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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國概念不確定性與多樣性的根源

小國概念問題可謂“疑難雜癥”。它是一道既客觀存在又難以準確說明,既不可忽略又無可奈何的世界難題。為什么沒有一個統一的、具有廣泛共識的小國概念?除了上述層出不窮的理論爭議之外,這恐怕還與小國本身的高度復雜性、國家分類的高度多樣性以及研究主體的高度差異性緊密相關。

第一,小國群體的多樣性是小國界定難以避免的巨大障礙。無論采取何種小國衡量標準,從任何視角審視它們,我們都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小國幾乎在所有方面向來都是一個高度多樣性的群體。

小國是一個數量眾多的群體。二戰結束之后,主權國家的數量不斷增多,聯合國成員國由1945年的51個急劇增加到2011年的193個(參見表2-2),非殖民化浪潮和兩極格局的終結帶來了兩輪國家獨立的高潮。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其中大部分新興獨立國家是從大的行為體中裂變而來的,基本上都屬于小國范疇。龐大的國家數量和廣泛的地理分布不僅帶來了小國群體的多樣性,同時也凸顯了小國群體認知與行為的差異性和復雜性。

表2-2 聯合國成員國數量發展態勢(1945—2011)

資料來源:根據聯合國官方網站(http://www.un.org/)的信息統計整理而成。

小國多樣性體現于諸多方面。當今世界,小國幾乎分布于世界上的所有地區,它們既有發展中國家,也有發達國家;有島國,有與其他國家比鄰的沿海國家,亦有無出海口的內陸國家;有自然資源豐富的國家,亦有資源貧乏的國家;有人口近千萬的國家,亦有人口不足萬人的國家;有民主國家,也有半民主和專制國家;有軍事、外交出色的小型強國,更有不足掛齒的眾多邊緣型小國。這樣的分類還可以繼續大量列舉。多樣性“一直是難以界定小國(微型國家)的根源”[1]。無論使用何種視角、采取何種維度、運用何種方式,界定如此顯著多樣性的群體將面臨巨大的分歧、爭論和挑戰。

第二,相對性導致小國概念的不確定性。相對性是審視世界的基本方法之一。如同大國一樣,小國也是一個相對性概念,它衍生于“大”的背景之下,其存在建立于與較大規模的國家相對應、相比較的基礎之上。沒有大國,也就不存在小國。反之亦然。小國概念的現實意義是說明其相對于其他規模國家的認知和行為差異性,現實中的小國行為運作于大國體系之下。無視大國背景,也就無法理解小國行為。因而,小國概念“只有在相對于大國的語境下才有意義”[2]

相對性表現在國家規模比較的幾乎所有維度和視角之上,這必然導致小國概念的混亂。背景、對象、維度和視角的不同影響著人們對小國范疇的理解,并產生各不相同的小國概念。面對不同的互動對象一,個國家的相對大小也有完全不同的解讀。比如,在全球體系下,澳大利亞屬于“中等國家”范疇(它也如此自我定位),但在南太平洋區域星羅棋布的小島國家面前,它無疑是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國”。又如,面對中國,越南在主觀認知和客觀比較上都是一個小國;而在面對老撾、柬埔寨的時候,越南又有充足的理由自詡為一個相對大國。在不同維度上的國際比較也有同樣的認知差異。例如,以人口和地表面積而論,新加坡無疑是個顯而易見的東盟小國,但就經濟發展和軍事實力而言,它又是東盟之中的大國。當然,全球體系中的規模國際比較也會受到相對性的影響。從國際體系的角度看,除了少數幾個能夠主導國際關系的大國之外,其他國家可能都只能算是小國。但在經濟、科技等其他領域,國家規模的排名也就另當別論了。

與此同時,小國之間的相對性同樣表現在小國規模的差異性與不同的術語表述上面,如“微型國家”(microstates)[3]、袖珍國家(ministates)、“更小小國”(smaller small states)等。因此,相對性視角的確給小國概念帶來了顯著的不確定性。

