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茶餐廳早已座無虛席,頭頂的吊燈投下淡淡的光,整個餐廳看著靜謐而溫馨,望思瑪在人群中尋找著江峪的身影,尋覓了半天,終于在一個轉角處看到了頭戴鴨舌帽的男人。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座位上的鴨舌帽男人抬頭看了看她。
“今天我腿都嚇軟了,打第二段的時候……”望思瑪說到一半,突然抬起頭,才發現對面坐著的竟是一個陌生人,而對面的鴨舌帽男人也一臉驚奇地看著她。
“對不起對不起,我認錯人了。”望思瑪尷尬地站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她繼續環顧四周尋找著江峪。
“你眼神不好嗎?”隔壁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望思瑪一轉身,又一個“陌生”的男人打量似的看著她,她想離開,卻又停住了腳步,“你是……老師?”
沒錯,隔壁桌坐著的,就是江峪,江峪摘了他那粘在腦袋上幾百年的鴨舌帽,望思瑪竟然沒有認出來。
“老師,呵呵,我沒認出來。”望思瑪對他尷尬一笑,眼前坐著的男人,還是那副高冷孤傲的樣子,他光潔白皙的皮膚,棱角分明的輪廓,一雙幽暗深邃的冰眸加上英挺的劍眉,連望思瑪都忍不住多看兩眼,真不愧是琴行第一香餑餑。
“老師,你為什么一直戴著帽子?”望思瑪問。
“你說呢?”
“我以為你是禿頭……”
江峪的一口大麥茶差點沒從嘴里噴出來,“咳咳……”
“一般頭發少的人,不是都愛戴帽子嗎?”望思瑪繼續打量著他,臉頰竟不自然地透出了一抹紅,“老師,今天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嗎?”
江峪給望思瑪倒上一杯大麥茶,“別那么有自信,要真是有事,我也不會找你。”江峪抬手的那一剎那,望思瑪又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看你最近排練那么辛苦,就給你個機會請我吃飯。”
給我個機會?江同學,你還真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望思瑪心里叨叨著,“那……真謝謝您嘞。”她舉起茶杯,和江峪碰了一下,江峪的嘴角微微向上揚起,噙著一抹小心翼翼的微笑。摘下帽子的他,顏值堪比偶像劇里的男明星。
“對了,下個星期……”兩人吃了幾口菜,突然異口同聲說了起來。
“老師,你先說。”
江峪翻了翻手機里的日歷,“下個星期是圣誕節,我們不上課,放你一天假吧。”
望思瑪遲疑了幾秒,“哦,好。”什么嘛,還說給我放假,明明是自己要跟姑娘約會去,不好意思說。
“該你了,你想跟我說什么?”
“哦,我……剛好也想跟你請假來著,下周末我有事……”
“哦,好。”江峪也回了這兩個字,然而巧的是,望思瑪剛才想說的,也確實是要請假,因為下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望思瑪,你為什么學鼓?”江峪問。
“喜歡。”
“只是因為喜歡?不是因為追星,或是想出名?”
“只是喜歡。”
“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的?”
“在我高中的時候,我哥哥帶我聽了一個搖滾樂隊的現場,后來我就喜歡了。”
“你哥哥應該是個超級樂迷吧。”
“是啊。”
“那……他現在一定很支持你做樂隊吧?”
望思瑪拿著筷子的手顫抖了一下,輕聲道,“他……去世了。”
江峪捏了捏手中的茶杯,目光中含了一抹憂傷,“對不起,我……”他沒有再說下去。
“沒事,下周正好是他的忌日,本想跟你請假的,謝謝你。”
外面的天色已沉黑,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車輛,望思瑪的眼中也露出一絲濕潤,“我哥以前也是玩音樂的,不僅吉他彈得好,還會作詞作曲,只可惜,在我大一的時候,他出了車禍。”
江峪自覺起了個差勁的話題,便想轉移一下話題,他從背包里拿出一副鼓棒,“這個,送給你。”
“給我的?”
