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情操論:亞當·斯密、孔多塞與啟蒙運動(修訂版)(思想會系列)
- (英)艾瑪·羅斯柴爾德
- 3149字
- 2020-05-11 14:34:41
慷慨的勞動力報酬
在18世紀90年代,經濟自由與政治自由的分離是斯密本人名譽轉變的必要條件。和法國一樣,在英國,政策中的決定性議題是食物與經濟自由之間的聯系。參考一下斯密假定的匱乏與饑荒的“一般性原則”,在幾乎兩個世紀里,他作為一名貧困民眾的冷血敵人的名聲被證明是有道理的。在18世紀90年代中期英國食物危機期間,人們發現了這些原則,在之后很長的時期內,這些原則都是斯密被視為保守理論家的標志。
在1795~1796年,以及1799~1800年,食品價格的突然上漲在英格蘭引發了關于工資率與貧困資助的熱烈討論。一個片段——薩繆爾·威特布萊德(Samuel Whitbread)提議的1795年的最低工資法規——為我們提供了對斯密思想解釋發生變化的一個尤為清楚的例證。威特布萊德是一個改良派議員,而且他的法案會給予地方法官通過確定最低工資來“調控農牧業勞工工資”的權力。
他受斯密的影響很深,并通過闡明“他和其他人一樣,都認為勞動力的價格應該像其他每種商品那樣,由它自己來尋找它的(價格)水平”,來介紹下議院對這一法案的辯論。
但是他能夠并愿意批準一些“立法干預”來保護窮人的“權利”。
威特布萊德在他的議會演講中密切效仿《國富論》。畢竟,斯密本人對一些工資干預是容忍的:“當這些干預……有利于工人的時候,它總是理所當然的、合理的;但是當它有利于雇主時,它有時卻并非如此。”斯密在提到現行的確定最高工資的干預時說過,它們是“有利于雇主的”;威特布萊德補充道,它們給了地方法官“壓制勞工的權力”。
更為普遍的是,在公平基礎上,斯密支持高工資:“沒有任何一個社會肯定會是繁榮而幸福的,它們中的成員有更大的一部分是貧困凄苦的。而且,那些為全體人民提供衣食住行的人應該占有這樣一份他們自己的勞動成果以使得自己尚可溫飽,這是很公平的。”威特布萊德的目的與之相似:“通過給予占有自己部分勞動成果的權利……來使得整日不停辛苦勞作的百姓能夠為他的家庭提供一些舒適的吃穿住用。”
然而,威特布萊德的斯密式的言辭使人對政治經濟學有一種非常不同的理解。皮特用一個“原則的獨立運行”的著名辯護來答復威特布萊德。他援引“政治經濟學最著名的作者”來證明議會應該“考慮到一般原則的運作,并信賴它們自由應用的效果”。他的解決方法是消除對勞動力自由流動的限制,并開始改革關于居住的法律[濟貧法(the Poor Laws——譯者注)]。威特布萊德和他的朋友們指出,這樣的改革“會花掉相當多的時間”;與此同時,一條面包的花費比“勞工的每日工資的全部”還要多。但是對皮特而言,“目前的情況”“不足以成為例外”。
議會中辯論的雙方都涉及斯密。和皮特一樣,斯密認為英格蘭和蘇格蘭的工資高(至少在18世紀80年代以前)。他認為公正合理的規章比那些威特布萊德的提議還要更受限制。
但是,正如皮特的反對者所指出的那樣,他對它們的形容與威特布萊德的更為接近,而非皮特。
他對一般性原則的看法與皮特的十分不同。他強烈反對“成體系的”政治學的積極運用;杜格爾德·斯圖爾特把斯密的嚴厲批評理解為“對一般原則的實際運用的警告”以及明顯地對“不受限制的貿易自由”的警告。
他的貿易原則總是受到其他的公正與平等規則的約束。高工資有利于繁榮,也有利于“平等”。工資由供求來決定,也受到“普遍仁慈”的“調控”。
與威特布萊德一樣,斯密被看作窮人的朋友。在《國富論》中,他把“慷慨的勞動力報酬”稱作“最好的公眾繁榮的必然結果和原因”;在這部書的“早期底稿”中,他曾寫過“勞動力的高價格”是“公眾富裕的本質”。馬爾薩斯在他1798年的《人口原理》中指責斯密犯了混淆兩個有區別之探究的“錯誤”:對“國民財富”的探究和對“社會較低層人們的幸福與舒適”的探究。