第三,國際語境對小國界定的內涵與外延均具建構性影響。小國界定當然離不開國際語境,不同國際語境下的小國認知及關注的側重點是完全不同的,因而對小國界定也有不可忽視的影響。

二戰之前,小國數量稀少,國際影響微不足道,國際政治為權力政治邏輯所主導,小國屬于少數強國之外的國家類別。政治學家米特蘭尼(David Mitrany)曾經斷定,國際社會由大國和小國這兩個層面的國家權力構成。[4]小國因而被簡單地視為“不是大國的國家”。這個界定方式顯然是20世紀上半葉歷史發展的直接產物。該定義對于說明和解釋小國行為及其問題并無多大價值。在戰前和“兩極”對抗時期,大國與其他類型的國家可以很容易地區分開來。但在全球化時代的今天,“大國”和“小國”之間的劃分通常沒有一個清晰的界限。國家是大是小,往往取決于界定主體關注和審視的視角:人口規模、領土規模、經濟規模、科技實力、軍事力量、國際地位、國際貢獻、國際影響,等等。因此,“大國”和“小國”絕非不言而喻的概念。有學者指出,賦予小國“不是大國的特征”實際上是在“回避問題而不是回答問題”。[5]但這個概念還有殘余影響一,個由此而來的小國定義是,小國是那些“不是大國,以及不再堅持被認可為中等國家的國家”[6]。在當今學界和社會中,這個定義因其簡便、傳統而被經常提及。[7]

20世紀六七十年代,隨著殖民帝國的崩潰和非殖民地化運動的蓬勃興起,主權國家數量急劇增加,國際行為體的構成更趨復雜,國際社會絕不再是涇渭分明的大小之分。小國的傳統界定不再適用于國際現實的變遷。此時的小國界定受到冷戰和兩極對抗的重大影響。國家權力不僅是國際關系理論的核心概念,同時也是小國界定的基本視角。

冷戰結束后,國際語境發生重大變遷,和平與發展逐漸成為國際關系的時代主題。在新的國際背景下,權力取向的小國界定已經不能反映時代的基本特征。科學主義和認知取向構成小國界定廣泛使用的分析視角。

由此看來,不斷變遷的國際語境事實上賦予了小國各不相同的內涵甚至外延,影響著人們認知小國的視角,因此成為小國概念多元化、復雜化的外部根源。

第四,理論視角的偏好往往決定了小國界定的維度選擇。在采用什么維度來衡量國家大小方面,學界始終存在巨大爭議。人口規模、領土規模、經濟規模、資源稟賦、軍事實力、國際表現、自我認知、外部認知等諸多要素,構成了國家規模度量的基本維度。但是,不同界定主體的理論基礎和視角偏好不盡相同,因而,在衡量維度的選擇上難免各有所需、各有所好。

國家規模是一個可從不同維度和視角認知的概念,通常體現于不同層面的維度之上。人口、領土、國內生產總值、軍力層面是常用的衡量維度,但其他層面也不可忽略,這在研究中多有提及。從不同視角審視,我們得出國家大小的結論是截然不同的。如有學者認為,決定一個國家“大小”(size)有兩個標準:其一是它擁有的“資源”(“資源”越豐富,國家越“大”);其二是它對于國際體系的“依賴”程度(“依賴”越多,國家越“小”)。[8]另外一,個國家在某個維度上是“小”的,但從其他維度上看可能就是“大”的,在所有維度上都“小”或“大”的國家并不多見。大小之分并無一個整體評判標準,因為多維度的綜合界定方法在理論上和具體操作上幾乎沒有存在的可能性一。方面,由于可以從許多維度或視角上均可說明國家規模,因而維度或視角的選擇在理論上是很難論證的;另一方面,即便在衡量維度上達成了共識,眾多不同維度在國家整體規模上應該占有多大權重、被賦予多大意義,顯然也是難以厘清和明晰的問題。因此,國家大小概念并不具有整體描述意義,它僅僅是對某一維度的衡量和比較。

