了“中等收入階段”后,就停留在這個地方。最典型的有三波。

第一波是20世紀70年代的拉美,一共有十幾個國家,它們經過70年代以前的發展達到了世界中等收入的水平,但是到了這個水平之后,由于不能適應各種條件的變化,增長方式和發展模式沒有轉變,長期停在這個階段。一直到今天,算下來有40多年了。這些拉美國家不僅沒有實現對“中等收入陷阱”的穿越,而且從70年代以后危機不斷,墨西哥危機、阿根廷危機、巴西危機、秘魯危機、智利危機、委內瑞拉的動蕩,一路下來,使拉美國家的經濟停滯不前。人們將之稱為“拉美漩渦”。

第二波發生在20世紀80年代,在日本、韓國、新加坡等經濟體經濟起飛以后,東南亞的幾個國家被帶動,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經濟發展,到80年代達到了“中等收入”甚至是“上中等收入”階段,像馬來西亞、泰國、菲律賓、印度尼西亞等國,都屬于這一波。同樣的,到了這個階段之后就穿越不過去了,尤其是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之后,這些經濟體進行低水平經濟規模擴張所形成的過剩的劣質產能,被危機淘汰掉。就算到了今天,它們也沒有實現向“高收入”階段的穿越。人們將之稱為“東亞泡沫”。

第三波發生在我們現在看到的西亞、北非這些出現嚴重動蕩的國家,包括突尼斯、也門、利比亞、敘利亞、埃及等,這些國家在20世紀90年代的時候,經濟達到了“上中等收入”水平。首先它們的政治是穩定的,不管是軍事獨裁還是家族獨裁,它們的社會是穩定的;同時,它們的經濟資源是豐富的,擁有豐富的石油、礦山等。這使國際社會對它們有信心,大量外資進入這些國家,又使它們有了充裕的資本,導致它們有一段快速的發展時期,在20世紀90年代達到了世界“上中等收入”水平。但是由于不能適應新階段的新變化,發展也開始停滯。特別是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爆發后,過去固有的但是能得到緩解和控制的一些矛盾,政治的、社會的、文化的、宗教的甚至軍事的矛盾變成危機,和經濟危機糾纏在一起,導致了這一地區的全面動蕩。這些國家到達中等收入階段算下來也有二十幾年的時間了,它們不但沒有實現向“高收入”階段的穿越,而且當前的危機什么時候能夠完結,現在還看不到一個明確的時間表。人們將之稱為“西亞北非危機”。

拉美漩渦、東亞泡沫、西亞北非危機,各自形勢都不相同,但就經濟發展的背景而言,都是同一個問題:如何穿越中等收入陷阱? 這對我們國家的經濟發展也是一個警示,我們到了上中等收入的階段,也是機遇與挑戰并存。機遇在于我們距離現代化的目標,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近過。挑戰也非常嚴峻,構成中等收入陷阱的所有因素,在我們的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中幾乎都存在,而且某些方面還很典型。所以當中國是否也可能遭遇“中等收入陷阱”這一命題被提時,還有人提出質疑,認為這是一個偽命題。但是從現在的實際看,這一階段的經濟和社會發展確實具有特殊性,也受到了黨和政府的高度重視。在中國防止中等收入陷阱的問題,并不是一個偽命題,而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

三、通貨膨脹與經濟下行,根源在于結構失衡

經濟增長是一個宏觀問題,宏觀反映的是總量,宏觀經濟如果發生問題,突出的矛盾就是總量失衡。它無外乎有兩種表現:一種失衡是總需求大于總供給,過多的貨幣在追逐不足的商品,帶來通貨膨脹;另一種失衡是總需求不足,小于總供給,過多的商品在追逐不足的貨幣,銷路不暢,經濟蕭條,帶來高失業。宏觀經濟失衡最典型的兩種表現,要么高通脹,要么高失業。我們國家對宏觀經濟調控運用了一系列的政策,特別是宏觀經濟政策,包括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使這個總量失衡的程度能夠調整到國民經濟運行可以承受的范圍之內。

(一)改革開放后中國宏觀經濟失衡的三個階段

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中國的宏觀經濟失衡,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