在他的《政治經濟學原理》中,馬爾薩斯證明了斯密更多的不當之處,包括使用有關地主的有爭議的語言、把利潤看作“一個從勞動產品中扣除的量”、過分低估“資本家所貢獻的產量”、談論仁慈;馬爾薩斯曾寫過,“如果仁慈能夠成功地進行干預,它早就已經發生作用了……但不幸的是,普遍仁慈不能改變一個國家的資源”。
更為普遍地說,斯密的語言與皮特的不一樣。皮特在批評有關居住的法律時效仿斯密。但是,斯密所謂的“對自然的自由與公平的明顯違背”(“窮人”認為自己被這種違背的痛苦所壓迫著)在皮特看來卻只不過是一種“牢騷”而已:(這是)“干預束縛了工業的例子”。與斯密一樣,威特布萊德和他的朋友們想要“把痛苦的窮人們從一個沒有獨立性指望的國家中解救出來”。勞動者不應該“像一份施舍的禮物般那樣收到他應得的部分”;窮人的依賴尤其是有害的,因為那些已經接受援助的人被阻止參加選舉,因此剝奪了他們的憲法權利。但是對皮特而言,窮人們是與價格而非權利有關系的;若出現最壞的情況,窮人被阻止“進入他能將自己的勤奮發揮到最大優勢的市場”。
我們可以將1796年的辯論理解為一次兩個不同的“斯密”之間的論戰:威特布萊德理解的斯密與皮特理解的斯密。威特布萊德所理解的斯密在許多方面更為接近“真正的”斯密或是真正的《國富論》。但是直到1800年第二次食物危機為止,皮特所理解的斯密一直取得壓倒性的勝利。埃德蒙·伯克的變化著的經濟觀點提供了一個引人注意的例子。斯密和伯克關系密切,至少在18世紀80年代早期的一段時間內是這樣的。但是正如我們已經知道的那樣,在《法國大革命反思錄》中,伯克關于政府的觀點與斯密有很大不同,例如在涉及國家用于橋梁、宗教和公眾崇敬上的開支產生的良好的商業影響方面。
到1795年,伯克已經對他現在所說的政府“干預”變得懷疑起來。一份他為皮特準備的論文可能已經影響到了對威特布萊德的議會評論。伯克說道,“現在所做的事是假定農民壓迫勞工”。但是“市場準則”或者“一般政策的原則”不承認偏差。上天有時候拒絕給予窮人們生活必需品,“上天的不滿之所以會得到緩和,并不在于打破商業法則,而這些法則同時也是自然法則和上帝的法則”。
伯克的論文首次出版于1800年,是與另一篇文章《紀念》(“memorial”)一起作為作者去世后出版的小冊子《關于稀缺性的思想與詳情》(Thoughts and Details on Scarcity)的一部分。它在幾個方面幾乎開始公開反對斯密。在這本小冊子中伯克沒有提到斯密。但是他在幾個地方解釋了《國富論》,并在其他地方反駁它。他說,“沒有什么會像政治的偽善語言‘勞動的窮人’如此卑鄙和不道德的了”;斯密在他關于工資的那一章的幾個段落中使用這一詞語達六次。斯密說過,工資是由“利益絕不相同的兩個黨派”之間簽訂的合同決定的;伯克認為“在農民和勞工的例子中,他們的利益總是相同的”。伯克認為,國家的首要職責是“它的宗教信仰的外在確立”;斯密支持“數千個小派系”的競爭。在斯密看來,壟斷是一場糟糕的自然秩序的錯亂;在伯克看來,“資本的壟斷……是一個很大的利益,尤其是一種給窮人的實惠”。斯密認為窮人的子女應該接受教育來參與政治討論;伯克認為盡管他們能“從較少的有用性成長到較大的有用性”,但他們只不過是“現存的下水道和血吸蟲”。
然而,到1800年,伯克的小冊子僅被作為斯密“原則”的一個解釋性說明而普遍接受。編輯在介紹中聲稱,斯密在《國富論》中對伯克的觀點給予了“最大的尊重”。仿佛所有不同的斯密——威特布萊德所理解的帶有對勞動產品的權利觀點的斯密,或者準法國的、準無神論的、準革命性的“經濟學家”——都已經消失于經濟自由這一簡單的處方之中了。《紳士雜志》上對伯克小冊子的簡要評述是有典型性的:“這位著名的作者繼續著亞當·斯密的原則,即所有的貿易應該是自由的;政府不應該通過強制性的法令與規章來干涉,尤其是在谷物與農業方面。他同樣反對公共糧倉。”《每月評論》確認了包括伯克的在內的五個不同的小冊子,它們涉及“亞當·斯密的所有的貿易應該是自由的原則”;其中的一位作者甚至被稱為“斯密主義者”。
在18世紀末,伯克和斯密不再被當作對手了;他們同樣都是經濟保守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