事實上,大多數小國概念都是基于某個或數個維度、采取單一維度或復合維度的界定方法。這有效解決了整體描述的困境,但在維度的選擇上依然存在難以彌合的巨大分歧。

第五,確定規模各異的小國范疇的“分界線”對于小國界定而言是必不可少的環節,但這同樣是一道復雜的無解難題。有學者悲觀地指出,“要在小國和非小國之間劃出分界線是十分困難的”,“任何嚴格地按照人口、面積或者其他量化的手段來將國家進行分類的定義都是徒勞的”[9]。“分界線”是在特定維度上明確區分國家規模的“大”“中”“小”的尺度。

量化尺度有兩個基本確定方式,但都不是符合理論與實踐的界定方法:一方面,衡量維度和尺度的復合型界定方式存在邏輯和應用上的不可操作性一。般來說,首選可能是“清晰而明確的方案”,但這同時是“武斷的”、往往“很難做智識上辯護”的方案。這是因為,“越是復雜精致的概念,通常就越模糊,且難以用于各種具體的個案分析”[10]。另一方面,衡量維度單一、尺度明確的小國概念易于具體操作,但有過于簡單化、以偏概全之嫌,更難反映國際現實中各個維度上的差異性和復雜性。因此,小國衡量尺度、亦即“分界線”的確定構成了小國界定過程中的重大挑戰。“武斷地”劃定“分界線”是學界解決這個問題的常規辦法,由此帶來了尺度各異的眾多“分界線”,所引發的概念混亂和分歧非常普遍。

第六,界定主體的多樣性決定了小國研究的不同動機,導致小國界定的特定傾向性,最終給小國界定帶來了標準各異的多種概念。國際組織、地區機制、大國行為體和學者們基于各不相同的目的加入到小國研究之中,并提出迥然各異的小國概念。

其一,對小國的嚴肅評論通常是由第一世界的大學研究機構推動的。在其他方面相同的情況下,權限(jurisdiction)越小,那么其具備必要內在能力并進行自身研究的可能性就越小。因此,小國會發現它們處于一種“很大程度上由其他人來界定的環境中”[11]。但是,大國視角的小國概念通常存在體系偏好和相對偏好,更多國家被界定為小國,小國也總是被視為一個無足輕重的群體。與此同時,大國學者在認識小國方面也存在某種程度的天然缺陷,難以準確、完整地把握小國群體的復雜性,這對于其小國界定的維度選擇產生了影響。

其二,國際組織的小國界定不可避免地受制于該組織的資源和能力限制。小國范疇實質上是其政策實施的對象,具體操作性和政策對象的規模是其小國界定的主要考慮。小國群體越大,它們的責任與任務也就越大。因此,世界銀行等國際組織一般將小國界定為人口不超過200萬的國家。一個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對于這些國際組織而言,支持并援助數量龐大的“發展中小國”是力有不逮、難以勝任的難題。

其三,一些地區性機制的小國界定具有強烈的地區性,它們關注和研究小國的基本目標是解決地區小國的問題,至于世界其他地區的小國則很少被納入視野。英聯邦秘書處的小國范疇是人口不超過150萬的國家。這是一個“量體裁衣”的概念。其主要依據是絕大部分加勒比地區國家皆屬此等人口規模的國家。

其四,學術研究取向的小國界定則沒有這種局限于政策性、地區性的界定方式,但其視角偏好和專業差異卻帶來了小國概念的多樣性。由此來看,小國研究是一個開放性的研究領域,不同的研究主體基于各自之動機、局限性提出各種小國概念。小國界定的分歧也就在所難免了。