宏觀經濟失衡的第一階段(1998年以前):需求膨脹,供給不足。

第一個階段,從1978年改革開放初期到1998年上半年,將近20年的時間里,除了個別年份,比如1989年、1990年等,絕大部分時間里,中國宏觀經濟失衡的特點是需求膨脹、供給不足,甚至是長期處于經濟短缺狀態。因此宏觀經濟政策的主要問題就是防止通貨膨脹。改革開放以來,我們發生了三次大的通脹,或者搶購風潮。回過頭看,都是發生在1998年之前,每次通脹的具體原因有所不同。

第一次通脹是在1985年,通貨膨脹率達到9.3%。1984年秋天,中共中央召開的十二屆三中全會做出了全面開展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在那之前,改革主要在農村進行,即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十二屆三中全會做出這個改革的決定之后,經濟體制改革的重點由農村轉移到了城市,城鎮居民擔心物價上漲而去搶購,形成了搶購風潮,這是在對通脹預期發生變化后形成的通貨膨脹。但是當時的居民購買力有限,而供給又在不斷改善,所以到了一定的階段,供需矛盾得以緩解,物價總水平上漲的勢頭也緩和下來。

第二次通貨膨脹在1988年。1988年5月中央政治局在北戴河的工作會議做出了價格闖關的重要部署。當時的指導思想是長痛不如短痛,既然要推動經濟改革,那么價格改革是早晚的事,還不如一夜之間將價格放開。價格闖關的決定一經做出,又形成了搶購風潮。又因為1988年的老百姓比1984年有錢,這次通貨膨脹率達到了18.8%。后來,中央政府被迫出來宣布價格闖關失敗,停止價格闖關,通貨膨脹這才慢慢地得以緩解。

第三次是1994年,通貨膨脹率達到了24.1%。1992年鄧小平南方談話后,黨的十四大上決定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和繼續推動高速經濟增長。在一系列的利好消息的推動下,我國形成了一個加快發展的投資熱潮,需求迅速膨脹。這種需求到了1993年之后開始傳導到物價上,1994年的物價上升的幅度更大,通貨膨脹率達到了24.1%。

這三次大的搶購都是發生在1998年以前,盡管具體原因各不相同,但是供需失衡的情況是類似的。在那個短缺的年代供給不足,但需求開始膨脹,整個社會對通貨膨脹的擔心預期值很強,稍有風吹草動就去搶購,因而形成需求拉上的通貨膨脹。在這個時期里,中國的宏觀政策(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是長期緊縮的,在貨幣政策上收緊銀根,在財政政策上控制財政赤字,減少財政支出,其目的就是把流通中的購買力和需求管住,防止出現惡性的通貨膨脹。

宏觀經濟失衡的第二階段(1998—2010年):需求疲軟,產能過剩。

第二個階段的失衡是從1998年下半年到2010年年底,這十幾年時間,除了中間個別年份,中國宏觀經濟失衡的突出特點是需求疲軟,特別是內需不足,產能過剩。1998年那一輪產能過剩主要集中在輕工業消費品。改革開放初期經濟短缺,生活消費品嚴重不足,所以改革開放首先要激活生產力,上了很多傳統工業項目。比如當時居民家庭的傳統三大件,即手表、自行車、縫紉機,后來又有新三大件,即電視、洗衣機、冰箱,產能也增長得很快,到20世紀90年代末就飽和了。20世紀90年代末,我們就開始面臨傳統工業消費品產能過剩和淘汰,要有新的結構升級。2008年金融危機后,新一輪產能過剩就更嚴重了,工業投資品也出現了產能過剩。前些年一直高價運行的鋼材、木材、水泥,到了2008年這一輪危機之后開始出現過剩,這種過剩不是短期的,而是長期的,不是相對的,而是絕對的。中國黑色冶金的產量占全球產量一半以上,產能就更大,實際上根本消化不了,問題越來越嚴重。

在內需不足情況下形成的產能過剩,如果有出口支持,那還能消化一部分。但是恰恰不巧的是,我們在這個時期經歷了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和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這兩次經濟危機的沖擊都很猛,對我國向國際市場出口的沖擊都很大。1997亞洲金融危機時,中國做出了一個承諾:人民幣不貶值,也就是說,在出售相同或類似的產品時,人家的產品在降價,我們的價格仍然保持不變,等于將市場讓給人家。為此我們贏得了世界廣泛的尊重,但是贏得尊重是有代價的。2008年的沖擊就更大了,2003—2007年,每年出口增長平均在22%以上,而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 2009年的中國出口增長為負的16%以上,對中國經濟增長的影響力度很大。

