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情操論:亞當·斯密、孔多塞與啟蒙運動(修訂版)(思想會系列)
- (英)艾瑪·羅斯柴爾德
- 7字
- 2020-05-11 14:34:38
第一章 經濟趨勢
情操的歷史
1763年1月,亞當·斯密在他的修辭學講稿中提到,對塔西佗(Tacitus)而言,“歷史寫作的美感”就是政治理論有關情操的描述。在斯密看來,歷史事件有其內生與外生的動因,前者與人類的情操相關,后者則與環境相關。斯密認為,正是忽視了內生原因才導致現代歷史學家的著作“大都沉悶呆板”。相比之下,古代的歷史學家們則專注于個人的“思維的感受與激情”或是“人類思維的運動”,從而使作品顯得更加精彩。斯密推測,塔西佗想通過引導讀者“進入歷史人物的情感與思維中”來講述歷史中的公共事件。斯密說,這樣寫作歷史,“或許并不能夠教會我們很多有關歷史事件發生的原因的知識,然而它更為生動,并且會引導我們學習一門有用的科學,即有關人類行為動機的學問”。
而人類行為的動機,也同樣是斯密的關注點。他的第一位傳記作家杜格爾德·斯圖爾特(Dugald Stewart)在1793年的斯密傳記中寫道,斯密終生都在研究“在所有活動中人的本性,尤其是有關人類的政治歷史”。他關注“人類思維的原則”“人類憲法的原則”以及“思想的自然進步”。這一研究風格,正如在《道德情操論》(Theory of Moral Sentiments)或者“他的豐富、動人的文章”中所展現的那樣,充分體現在他“對人物和習俗的刻畫”上,或者體現在“當他作品的主題引導他強調想象與內心的時刻”。
在斯密筆下,《國富論》是“對大不列顛的整個商業體系的……猛烈攻擊”。但是,它也是一部有關日常商業貿易的歷史,是“理性和演說才能發展的必然結果”。《國富論》還是對人類思想史的一份貢獻。
它是對日常生活中的個人情操與思想迸發的刻畫。正如威廉·羅伯遜(William Robertson)在《查理五世傳》中所言,斯密的巨著在歐洲封建社會厚重的神學暗影之下,以“被忽視、被壓抑、蒙昧的人類思想”作為開端。
它終結于一個新的啟蒙社會中。在這樣的社會,個體獨立,有理性也有爭端,有貿易也有交換。人們以各自的偏見,談論煩惱與壓迫,并反思各自的道德情操。
本書所涉及的這一時期有關經濟生活的爭論,本身也是一場討論,在很大程度上是通過思想與演說的角度來描述的。例如,杜爾哥認為,自由貿易就是一場“買賣雙方之間的辯論”,在這個過程中,人們訂立合同、捕捉傳聞、討論彼此承諾的價值,并反思“觀念與現實的風險”。孔多塞在1775年發表的關于壟斷和壟斷者的論文中,以列舉勞倫斯·斯特恩(Laurence Sterne)的《多情客游記》的開篇揭示了這樣的場景。在這本書中,傷感旅行者約里克與小酒館老板M.德桑在加萊大街上談論著購買一輛輕便馬車的事情。孔多塞寫道,“他(約里克)感覺到從心底生出的一股對M.德桑的隱隱的仇恨”;傷感旅行者象征著對現實世界的敵意:他討價還價,最后以12基尼成交,甚至還在“平衡商業貿易帶來的情緒”上占了優勢。
斯密在《國富論》的開篇就提出,財富的源泉應該從對經濟規律的把握中找到,這種把握對于個體差異很大的人們(例如,哲學家與普通的街頭搬運工人)而言具有共性,它本身是理性與演說才能的成果。斯密將文明社會中的“公平而又有目的的貿易”關系與不平等個體之間(包括狗及其主人之間)那種“屈從、奉承式的殷勤”的關系做了比較。在他的自然法講稿中,斯密將交換比作一種雄辯術。斯密認為,“每個人都必須去說服別人,這很明顯是本能的意愿”,而這是“人類思想的原則,在這一原則基礎之上會發現交易的意向”;“對我們而言,支付一先令這種具有如此簡單明了含義的行為,實際上是在提供一個論據來說服一個人去支付,并要說明這樣做對他而言是有利的……按照這一說法,可以說所有的人終其一生都在不斷地對其他人進行演說”。
對斯密而言,經濟生活也事關情操。他在《道德情操論》中寫道,對關注與重視的渴望是世人忙碌辛勞與熙來攘往的主要目的,而“我們追求財富、避免貧窮主要是出于對人類情操的關懷”。情操是經濟奮斗的目標,也是經濟交換的附屬品。在商業生活的各種關系中,個人的判斷常常與自己和他人的情操評價有關。與人們生活中的其他方面相同,在人們的經濟生活中,所有人都對斯密所說的“彼此的特點、意圖與行為”感興趣。他們有榮辱感,渴望得到承認和尊重。他們都有“焦慮和沮喪的時刻”。
1776年孔多塞在《對谷物貿易的思考》中寫道,稅收改革將釋放出“壓抑的情緒”,而且,對窮人而言,自由貿易將減輕他們對被忽略的恐懼、“被無視的感受,以及猝不及防地被置于所有的煩惱與暴虐之下的感受”。
情操影響著經濟生活中的理性,而理性也影響著情操。在1821年,賈科莫·萊奧帕爾迪(Giacomo Leopardi)在提到“情緒化的”這個詞時說過,這個詞是歐洲語言(gallicismi or europeismi)中的一個,是“作為日常對話的一部分的哲學”中的一種。“情操”一詞也與利歐帕迪稱之為術語的詞有所不同,它不是赤裸裸的“孤立的”;它是一個能夠激發出“一連串思想”與“大量概念”的詞,同時它是模糊不清的。
沒有被明確界定的情操論卻是斯密和孔多塞的政治與道德理論的核心。情操是一種能為人所感知并對它做出反應的感覺。情操也使個人與他(她)所在的更龐大的關系(如社會、家庭或國家)產生聯系。
當代生活的交流同時也是在思想和情操方面的交流。在翻譯盧梭的《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Discours sur l’inégalité)時,斯密指出,“社會人”“通常與自我分裂”;他“僅僅存在于別人的意見之中,而且他只能從別人的意見中獲得自身存在的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