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為什么對我死心塌地嗎?”
于寶蓮:“他對你很死心塌地?”
向天笑:“……”
“您繼續(xù)……繼續(xù)。”
“我當(dāng)初遇見他的時候,是在一個雪天,那年大雪,幾乎沒到小腿。他當(dāng)時十歲,穿著夏衣縮在雪地里,他的鼻子被割,嘴巴被縫上了,眼睛里有兩根銀針,是我把他抱回來的。”
于寶蓮聽愣了,眼睛都忘了眨,直勾勾地看著向天笑。
“我給他換了一張臉,不過他的眼睛還是有一點小問題,不能眨眼。”他看著于寶蓮呆在原地,輕聲問:“你知道是他的傷是誰干的嗎?”
“……誰?”
“他娘,親娘。”
于寶蓮啞然,半天才問:“為什么?”
向天笑突然輕笑幾聲,嘴唇的紅潤也掩蓋不了他表情的荒涼,“這個世界上,那有那么多為什么?生活又不是話本,不需要問為什么。當(dāng)初我抱他回來,只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沒想到救他是我做過的唯一好事,哈。”
于寶蓮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找不到話說。
“他能為我做任何事,對我衷心耿耿,無條件服從。”
“你傻了嗎?”向天笑問。
于寶蓮搖搖頭。
“你現(xiàn)在很同情他?”
于寶蓮點點頭。
“大可不必,他把他娘對他所做的事統(tǒng)統(tǒng)還了回去。死在他手上的人可以壘一層樓那么高。”
“他是我的刀,是我的走狗,是我的爪牙!”
且不說向天笑對自己的定位很明確,把自己的手下比喻成走狗、爪牙。于寶蓮看見此刻眼神陰冷,嘴角噙著一抹冷笑的向天笑,她覺得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轉(zhuǎn)——她害怕了。
“……未、未來是光明的,人要向前看……幸福是奮斗出來的,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總比困難多……”她前言不搭后語,亂說一通。
向天笑卻突然對她綻放了一個笑容,“你說得對,幸福是奮斗出來的。所以,我從不后悔把你綁過來,即使我現(xiàn)在成了喪家之犬。”
于寶蓮:“……”
她感覺自己的眼前一片黑,被向天笑強(qiáng)行按著走岔道了,未來的路延展進(jìn)了黑暗中。
……
在醉仙居過了兩天,每次墨竹過來時,于寶蓮總會不禁地看著他,而墨竹一直對于寶蓮回以溫柔的笑。
第三日,半夜時分于房間里的門突然輕微響了一下。
原本閉眼的向天笑快速抱著正在憨睡的于寶蓮從臨街的窗戶翻身而下。
卻在他一落地的時候,四面八方涌來統(tǒng)一服裝的修士將他和于寶蓮團(tuán)團(tuán)圍住,手中的兵器在黑夜中泛著冷光。
于寶蓮在睡夢中感受到了殺意,她在向天笑的懷中抖了抖,睜眼就發(fā)現(xiàn)面前殺氣騰騰的眾人……以及她被向天笑抱在懷里。
“放我下來。”
她一落地,不自覺地縮在了向天笑旁邊。
向天笑:“你們以為今日能殺掉我?”他伸手朝面前的醉仙居勾勾手指,大批穿黑衣的人從窗戶跳出來。其中有一抹白——是墨竹。
“主人,你先走。”墨竹對著向天笑躬身,道:“墨竹感謝主人的救命之恩。”
于寶蓮聽這話怎么像遺言?這多人,怎么著也能打過吧。
向天笑對著墨竹輕微一點頭,攔腰抱著于寶蓮向人圈外飛去,他的這一動作,按動了開關(guān),那些修士妄圖來追趕向天笑,奈何被向天笑的人阻擋。
“你人那么多,為什么還要跑?”于寶蓮在空中問。
向天笑:“那些人實力遠(yuǎn)在我的人之上。”
于寶蓮明白了為什么墨竹臨別的話像遺言了,后面的混亂之中傳來了一聲尖銳的慘叫聲。于寶蓮匆忙地回頭看了一眼,白衣的墨竹心臟處插著一把刀,大片的鮮血將他上半身染成了一朵紅蓮,在這夜幕中漸漸失去了光芒……
“墨竹死了!”于寶蓮激動了起來。
向天笑:“我知道。”
兩人不知道飛了多久,最后落腳的地方是一座被人廢棄的破草屋內(nèi),草屋基本沒有屋頂,抬頭就是在曦光中空遠(yuǎn)明朗的天空。
“晚上我們再趕路,睡覺吧。”
于寶蓮躺在雜草上,重復(fù):“墨竹死了,他為我們死了。”
向天笑嗤笑一聲,說:“你哪來的那么大的臉,他那是為我死的,你算哪只小蝦米?”
