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鄭逸南并未受到自己的牽連,方雁南的心稍稍安定了幾分。
她木然地跟在李俊承身后,走進正對院門的那間屋子。
房間正中擺了一張八仙桌,一左一右坐著兩個男人,已經吃起來了。
一個左耳缺了一塊,一個一臉絡腮胡子,兩人都帶著些痞氣。
如果是走在大街上,方雁南決計不會把這兩人與警察聯系到一起。
包括李俊承,方雁南第一次見時,就覺得他目光陰暗,看著不像好人。
那天坐在車上等鄭逸南時,她甚至猜想過,李俊承可能就是給鄭逸南賣“偉哥”的人。
方雁南突然笑了一下,表情怪異地盯著坐在她對面的李俊承。
“我那天就應該罵你是臭流氓!”
如果當時她真這么做了,把那袋東西扔到李俊承的身上,可能就不會有今天這些事了吧。
她也不會失去鄭逸南。
唯一讓她感激李俊承的,是他在鄭父面前委婉使用“走私犯”這個詞,雖然并沒有什么實際用處。
桌上的外賣很豐盛,有蝦,有魚,還有方雁南喜歡的海膽蒸蛋,但她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眼前不斷浮現出鄭逸南用陰郁的眼神望著她,無可奈何地搖頭。
他一定是也相信了犯人的信口雌黃,對她徹底失望了吧。
就算他不信,那可是一百多克啊,袋子上都有她的指紋,他也會怕再與她扯上關系吧。
方雁南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在座三人都是一愣,互相對了個眼神——這女人不會真的瘋了吧?
原本要在飯后進行的問訊,只得延遲。
*
小院里杵了一根竹桿,上面掛著一個燈泡。
一群飛蟲圍著燈泡撲棱,執著地要把愚蠢進行到底。
幾只蛐蛐藏在角落里,有氣無力地悲秋憫月。
方雁南的手機被收走了,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時候。
除了小院里的燈泡照出的一團昏黃,四周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到。
房間里又陰又冷,讓她極不舒服。
她拉開門,想去院里呼吸點新鮮空氣。
門一開,她就看到門口有一團黑影。
聽到動靜,黑影迅速從椅子上站起來。
方雁南這才看清,是晚飯時坐在她左側的絡腮胡子。
“是不是換了地方睡不著?”
第一次聽他開口,方雁南意外的發現,這個長相兇狠的男人,說話卻很溫柔。
聲音低沉且富有磁性,讓她的焦慮瞬間減輕了不少。
“我想上廁所。”
“大的還是小的?”
“......小解。”方雁南沒經歷過這種問話,略微有些難堪。
絡腮胡子去院子角落里拎了一只鐵皮水桶,從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倒進去,遞給方雁南:“回屋里解決吧。”
方雁南沒接,心里涌起一股屈辱感:“是怕我逃跑嗎?”
絡腮胡子愣了一下,看守過數不清的嫌犯,但從來沒哪個問過他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
“旱廁,太黑,怕你掉下去。”
“......”明知是托辭,方雁南心還是暖了一下。
這個看似粗放狂野的男人,藏著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的細膩溫情。
方雁南小解完,拎著桶剛打開門,手里的水桶就被絡腮胡子接了過去,拎到院門外。
讓一個男人幫自己做這種事,雖然是看守她的警察,還是讓方雁南臉都臊紅了。
心里,卻沒之前那么緊張了。
“我可以,在外面站會嗎?”
絡腮胡子沒應聲,指了下椅子,示意方雁南坐下。
他自己在旁邊蹲下來,從口袋摸出一條口香糖,抽了一片出來,遞給方雁南。
方雁南擺了擺手,他便剝去包裝,把口香糖塞進自己嘴里。
“我還以為,警察都是兇神惡煞。”
方雁南聲音又輕又細,有些像在自言自語。
絡腮胡子“哧哧”笑了幾聲:“你挺怕警察的?”
“嗯!”
應聲完,方雁南又補充道:“大部分人都會怕吧,也不一定只有壞人。”
口香糖在絡腮胡子嘴里不時發出“啪”地一聲輕響。
“脫了警服,我們也是老百姓,有什么好怕的?”
“不過我老婆也怕,怕我出任務時被打死。”
“后來精神壓力實在大,受不了,離了。”
“你看到‘口條’耳朵上的傷疤沒?”
怕方雁南聽不懂,絡腮胡子解釋道:“他其實姓呂,綽號叫‘口條’,我叫‘大驢’,你也可以叫我‘黑子’。”
“口條出任務時,差點被嫌犯一槍給崩了。”
“我老婆就是因為這事,受到刺激,讓我要么離職,要么離婚。”
方雁南本以為等她坐下之后,會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接受審訊,問她車里那些小藥片的來歷。
沒想到她居然和一個看守她的警察聊起了家常,而且還聊到了半夜。
*
天將明未明時,方雁南被異常喧鬧的烏鴉叫聲吵醒。
小院外不遠處有一棵大樹,上面落了足有百十只烏鴉,似趕集一般熱鬧。
方雁南站在窗前,看天色一點點亮起,那群烏鴉四散飛去。
有人扣了幾下院門。
擱置在方雁南門前的椅子“吱呀”響了一聲。
她看到呂警官走去打開院門,和外面的人低聲說了幾句,接過一袋東西。
呂警官關上院門,一手拿著東西,一手摳著耳朵,汲拉著拖鞋,懶懶散散地往回走。
看到站在窗邊的方雁南,他聲音嘶啞地喊道:“出來吃飯。”
方雁南用手指梳了梳頭發,用頭繩扎好。
走到中間那屋,她看到桌上除了早餐,還放著一套新買的洗漱用品,顯然是給她準備的。
豆漿、油條、炸糕、豆腐腦、小籠包、八寶粥......
鋪滿桌子的早餐,像是把早餐店里有的,全都買了個遍。
給她面前留的,是一碗餛飩,和蝦餃。
突然就有淚意涌了上來。
方雁南記得昨晚和黑子警官聊天過,她講過與鄭逸南初相識時,他給她送愛心早餐的事。
黑子警官當時安慰她,彩虹總在風雨后嘛。
然而有些污點,是會伴隨人終身的,她怎么可能還看得到彩虹。
李俊承去院里打了個電話,回屋后對方雁南說:“小方,我要回趟局里,你在這玩,要是覺得悶,就讓他們倆陪你斗地主。”
......這話說的,好像她是來做客的。
*
一連四五天,沒有人詢問方雁南任何與案件有關的問題。
她要是想聊天,他們就陪著她閑聊,多數講的是他們辦案的那些事。
但方雁南從他們偶爾投來的探詢目光可以感覺出,他們是在等她主動交待。
然而方雁南不知道該怎么證明自己的清白。
她每天看著院外樹上的那群烏鴉,清晨如被風吹散飛往各方的蒲公英,傍晚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戀戀回巢。
大腦里浮現的盡是鄭逸南陰郁的眼神,和無奈的搖頭,還有照片里,被放在車里儲物箱中的透明密封袋。
她根本無法集中精力回想,那袋東西到底是什么時候,怎么到她口袋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