“今天表現不錯,就當給你獎勵了。”
“謝謝。”望思瑪接過鼓棒,這是一幅紅棕色的木質鼓棒,望思瑪很早之前就想買一副了,“還是橡木的呢,手感不錯。”
……
“走吧,我送你回去。”
望思瑪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八點了,“等等,我先去買單。”她環顧四周尋找著服務員。
“哎……你的眼神果然不好。”江峪一臉無奈,“我早就買好單了,跟你鬧著玩呢。一會你在大門口等我,我把車開過來。”說完背起包朝著門口走去,望思瑪便乖乖跟在了后面。
車子在高架上一路飛馳,江峪打開了車載音響,車內響起了一陣舒緩曼妙的旋律。
“這是什么音樂,聽上去像是……浩瀚無垠的宇宙。”
“New Age,下次給你講講這種音樂。”
“真好聽,只是,我以為你會聽搖滾。”
“開車的時候需要保持心平氣和,況且,這種音樂,能讓人洗滌情緒。”
望思瑪聽著音樂,看著窗外,其實她今天特別開心,下午在舞臺上那激動人心的一刻一直在她腦袋里浮現,黑天鵝樂隊跨出了第一步,而她,正是樂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原本幻想過一百種樂隊被淘汰的場景,慶幸的是,這些意外都沒有發生,雖然當中有一點不完美,好在黑天鵝樂隊順利進入了復賽。
“到了,14號樓就是這里吧。”江峪停下了車。
“嗯,謝謝。”
“望思瑪……”她關上車門剛要走,江峪叫住了她。
“怎么了?”
“哦……沒,沒什么。”江峪欲言又止,“我……我是說,你家附近有便利店嗎?”
“前面右拐還有一扇大門,出了門就有。”
江峪點點頭,關上了車窗。
望思瑪疲倦地回到了家,剛扔下手里的鼓槌和背包直線走進了自己的房間,然后橫倒在自己的床上。
“回來啦!”母親一路跟在后面追問,“飯吃過了沒,沒吃過媽趕緊給你下點餛飩。”
“吃過啦,吃得太撐了。”望思瑪躺在床上一副慵懶的樣子,“媽,讓我休息下,我的老骨頭都快散架了……”
洗了澡,換了干凈的睡衣,望思瑪打開了房間音響,這會兒她正坐在飄窗上回憶著今天的美好,她抬頭看了看天空,陰云籠罩若干天的夜晚竟然透出了點點星辰,果然是個月夜良宵。
她打開窗戶,剛要深吸一口氣,卻發現不遠處停著一輛熟悉的銀灰色小轎車。
“這車,怎么那么像江峪的?”望思瑪盯著樓下看了許久,車子的前燈亮著,但是一直沒有開走。
“思思,這么晚了你去哪兒?”母親見望思瑪拿了一件抓絨外套就往外跑,“你這孩子,頭發都沒吹干,以后老了不怕偏頭痛嗎。”
“媽,你和老爸先睡,我去樓下便利店買點東西就上來。”
她一路小跑,奔到了銀灰色的轎車前,駕駛座上坐著的人果然是江峪,江峪的頭癱靠在座椅背上,眼睛迷離縹緲,好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泉水,而副駕駛的位置上,堆滿了酒瓶。
“老師,你喝酒了。”望思瑪打開副駕駛的門,推開座位上一堆酒瓶坐了上去,然后搶走了江峪手里的酒瓶,“快別喝了,你這樣怎么開車?”她摸了摸口袋,幸好手機帶在了身邊,“你等我一下,我查查怎么找代駕,你這樣開車是犯法的!”
酩酊大醉的江峪突然大笑起來,自言自語道,“世事無常啊,世事無常,犯法算什么,老子遇到太多犯了法還能逍遙自在的人。”
“你可別害我。”望思瑪邊查著手機邊反駁道,“酒駕知道要判多少年嗎?萬一撞到人,別人的家庭可就全毀了……”
“呵呵,對不起,提到你傷心事了。”江峪依舊神志恍惚不知所云,“你……跟他,還真像……”他顫顫抖抖指了指望思瑪。
“喂,你好,是代駕公司嗎?請問……?”
“思奇走的時候,一定最放心不下你吧……”
話剛說一半的望思瑪突然停住了,時間也瞬間凝固,她的表情停留在剛才的那一秒,手不停地顫抖著,手機也落到了座位底下,而說完話的江峪卻閉上眼睛,昏睡了過去。
“你說什么?”