綜而觀之,小國的確是一個相當獨特的研究對象。由于上述諸多因素的影響,在將小國從國際體系中區別開來的基礎上,試圖建構一個具有權威性和通用性的小國概念,幾乎是不可設想甚至是徒勞的事情。這是一個“剪不斷,理還亂”的無解之題。因此,討論或試圖界定一個具有普遍性的小國概念或許沒有多大學術意義。但即便如此,小國研究也不可止步不前,權威概念的缺失不會弱化小國研究的理論價值和現實價值。在國際問題領域,小國群體是一個不可或缺的研究對象。在當前的小國概念現狀下,小國研究者只有兩個可行的學術策略:從現有的大量小國概念中選擇一個,抑或重新提出一個新的小國概念。

[1] Caribbean Development Bank,“Small States in the Context of Global Change”,4th Annual Conference of SALISES,University of the West Indies,Jan.15,2003.

[2]Laurent Goetschel,eds.,Small States Inside and Outside the European Union,Boston: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1998,p.14.

[3]“微型國家”屬于小國范疇,其界定亦反映了小國概念的現狀。其界定包括:(1) 它是世界上最小的國家,它們基本上位于邊緣地區,在全球市場中只有很少的,或者根本就沒有經濟重要性。(2) “微型國家”是人口少于50萬、領土面積不超過3萬平方公里的國家。2000年,世界上有34個這樣的國家分布在世界各地,其中大洋洲數量最多,有12個微型國家,加勒比地區有9個,歐洲7個,非洲4個,亞洲2個微型國家。大多數微型國家位于熱帶地區。只有6個歐洲微型國家不在熱帶地區。大多數微型國家屬于島國,例外的是歐洲國家,伯利茲和赤道幾內亞的領土大部分位于大陸之上。(3) “微型國家”是指不論其人口規模如何但領土面積在2萬平方公里以下的國家。(4) “微型國家”是領土面積不到1萬平方公里的國家。參見:Caribbean Development Bank,“Small States in the Context of Global Change”,4th Annual Conference of SALISES,University of the West Indies,Jan.15,2003.Timothy S.Rich,“Island Microstates and Political Contention:An Exploratory Analysis of Cape Verde and Comoros”,African andAsianStudies,Vol.7,2008.Ozay Mehmet&M.Tahiroglu,“Globalization and Sustainability of Small States”,Humanomics,Vol.19,No.1/2,2003。

[4]Adam Chapnick,“The Middle Power”,Canadian Foreign Policy,Vol.7,No.2,Winter 1999,pp.73—82.

[5]Baldur Thorhallsson&Anders Wiv?l,“Small States in the European Union:What Do We Know and What Would We like to Know?”Cambridg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19,No.4,December 2006.

[6] Iver B.Neumann&Sieglinde Gst?hl,“Lilliputians in Gulliver’s World?Small State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Centre for Small States Studies,University of Iceland,Working Paper 1—2004

[7]。“中等國家”(middle power)的界定亦受到小國傳統界定的影響。研究指出,“中等”意味著“兩個極端的中間”(equidistant from extremes),表示至少存在兩個其他類型的國家,傳統上是指大國和小國。從最基本的方面來看,“中等國家”是“既非大國,也非小國的國家”(Adam Chapnick,“The Middle Power”,Canadian Foreign Policy,Vol.7,No.2,Winter 1999,pp.73—82)。

[8]Ralph Pettman,Small Power Political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in Southeast Asia,Sydney:Holt,Rinehart and Winston,1976,p.8.

[9] 方軍祥、李波:《西方國際關系理論中小國概念分析》,《國際論壇》2005年第4期,第39頁。

[10]Peter R.Baehr,“Small States:A Tool for Analysis?”World Politics,Vol.27,No.3,April 1975,p.459.

[11]Andrew F.Cooper&Timothy M.Shaw,eds.,The Diplomacies of Small States:Between Vulnerability and Resilience,Palgrave Macmillan,2009,pp.2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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