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社會學新探:一個學科框架與知識體系的構建
- 何珊君
- 4024字
- 2020-05-22 16:17:21
第三節
法社會學研究與學科建設在中國的意義
一、開展法社會學研究的理論與實踐意義
在中國當下開展法社會學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論與實踐意義。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1. 滿足法律功能擴張需求和為政策選擇提供客觀依據
自20世紀以來,科學技術的巨大進步和生產力水平的整體提高,社會分化的加劇,使現代社會發生了急劇的變化,如吉登斯稱之為風險社會,鮑曼稱它為流動的社會等。而中國的社會結構更是發生了重大的變革,尤其是改革開放以后,各種社會矛盾充分展現,貧富差距、城鄉差距、東西部發展不平衡、房子拆遷與安置的矛盾、開發商與購房戶、政府與公民、社保中的供需雙方、收入與納稅、教育權利與義務等,各種社會需求日益增加,與這種客觀需求相對應的是人們對法律的功能期待也大大增加。
在現代化過程中,法律在經濟體制改革和經濟建設領域、對外開放與國際交往領域、政治體制改革領域、科技文化領域、加強社會控制與實行綜合治理方面、維護社會團結(解決糾紛)等方面發揮了重大作用,但隨著社會問題的不斷發生,人們對它仍有很高的期待,如正常的升學就業即教育公平的需求、住房的正常購買力的需求、環境破壞與污染后對生存環境安全的需求、食品安全的需求、制度傾斜與權力造成的暴富與腐敗等。只要社會矛盾越多,社會需求越多,人們對法律的期望值也就越高,法社會學就越有用武之地。
所以,在這個歷史階段,開展法律與政治、經濟、科技、文化、民族、人口、環境、婚姻、家庭、道德、心理、鄉規、民俗等各種社會現象和廣泛社會問題的最大接觸面來研究法律的社會功能,將個人行為的有效制約、秩序的形成和規范內在化、國家權力的行使與個人權利的保障、社會利益的平衡與綜合、所有權的社會化方式與勞動關系、企業的組織與行為模式、國民經濟計劃與宏觀管理、合同、證券、稅收、票據、保險、破產等法律制度在商品經濟中的地位與作用,對競爭與壟斷、效率與平等、改革與安定等各種關系的調節,以及所有法律制度運行的實際效果等課題作為研究重點,可以為立法、司法、執法的政策選擇提供客觀依據,并保障法律制度更有效地服務于社會的各種需求,有助于形成一種在法律保障基礎上的充滿活力、反應靈敏又有秩序的社會狀態。
2. 解決現代法治與國有法律文化的矛盾的需要
法律文化是歷史發展與傳統積淀的產物,是源于歷史的法律生活的深層結構體系。我國的法律文化包括:民主革命時期法律傳統與蘇聯法文化的影響;中國古代法律文化的結構性沉積;現代西方法律文化的影響。這種以傳統為主體而呈多樣性的法律文化既有內在矛盾,又與現代法制要求不協調,中國傳統法律文化的深層結構仍未改變。具體表現在:制定了大批法律但立法精神未滲透到社會生活之中與社會成員的心里;舊的社會控制手段已失靈,新的控制手段與法律系統卻未進入穩定有效的運行狀態。它的表現形式有:對大量糾紛人們回避司法程序而選擇“私了”;對公、檢、法敬而遠之,律師淪為虛設,在法庭上得不到應有的尊重,甚至被逐出法庭;等等。
為此,必須研究中國法律文化的歷史、現狀及其演變,實際上制約著人們行為的規范、習慣甚至意識形態以及使人們的正常法律行為發生偏差的各種社會因素。總之,要挖掘發生上述因素的社會文化背景與各個層次的原因。
3. 適應體制改革的需要和指導部門法實踐的需要
體制改革尤其是經濟體制改革是一件規模宏大的事件,市場體制的正式形成和正常運行必然要超越傳統、制度創新。由于這種制度創新沒有范本可供借鑒,在現代社會,不能不借助于法律,尤其是一些部門法如民商法、勞動法等。所以說法律與改革的接觸點就是部門法的實踐。因此,法社會學一方面為改革提供了一條有價值的實踐方式,另一方面改革又促進了部門法的發展。
與此同時,法社會學通過研究一些具體問題如消費者權益、環境污染、生態平衡、國有企業破產、改制的連鎖反應、行政權限、貪污腐敗、制度形成的貧富差距、行業與區域間的收入差距等,特別區域的社會文化差異等特殊性,揭示注釋學、法律解釋所無法解決的問題,加深立法、執法人員對社會的認識,以保證立法與辦案質量。另外,法社會學的性質與研究方法、范圍拓寬了法律職業群體的知識視野和思維方式,以適應時代要求和體制改革的迫切需要。
4. 能夠有效地服務于對法律系統運行過程的認知與評價
對法律運行過程,可以通過法律機構的職業活動和法律共同體中各成員的行為方式這兩個方面把握,具體而言,宏觀層次:目標——效果分析;結構——功能分析;均衡——變動分析;系統——環境分析。微觀層次:法律行為的分析,糾紛處理的角色分析,訴訟參與人的心理分析,社區交往的網絡分析,資源分析,文化分析等。這些分析研究都不是傳統的概念法學和注釋法學能夠實現的。
面對日益復雜和擴展的法律功能期待,法律系統本身也需要反思和自我調適,而法學不足以解決這種具有較高層次的問題,因為系統運行過程的分析需要特殊的科學方法論包括法社會學研究所運用的重要方法——實證科學方法。當然,除了描述、觀察,還需要作出評價。所以,法社會學在新時代下顯得特別重要和有價值。
二、開展法社會學學科建設的理論與實踐意義
(一)學科建設的理論意義:為法學界提供一種全新的思維模式及為法學和社會科學發展提供科學保證
中國歷史上長期沿用“法理演繹加法條注釋”這一種思維方法與模式,這種相因成習的法學傳統借助于滲透至法學家的精神而擴散至全社會的法律職業活動中,它極易導致一種于法律實踐和法學理論研究都極為不利的不良循環。真正科學的法社會學的誕生,將為特定社會中法律與社會的真實融合提供強有力的理論框架與指導。這有助于解決長期以來困惑我國法學界的一個根本性問題,為什么形式上比較完備的法律在施行中總是支離破碎,在行動中異化?應然的法律與實然的法律之間究竟存在何種關系?