增長動力不足,就會使失業問題更加突出。1998年,我國有3 600多萬國有職工下崗,1/3鄉鎮企業倒閉,大量的農民工找不著活,于1998年5月提前返鄉。我們始終沒用“失業”這個詞,我們用的是“下崗”“返鄉”,其實就是增長動力不夠,就業機會減少,失業率上升。2008年金融危機的壓力更大一些,在經濟下行的情況下,我們采取了和前一時期(2003—2008年)不同的宏觀經濟政策,對宏觀經濟政策進行了方向上的調整,由緊縮政策改為擴張政策,由于國際市場動蕩,特別提出要擴大內需。1998年下半年,我們提出來“積極的財政政策、穩健的貨幣政策”,來應對1998年的經濟衰退。到了2008年,我們提出來“更加積極的財政政策和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更強有力地來刺激經濟,應對世界金融危機的沖擊,其目的就是尋求增長的新動力,從而避免或緩解可能增加的失業。

現階段,宏觀經濟失衡的第三階段:既通貨膨脹,又經濟下行。

2010年10月,中國政府宣布從反危機的政策軌道上率先退出。這意味著我們的宏觀調控進入了新的一個階段。而與之對應的,是我國宏觀經濟失衡也反映出了新的特征。這個新的階段現被稱為“新常態”。

新常態下,中國宏觀經濟失衡有了新的特點,既有通貨膨脹的壓力,又有經濟下行的威脅,叫雙重風險并存。在前兩個階段,雖然總量失衡很嚴重,但是方向清楚。第一個階段就是需求膨脹,供給不足;第二個階段是需求疲軟,產能過剩。所以,第一個階段的應對之道就是緊縮,第二個階段的應對之道就是擴張。政策方向很清晰,目標很清楚。

現在是雙重風險同時發生,宏觀政策既不敢擴張,也不敢緊縮。若是擴張的話,全面刺激經濟,有利于遏制經濟下行,但是可能把潛在的通貨膨脹激活。若是緊縮的話,有利于遏制通貨膨脹,可是會加劇經濟下行。如何應對這種局面?

20世紀60年代,西方發達國家出現了滯脹。一方面是需求疲軟,增長動力不足,高失業,同時,成本推動的通貨膨脹高居不下。滯脹一旦出現之后,政策上就很難辦,既不敢擴張,也不敢緊縮。他們雖然采取了很多調節辦法,但效果不佳。因此,很多人提出凱恩斯的傳統經濟理論已經失靈。從70年代開始,這些西方國家的政府干預手段有了一定的變化,宏觀經濟理論也有了一定的發展,如貨幣主義、供給學派等都在這一時期有了很大的發展,并且在實際中對緩解經濟發展中的短期矛盾發揮了一定的作用,但是長期累積的弊端仍然非常嚴重。可以說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根源,就是70年代以來為解決滯脹采取的政策調整所形成的政策積弊。這次危機深刻到什么程度呢?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多次發生的周期性危機,沒有導致出現全球的負增長,2008年這次金融危機,導致2009年全球首次出現負增長。這說明70年代以來為緩解滯脹所采取的政策弊大于利。

(二)宏觀經濟失衡致“雙重風險并存”

中國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也遇到了發達國家遇到的、一直到現在還沒有成功解決的問題,雖然我們沒有用“滯脹”這個詞,而是“雙重風險”,但是,經濟的內涵是一樣的。這就是我們在新常態下的新失衡。

