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或多或少聽說過，天啟組織最初是從蒼藍星最大宗教中分裂出的一個分支教派，他們最初的理念談不上正統，但也絕不邪惡。直到……我們確認了亞人的存在。”

寂靜的大廳內，幾人坐在稍微有些冰冷的金屬椅上，方鴻低沉的聲音間夾雜著掛鐘秒針轉動的聲響。

“人類最初發現亞人的時候，世界上所有宗教、神學乃至于神秘學都受到了巨大的沖擊，有很多人接受不了他們所信奉的神竟然是曾經奴役人類的一種幻想生物，憤怒或者絕望地脫離了他們的信仰，但相對的，也有很多人變得更加狂熱，他們無限迷戀并且崇拜這種幾乎無所不能的生命體，并且奉牠們為……真正的神。”

“亞人的信息不是被封鎖的么？為什么聽起來所有信教的人都知道了？”寧秋問。

“這個世界上再強大的國度或者組織，如果要滲透到另一個嚴密復雜的體系里都絕對不容易，除了宗教。”方鴻看著他的眼睛，“任何人都會擁有自己的信仰，即使是無神論者也會自發地站到一邊，只是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集會。那些身居高位的人里，有不計其數的虔誠信徒。”

“在亞人的信息傳遍每個教派之后，脫離派和保守派占了絕大多數，但那些狂熱崇拜亞人的小部分人自然分裂了出去，成立了新的教派或者組織。”方鴻說，“天啟，就是建立最早且影響力最大的之一。這些年來不計其數的人加入其中，有的手握重權，有的具備大多超凡者都難以想象的恐怖力量。”

“我先說這些，是要給你樹立一個觀念。”方鴻豎起一根手指，“天啟絕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黑暗組織，執行局、官方以及修道協會這么多年來都沒能把他們連根拔起，是因為他們甚至有能力影響到整個世界的進程。亞斯聯合王國的王子，瓦赫蘭合眾國的議員，乃至于蒼藍帝國官方組織里的某位高層，都有可能是天啟的成員。”

“接下來就是我要跟你說的事實。”方鴻的聲音漸漸嚴肅起來，“根據我們現有的情報，這樣一個龐大無比的地下組織沒有長老會，也沒有教皇和主教這樣的位置存在，整個組織真正的領頭人只有四個。”

“他們每一個都是極其強大的異能者，執行局對他們最低的估算也是‘S’級，甚至有可能……比那更高。”方鴻說，“而且，他們對應著「啟示錄」里的四位災厄騎士。”

寧秋明白了。他雖然對宗教沒有任何涉獵，但圣經以及鼎鼎大名的天啟四騎士他不可能不知道。每一位騎士都騎著不同顏色的馬，不同的顏色對應一種足以毀滅人類的災難，黑馬象征著饑荒，白色象征著瘟疫，灰色象征著死亡，而紅色……是戰爭。

“也許你已經猜出來了。”方鴻緩緩地說，“紅蓮之館……就是紅色。用那個對講機與你通話的人，恐怕就是那四位的其中之一。”

“天啟四王行蹤神秘，他們的一切信息都是未知數。但這位不同于其他三人，在過去的半個世紀里都相當活躍，挑起過無數場大小規模的戰爭。藏在暗處靜靜地看我們自相殘殺，那是他最愛做的事情。”

“2055年，我們偶然得知了他的位置信息。執行局出動了整整十位副局長，修道協會的七大家主也去了兩個。付出了毀滅大半個西方小國的代價，才最終把他抹殺。”方鴻說，“你也許聽說過，新聞上稱之為‘亞薩尼事件’，被各國高層偽造成了軍事演習。”

“但是……現在你也知道了。”方鴻又頓了一下，“看起來那次他是假死，而且……恐怕還盯上了你。”

大廳里安靜下來，方鴻三人有些擔憂地看著寧秋，不知道這個消息對他來說會不會過于沉重。他們僅僅是想到那四位就不寒而栗，如果換了他們是寧秋，現在恐怕就只有想死一死的沖動。

然而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寧秋就連表情都沒怎么變化，只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然后抬頭說了句謝謝。

“所以顧詩藍和那位有什么聯系么？”寧秋問。

方鴻原本有些發愣，沒想明白寧秋何以能如此冷靜，但聽到這個問題，他的眼神瞬間變得沉重起來，一旁的喬婭楠更是直接垂下頭，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方鴻和仲翔宇對視一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我不確定你會不會想聽到這個，但是既然你問了……”

“亞薩尼事件中，幾位副局長和兩位家主抹殺紅王之后，在路雷亞公國異能者的配合下摧毀了當地所有天啟分基地。”方鴻斟酌著用詞，“他們在那里面發現了很多……實驗體，慘狀無法形容。有的死后被挖出大腦泡在福爾馬林里，有的在手術臺上被肢解，有的……甚至雙體雙腦共生，腦子里產生了十幾種人格。”