當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了。
他揉了揉惺忪的雙眼,發現望思瑪正一言不發地坐在他的身邊,他這才朦朧記起剛才借著醉意,對著望思瑪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你認識我哥哥?”望思瑪表情嚴肅,口氣中更帶著硬生生的盤問,望思瑪的哥哥叫思奇,韋思奇。”
“是啊。”江峪沉默了片刻,回答了他。
事情還要從兩年前說起,江峪和韋思奇因音樂結緣,多年來一直是關系親密的兄弟,那時的江峪,看到了韋思奇手機里一個姑娘的照片,便開起了玩笑。
“這是你女朋友嗎?沒見你提起啊。”
“我妹妹。”韋思奇說,“今年剛考進申南服裝系。”
“是嗎?”江峪一把奪過了韋思奇的手機,看了好久,“長得挺清純,介紹給我?”
“你做夢呢!”韋思奇用手肘狠狠頂了一頂江峪的肚子,“你這風流小子別打我們家望思瑪主意。”
“望思瑪?你不是姓韋嗎?”
對于哥哥姓韋妹妹姓望這個問題,兄妹倆從小到大就回答了不止一百遍,他們同父同母,只是哥哥韋思奇跟著爸爸姓,妹妹望思瑪跟著媽媽姓,據說這還是他們那強勢的外公要求的,因為望思瑪的媽媽是獨生女,外公不想讓家族的人說到了女兒這輩斷了香火,所以兄妹倆的姓氏才不同。但是,這也并不影響他們一家人的感情。
后來沒過多久,韋思奇就出了車禍,江峪曾在韋思奇的葬禮上見過望思瑪,但也只是悲傷的一眼。
直到今年年初,莫齡突然找到了他。
“江峪,你最近的課程還有檔期嗎?我有個好姐妹想重新找個架子鼓老師,介紹給你啊。”
“抱歉,最近我不接學生。”江峪一口回絕了她,“我把吳老師介紹給你。”
“可我覺得還是你打得好。”
“現在的學生基本功都太爛了,就讓吳老師從基本功教起好了。”
“可是……”
那時候的江峪,手里有四個學生,之所以不愿意再接學生,一方面是因為他接了鵜鶘音樂館的演出,沒有那么多時間上課,二是,從小被女生眾星捧月的他,最怕教女學生,因為,她們的課上到后面,往往變成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后來,他在前臺老師那兒看到了莫齡給朋友填寫的報名表,這個讓他轉讓給吳老師的學生,名叫望思瑪。
江峪看到“望思瑪”三個字的時候,立刻沖到吳老師辦公室,把這個學生要了回來。
“阿嚏!”坐在副駕駛的望思瑪打了個噴嚏,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頭發還沒有完全吹干就跑了出來,現在,她已經開始瑟瑟發抖了。
江峪脫下了自己的外套,蓋在了望思瑪身上。
望思瑪看著他,情不自禁哭了起來。
江峪看到哭泣的姑娘更是不知所措,他想要安慰,又不知道如何安慰,“望思瑪,別感冒了,你快上樓吧。”
“我想就這么坐著。”她抹了抹眼角的眼淚,“反正你也走不了,我就在這坐一會再說。”
江峪再次打開了車里的音箱,兩人坐在車里一邊欣賞著美妙的New Age,一邊回憶著過去與韋思奇的點點滴滴。
夜的潮氣在四周慢慢浸潤,空氣中擴散著傷感,仰望長空,每一顆閃耀著的星星,都像細碎的淚花,布滿了澄靜的夜空。
兩人在星空下,在宇宙的音樂中漸漸睡去,這一夜,對他們而言,是痛苦的,也是慶幸的。
冬天的陽光很快透過車窗照了進來,江峪睜開眼睛,望思瑪沒有回去,她正倚靠在右側的車窗上,靜靜地睡著。
他想為她把外套蓋上,不料自己也“阿嚏”一聲打了個噴嚏,這一下,望思瑪真的醒了。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仍然坐在車里,身邊還坐著江峪。
“你醒了。”江峪說,“一晚上沒回家,要緊嗎?”
“沒事,我跟我媽說去同學那了。”她看到了披在身上的外套,不好意思地將外套還給了江峪,“我先上樓了,老師,你開車小心。”
此時的江峪卻一把拉住了她,“下星期,我也去祭拜思奇。”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