第一重風險:潛在的通脹壓力,根源是投入產出結構失衡。

宏觀經濟失衡看起來是個總量問題,是經濟速度快與慢的問題,是經濟下行問題、通貨膨脹問題,等等,但是深層次的原因是結構性的失衡,是由一系列的結構矛盾所導致的。

為什么我們治理的是通脹而不是通縮?從生產者價格指數(PPI)看,中國進入了典型的通貨緊縮時期。先來看通貨膨脹。我們現在的通貨膨脹非常低,工業品出廠價格指數已經連續三年為負增長,2015年的工業品出廠價格指數是-5.2%,從這個指數看,我們已經進入了典型的通貨緊縮,而不是通貨膨脹。從消費者價格指數(CPI)來看,中國也進入了通貨緊縮時期。我們的消費品價格指數CPI從2013年以來,長期穩定在3%上下,很多時候降到了2%以下。2015年的CPI為1.4%。考慮到統計誤差,一個國家的CPI如果降到2%以下,這個國家的貨幣政策重點不應該是治理通脹,而是防止通縮。因為通縮比通脹更可怕。通脹是讓老百姓口袋里的錢不值錢,通縮是使越來越多的老百姓沒有錢,通縮意味著市場蕭條、降價,意味著企業活力不夠,銷路不暢,然后導致勞動者的收入減少、失業率上升。所以說通貨緊縮比通貨膨脹的危害性更大,對勞動力大國來說更是如此,治理起來難度也非常大。

按道理中國應該去治理通縮,但是宏觀部門特別是央行,對于治理通縮非常謹慎。治理通縮,意味著要向流通領域注入大量的資金,活躍市場需求。為什么我們現實的價格這么低,而我們的貨幣政策治理通縮卻這么謹慎?就是因為中國經濟潛在的通脹壓力,雖然它沒表現出來,但是潛在的壓力非常大,主要來自結構失衡。

通貨膨脹主要是兩個方面的動力:成本推動與需求拉上。我們做過一個測算,中國通脹大概50%多一點是來自需求拉上,還有49%多一點,將近50%,是來自成本推動。我們國家進入了一個比較典型的需求拉上和成本推動共同作用的通貨膨脹時期。

先來看成本推動。成本推動主要是我們進入新常態,進入上中等收入階段以后,國民經濟生產的總成本大幅度提高,要求投入產出結構必須改變,不能再用過去的投入產出結構、經濟增長方式了。過去那種增長方式有動力、有效益,是由那時候的要素成本的狀況所決定的,要素成本結構中便宜的生產要素的比重大。但是到了現階段,各種要素成本價格都在大幅度上升,原先便宜的生產要素已經不再便宜,如果還用過去的投入產出結構,由于過去的低要素成本的狀況已經不復存在,單位成品的成本就會很高,那么就根本不能適應現階段經濟增長的要求,企業甚至是整個國民經濟也就沒有競爭力。可是要改變投入產出結構,就意味著要提高創新力和效率。也就是說,要通過創新(技術創新和制度創新),改善在生產過程中生產要素(科學技術、勞動、資本、資源、環境等)的組合及使用效率,使同樣的生產要素投入能夠獲得更大的產出,以消化甚至是降低要素成本上升對單位產品價格的影響,使技術進步而不是增加投入成為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因此,結構的改變是效率的含義,效率的改變是創新的含義,創新是一個長期的過程。現在的問題是,要素成本結構迅速改變了,而我們的投入產出結構的改變滯后,對應不足,增加的成本消化不掉,這些成本就進入到價格之中。

再來看需求拉上。所謂需求拉上,就是流通中的票子多,貨幣供應量大。我國2015年的GDP為67.7萬億元,而年末廣義貨幣供應量(M2)余額139.2萬億元,M2與GDP的比例達到了2∶1以上,遠遠高于發達市場經濟國家,這個比例是