因為傳統法學的性質注定它只能建立在邏輯與分析基礎上,是法學家想象和設計出來的,它與現實及本土實際需求缺乏一種直接銜接的橋梁。而法社會學模式是建立在科學研究的基礎上,它包括直接面對的是社會中存在的法律事實,客觀科學的闡析性思維與話語,定性與定量研究的技術等。當然,什么是科學研究?它的標準是什么?有人認為演繹研究和注釋研究也是科學研究,因為法律是價值科學或邏輯科學,所以,它的研究方法有別于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甚至有別于其他社會科學如社會學的研究方法。這個問題本書將在第二章討論。而能擔負起傳統意義上科學研究這一任務的只能是法社會學。它將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引入法律與社會的各種互動關系、法律現象與法律事實的研究中,它將開創置法社會學研究于科學、客觀、可證明的地基上的新格局,重視經驗分析,擺脫僅限于邏輯分析與注釋科學的局限性,從而實現法學研究思維模式轉換的革命性變革。
所有這些都將對傳統的法學理論發起重大挑戰,它將完全改變傳統的法學思維模式,以一種更加科學和更加有效的面目出現,從而刷新中國傳統的法學理論和社會理論格局,并為法學界提供一種全新的思維模式和為法律事實或法律現象的研究提供學科依托。它將促使一門新興學科的誕生,從而使法學學科格局更加科學合理。同時,隨著這門學科的全面建設與研究的深入,為法學研究和社會理論研究提供有學科依托的科學保證,從而使得法學與社會科學在新的歷史時期能夠經受住各方挑戰而得以繼續發展。從這一角度而言,法社會學的誕生是歷史的必然與時代的選擇。
(二)學科建設的實踐意義:解決社會大變革時期的各種問題與培養時代需要的人才
中國當下正處于全面的大轉型時代,無論是社會結構、社會制度、利益集團、價值觀都處于大變革時期,社會問題頻生,社會矛盾重重,而傳統法學由于與生俱來的局限性,根本無法滿足這種時代需要。法社會學原本就是在注釋法學遇到困境,社會急劇變遷的地方誕生的,它與這種社會環境具有天然的聯系。更為重要的是,大學任何一門學科的建設,都是為現實社會需求服務的,正如杜威所言,“一個課程計劃必須以改進我們的共同生活為目的,使將來比過去更美好”,“教師在教育事業中的任務在于提供刺激學生的反應和指導學生學習過程的環境……顯然,學校課程的各門學科或教材和提供環境的事有密切的聯系”[1]。杜威在此想告訴我們的是,任何一門大學學科或課程設計都與所處的社會環境關系密切,通過每一門課程的設計與建設,能夠使我們生存的社會環境變得更好,它能達到一個更有利于改善我們的共同生活的目標。也就是說,一門學科的誕生不僅要與時代和現實需求緊密相關,還要能有助于社會環境的改善。而法社會學是專門針對法律現象或法律事實中的各種問題而生的一門學科,所以,當下中國的法社會學學科建設正是應運而生的一件事物,是時代的呼吁,是社會現實需求的結果。
現代法學要求到“活生生”的現實中去尋找“法律”,從經驗事實中去歸納“法律”。而法社會學正適宜于承擔這種時代任務。第一,向其他法律學科提出大量現實課題或命題;第二,對法學命題進行科學驗證;第三,總結各種法律現象的經驗模型,提出中間層次的理論;第四,發現法律制度的一般原理和規律;第五,從社會整體視角、動態過程揭示法律的本質屬性和基本規律,使法律成為社會進化過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和引導社會結構變化的重要工具,從而解決法律在社會急劇變遷的新時期的合法性困境。法社會學具有如此重要的作用,若沒有一門正式的學科依托,法社會學的研究與發展將會受到極大的限制,很難縱深推進,而且,承擔這種時代任務也需要一批法社會學的人才,否則,也很難完成這些艱巨而龐大的任務。
法社會學人才不僅要求通曉法學與社會學知識,掌握相應的各種研究方法與手段,還要熟悉中國社會現實與當下的社會問題,能夠科學地描述與揭示這個社會的各種法律現象和各種法律問題,為切實有效地解決當下中國法律現實中所存在的種種問題與矛盾提供人才條件和科學依據,為中國邁向法治社會服務。同時,還需要培養高素質的法社會學人才,以便法社會學這門學科后繼有人,得以發揚光大。
[1] 〔美〕約翰·杜威:《民主主義與教育》,王承緒譯,人民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197—11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