“……可他死了,你不難過嗎?”于寶蓮盯著天空問。
“我救了他,他為我而活,為我而死對他來說是他的榮耀。”
于寶蓮轉(zhuǎn)頭看了向天笑半晌,最后說:“向天笑,你沒有心。”
向天笑挑了挑眉,不否認(rèn)。
傍晚要出發(fā)的時候,向天笑拉著于寶蓮上了一座小山坡,山坡上全是碎石,連一根雜草都沒有,光禿禿一片,在這光禿禿的山坡上,有一個隆起的小土堆。
“這里面是我娘。”向天笑:“我親手把她埋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的。”
于寶蓮:“……“
“不是我殺的她,我也沒剝她的皮。她死了自己練功毒火攻心死了,我大發(fā)慈悲地把她埋了,這樣看來,我是個好人。”
天氣不知何時陰沉了下來,狂風(fēng)中夾雜著小雨,滿地碎石亂走。向天笑捧了一些石頭壓在墳頭,于寶蓮在后面沉默地看著他。
向天笑很瘦,是病態(tài)的消瘦,他的頭發(fā)微黃,偃旗息鼓般垂在他的后背。相貌普通的他,性格扭曲偏執(zhí)的他——這一切都是她在文檔里寥寥打出的幾個字,在這個時空,在她眼前,他卻有血有肉地出現(xiàn)了。
她在文檔里打出了“變態(tài)”兩個字來概括他,于是他從年幼時就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于寶蓮眼眶紅了一圈,她在心里對著向天笑佝僂著背影說了句:“對不起。”
“走吧,繼續(xù)當(dāng)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向天笑和于寶蓮剛離開小山坡,就被六個修士圍住了。
又是一場惡斗,狂風(fēng)把慘叫與驚呼聲傳得更遠(yuǎn),最終在天地間消散……
于寶蓮冒著大雨在外面找了些干木材,進(jìn)入洞內(nèi)時,向天笑在黑暗中說了句:“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我本來是想直接跑的,可是雨太大,我打算烤干了衣服再跑,你有意見嗎?”
于寶蓮一邊說一邊生火,乍起的火光照亮了兩人狼狽的面龐,尤其是向天笑,他捂住心口靠在石壁上,嘴角的鮮血干涸,上衣一片紅。
“喂——你怎么樣了?”于寶蓮撥弄著柴火,問向天笑。
“我內(nèi)丹被毀了,修為盡失,”他咧嘴笑,“下一次他們再來,我可能就是一具尸體了。”
于寶蓮撕了一塊裙角站在洞邊就著雨水浸濕,先給自己洗了一把臉,再把濕布遞給向天笑:“擦擦。”
“你還真關(guān)心我。”向天笑沒有接,笑著看于寶蓮:“我沒有力氣,你幫我擦。”
于寶蓮看他是真的一副虛弱的模樣,認(rèn)命地蹲下身幫他擦臉。
當(dāng)他臉上的鮮血被擦凈時,于寶蓮才知道他的狀況真的不好。他原本艷紅的嘴唇此刻就像白墻,毫無血色,臉皮比之以前更白,整張臉,此刻有色彩的只有他黑幽幽的眼睛。
“……你身上有藥嗎?”
向天笑搖了搖頭:“吃藥沒用。”
“那你這樣……”
“放心,死不了的。”
于寶蓮看著他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怎么看都是要嗝屁的樣子,她背靠石壁坐在向天笑對面抱膝發(fā)呆,他們之間隔著一個燃的正旺的火堆。
“想知道茉兒的事嗎?想知道我的事嗎?”向天笑突然說道,還輕笑了一聲:“其實是一件事。”
于寶蓮抬頭看著他,示意他說下去。
“茉兒比我大一歲,是我娘的婢女。我娘是個瘋子,喜歡煉制毒藥,喜歡殺人,院子里總會有破碎的尸體。她最喜歡拿我試毒,毒蛇、毒蝎子……太多了,時間太遠(yuǎn),我都有點幾步清了。茉兒既是我娘的婢女,也是我的玩伴。五歲的我每日被關(guān)在籠子里嘗毒,我娘煉的毒讓人生不如死,那時我以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每個人都處在疼痛中。直到茉兒有一天喂了我一塊糖,告訴我外面沒有毒藥,沒有痛苦的喊叫——外面有笑聲。”向天笑對著于寶蓮笑了一下,“我以前從來不知道笑是怎么一回事。”
“再后來,茉兒常常偷偷給我糖,我熬了過來,在我十七歲那年,茉兒消失了。后來才知道她被我娘毒死了,之后我偷偷背著茉兒跑出了那個牢籠。本來想回來殺了她的,結(jié)果她死早了,可惜了。”
“你說對了,我這人沒有心,救墨竹是一時興起,他為我死,理所當(dāng)然。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我一定要拉上你。”
“對不起。”于寶蓮?fù)蝗徽f道。
“什么?”
“對不起。”于寶蓮重復(fù)了一遍,她把她的來歷說了一遍,向天笑聽了,來了一句:“那你也不能改變我死也要拉著你的決心。”
于寶蓮:“……”
洞外大雨傾瀉,似乎想讓天地淹沒。
……
于寶蓮跟著向天笑亡命天涯,石秋與冉無雙相親相愛,同人不同命。
魔教雪涯閣內(nèi)。
“尊上,我太冷了,能不能讓我早日出關(guān)?”石秋捂著手,吐出來的氣息在空中化作一陣白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