有問題的。為什么現在貨幣供應量這么大?排在第一的原因是外匯占款,就是結匯結成的人民幣。我國2015年的外匯儲備達到3.33萬億美元,是金磚國家中外匯儲備第一大的國家。外匯儲備和通貨膨脹是什么關系?它是什么機理?企業和居民生產的產品賣給了國外,從而賺回來外匯。還有一些其他的轉移收入,也增加了國內企業和居民所持有的外匯。這個錢是屬于企業、屬于居民的,但存在了商業銀行,等到要用的時候,就從商業銀行取出來,去投資或者消費。提款的時候,要換成本幣,因為外幣不能流通。這個環節等于是他們把外匯賣給了商業銀行,商業銀行用人民幣把居民和企業的外匯買進來。商業銀行收了外匯也不能用,因為外匯不能流通,那怎么辦呢?于是就去找中央銀行,因為是中央銀行授權商業銀行為境內的企業和居民提供外匯服務的,這樣就形成了商業銀行和央行之間所謂的定期結匯這個制度。定期結匯就是央行給商業銀行人民幣,再把商業銀行的外匯買進來,這個外匯就屬于國家,入了國庫。這就是我們看到的公布的國家外匯儲備。這沒有什么特殊,各國都是這樣做的。特殊點在什么地方呢?我國和其他的一般市場經濟國家很大的區別在于央行的結匯制度:中國的中央銀行買進外匯的時候,不是用自己的資產,而是回去印錢給商業銀行,或者說是新發行貨幣給商業銀行。結匯量越大,意味著央行印出去的鈔票就越多。鈔票印出去之后就進入了流通環節,形成了通貨膨脹需求拉上的壓力。要控制流通中需求拉上的潛在壓力,就是要控制貨幣投放量,控制貨幣投放量就要控制結匯量,但是結匯量不是誰能控制的,它是由國際收支形成的。由于我國在國際收支領域里,長期是收大于支,就形成了結構失衡,結匯量不斷地增加,越來越大。要實現再平衡,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限制出口。可是在世界金融危機后,各國的貿易保護主義抬頭,都在為自己的出口商爭飯碗、搶訂單,緩解經濟危機的沖擊,我們怎么能限制出口呢?不僅不能,還得扶持、保護出口商。這幾年來,國務院每年都要對外貿工作開專門的協調會,支持國內的企業擴大出口。問題在于我們保護、支持出口企業,他們賺了錢回來要結匯,結匯就得印鈔,印鈔就可能形成通貨膨脹的壓力。這就需要我們增加進口,做到國際收支平衡,就可以減少結匯。但在實際中做到這一點很難。我們想買的,人家不賣,人家想賣的,我們不想買。人家想賣給我們的是一般的工業消費品,而現在中國的工業和制造業的規模已經達到了世界第一,在總量上已經超過美國。中國制造已經可以響當當地喊“中國制造”了,大多數商品比國外生產的便宜,質量也達到了一定的水平。因此對這一方面的需求是有限的。我們想買高科技,還想買能源、油田、氣田、礦山。但是想買的這些東西,又經常受到各種限制而買不回來。錢花不出去就得回來,回來后央行就得結匯,就得印鈔,就又形成通貨膨脹的壓力。2014年我國的外匯儲備到達了峰值,為38430億美元,2015年有所回落,下降了5 000億左右,為33304億美元,但外匯占款的規模仍然很大,形成了巨大的貨幣供應量。

所以中國的通脹問題,表面上看是因為總量上潛在的壓力比較大,但是深入地看,壓力之所以大不在于總量,不是由于經濟增長速度太快,需求膨脹,導致物價上漲,而是深層次的結構矛盾所引起的。從成本推動和需求拉上兩方面看,成本推動是在要素成本變化之后,投入產出結構不適應,形成了成本推動的壓力,消化不掉。從需求拉上來看,它是國際收支結構失衡,導致央行不斷印鈔票,形成了需求拉上的一種威脅。真正要緩解目前潛在的通脹壓力,實際上是要解決深層次的結構性失衡的問題。

另一重風險:經濟下行,根源是國民收入分配結構不合理。

經濟下行看起來是需求拉動不足,我們要在投資和消費領域尋求新動力。

從投資來看,為什么我們現在投資需求疲軟?不是說銀行沒有錢,也不是流通當中貨幣供應量不夠,而是結構性的。實體經濟特別是制造業缺少有效的投資機會。國有大型和特大型企業,現在融資問題都不大,從直接融資看,它們在境內境外都有上市渠道;而從間接融資看,國有商業銀行對國有大企業和特大型企業總體上是信任的,也是支持的,甚至是追捧的。問題出在哪呢?問題在于這些國有大型和特大型企業創新力不夠,自主研發能力不強,所以產業結構升不了級。它們在現在這種結構不變、技術不變、產品不變的基礎上,如果要擴大投資的話,就是低水平的重復。而低水平重復的結果,就是加劇產能過剩。在中國目前普遍去產能的時代,加劇產能過剩的投資不可能維持。非國有企業同樣存在這樣的問題。2015年我國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562000億元,比上年增長9.8%,扣除價格因素,實際增長11.8%。比2014年15.2%的增幅又下降5個百分點。