“那次行動中也有很多高級執法人參加，為的就是鏟除紅王的黨羽，韓文山隊長也在。”方鴻聲音低沉，“顧詩藍……就是他從最大的那個分基地里帶回來的。”

“隊長到達那里的時候，顧詩藍的腦上貼著無數個電極，連接著一臺超級電腦。她對一切事物都沒有反應，就連吃飯都不會，隊長最后只能給她注射營養液。”

方鴻的聲音忽然微微顫抖起來，仿佛想起那些往事就會讓他的心臟抽疼著收緊。

“后來……裝備科同行的人在那臺超級電腦上發現了她過去接近十年的實驗記錄，實驗者是紅王本人。”方鴻低聲說，“顧詩藍的天賦異能是用意識連接一切電子設備以及網絡，潛力指數僅僅只有δ（德爾塔）級。但是紅王對此完全不滿足，他不僅要人工使顧詩藍的異能進化……還試圖在她身上開發出第二種異能！”

“人的大腦容量雖然超過一切電腦，但記憶并不像電子設備那樣能夠被隨時精確地查閱，就好像你看過一本書幾十遍，也不可能清楚地記得每一個字符。”方鴻抬頭看向寧秋，“但紅王……他是要讓顧詩藍直接用大腦代替超級計算機！”

“根據時間推算，紅王開始給顧詩藍進行實驗的時候……她才只有6歲。”方鴻的目光又垂了下去，聲音微顫，“實驗對大腦的負荷就算是成年人都承受不了，何況一個6歲的小女孩？”

“那些實驗最終徹底摧毀了她的原本人格和自我認知。”方鴻輕聲說，“她從6.4歲骨齡開始就徹底喪失了一切情感和道德倫理，也從未接觸過外界，對人類社會的一切認知都來源于網絡……直到韓文山隊長把她接回來的那天。”

他的聲音停下了，大廳內依然沉默著，喬婭楠捂著嘴，仲翔宇和寧秋則靜靜地看著眼神依舊空洞的顧詩藍。

這是一個太過悲慘的故事，一個女孩在最好的年歲里受盡了折磨，沒能見到任何與美好有關的事物，只與痛苦為伴。而她甚至不會為自己的經歷感到悲傷，因為她也許并不明白悲傷是一種什么樣的情緒。

她的這一生毫無色彩，僅僅是作為一臺機器、一個工具而活著，直到死去。她沒有自我，沒有夢想，甚至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喜歡些什么，愛過些什么。

這樣的人生……與死去有什么區別？

“你也不知道么？”寧秋忽然發現仲翔宇的表情越來越沉重。

仲翔宇神色復雜，緊緊握著拳，聲音嘶啞：“頭兒……從來不愿意告訴我這些。”

大廳內徹底沉默下來，說完了這些，似乎所有人都沒有心思和力氣再度開口說話。

五個人就這樣沉默地坐著，凝望著地面。

過了很久很久，方鴻三人陸續起身離開，仲翔宇是最后一個走的，他最后回頭看了一眼顧詩藍，然后消失在走廊盡頭。

寧秋坐在顧詩藍對面，安靜地注視著少女毫無生氣卻完美無瑕的臉，又想起了紅王在對講機中對他說過的話。

原來……這就是‘同類’的含義。

同樣不堪回首的往事，同樣灰暗而不存希冀的未來。

顧詩藍早就沒有了一切感情，而他的情感……又能被安放在哪里呢？

他不知道。

“這個世界還真不公平啊，是吧？”寧秋喃喃自語。

屏幕亮起，元靈讀數表被他打開了。

寧秋-‘1700’

紅蓮之館的整個行動中，他最大的收獲其實不是職位晉升，而是這三百多點的元靈基數增長，與他設想中一樣，擊殺或者擊敗的敵人所攜帶的危險度越高，給予的反饋也就越多，僅僅還差三百點，他就能夠再次越過下一個位階。

這樣恐怖的進階速度，無論是誰看到都會吃驚得跳起來，從寧秋進入執行局算起到現在也不過十天左右，他就快要跨越整整兩個大位階，成為真正的E級異能者。

但寧秋卻平靜地看著那行數字，臉上毫無喜悅。

他暗滅屏幕，走到顧詩藍身前，牽著女孩的手，引著她慢慢站了起來。

顧詩藍無神地注視著他，不言不語。

寧秋回望她暗紅色的瞳孔，一言不發。

如果說一切悲劇的根源都是能力的不足，那么等他足夠強大的那一天，或許能夠把這一切都打破。

他不清楚能不能做到，但他一定會去做。

那是為了他自己，但或許從這一刻起，也不再只是為了自己。

所以，請你再等一等吧。

寧秋稍稍握緊了掌中那只柔若無骨的手，像是全然忘記了不久之前他還在排斥與女孩的肢體接觸。

他看向漆黑的走廊，輕聲說：“走吧，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