消費需求疲軟,看起來是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增速在下降,但深層次的問題,同樣是結構問題,是國民收入分配結構不合理。中國的國民收入分配結構在三個層面出了問題,包括宏觀層面、中觀層面、微觀層面。

在宏觀層面,國民收入生產出來之后,初次分配在生產者當中進行,生產者包括政府、企業、勞動者。政府是稅收,企業是資本盈余,勞動者是工資或稱為勞動報酬。長期以來這三個部分在分配的時候,政府稅收增長最快,企業利潤次之,勞動者工資增長最慢。勞動者的工資用來消費,但是其增速慢,而且比重在下降,這樣消費肯定就上不去。近幾年這種情況雖然有所改善,但各個部門間收入分配和再分配失衡的局面還沒有根本改變。

在中觀層面,中國經濟發展不均衡,地區之間收入水平差別非常大。如果發展均衡,貧困地區都上來的話,中國消費規模能夠大幅度提高。中國收入水平為什么會有地區差,會有這種繁榮和落后的差距呢?深入分析,主要原因是城鄉差距。城市居民稅后可支配收入是農村居民純收入的3.3倍。哪個地方的城市化程度高,它的整體收入水平就高;哪個地方的農民多,城市化水平低,哪個地方總體上居民平均水平就低。城鄉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差距?主要來自產業差距,就是農業勞動生產率和非農產業勞動生產率的差距。2014年63.7萬億元的GDP中,農業只占了9%多一點,可是從 2014年的勞動力就業結構上看,農業勞動力的就業比重在32%左右,意味著32%的勞動力分享了9%的GDP,剩下的60%多非農勞動力分享了90%以上的GDP。這就使得農業和非農產業的差距拉開了。

微觀層面,勞動者之間,居民之間收入差距也在擴大。國家統計局從2002年開始公布基尼系數,到2015年總共13年的時間,這13年來,中國的基尼系數都在0.4以上。大部分年份甚至在0.45以上,也就是說,20%最富的人分享了40%甚至45%以上的國民收入,剩下80%的人分享了不到60%的國民收入。出現這種情況,收入分配差距的紅燈就開啟了,就需要加以重視了。但是在事實上,到了這個點位之后我們的基尼系數還在提高,高的時候甚至達到了49.1%,也就是20%的人分享了49.1%的國民收入。這幾年來,尤其是從2009年以來,我們開始對這個問題有所注意,之后數據有所回落,說明對微觀分配的調整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是還不大夠,2015年我國的基尼系數為46.2%,比上一年有所改善,但仍然還是在警戒線之上。這還是官方數據,民間發生的真實情況,恐怕還要更嚴重。這樣的收入差距一旦擴大,它會使得整個社會的消費傾向于下降,導致消費不足,產能過剩。收入分配差距,不僅影響公平,同時影響效率,影響增長動力,所以,尋求經濟增長的動力,很重要的一條,就是要調整、改變國民收入分配的結構,包括宏觀、中觀、微觀這三個層面。2015年,我國的貨物進出口總額下降了7%(現行價格),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的增長率又回落了5%(現行價格),但是按照可比價格計算的經濟增長率只回落了0.5%,消費對于經濟增長拉動的程度擴大了。這就證明了改善收入分配對拉動消費是有積極意義的。

改善這些結構性的矛盾都很艱難,不是短期政策能夠奏效的。中國經濟下行來自內需不足,內需一是靠投資,二是靠消費。投資上不去是因為產業結構升級動力不足;消費上不去是國民收入分配結構扭曲,同樣都是結構問題。因此中國現在要使得經濟均衡協調發展,政策的著力點、核心應該聚焦在調整結構,所以結構調整就成了“十三五”期間要處理的核心問題。

主站蜘蛛池模板: 南乐县| 交城县| 临城县| 张掖市| 安泽县| 阳原县| 右玉县| 牙克石市| 石台县| 黎川县| 翁源县| 碌曲县| 囊谦县| 漾濞| 安塞县| 孝昌县| 宜兴市| 阿坝| 靖远县| 新宁县| 含山县| 正定县| 林州市| 海原县| 安义县| 库车县| 唐山市| 淮滨县| 临泽县| 元朗区| 怀仁县| 宿迁市| 石棉县| 大化| 石城县| 巫山县| 仲巴县| 阿巴嘎旗| 潮安县| 海原县| 囊谦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