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牛奶可樂經濟學4
- (美)羅伯特·弗蘭克
- 3062字
- 2020-05-26 18:35:55
市場也會失靈
毫無疑問,亞當·斯密的“看不見的手”是名副其實的開創性洞見。生產者迫切地改良產品設計并進行降低成本的創新活動,僅僅是為了從競爭對手那里奪取市場份額和利潤。短期看來,他們能夠如愿以償。但是競爭企業會立即效仿創新行為,由此導致的競爭將迅速使價格降至更低的水平。斯密認為,消費者會成為所有這些變動的最終受益人。
斯密的許多當代追隨者認為他提出了更為鮮明的主張,那就是市場總會借由個體的自利實現整個社會的利益最大化。然而,斯密自己的闡述要謹慎得多。他寫道:“追求利潤的企業主只是謀取自己的利益,但無論怎樣,他都會被一只‘看不見的手’引導著促成原本不在他意圖之內的結果。對社會來說,不參與并不總是壞事。”6
斯密從未確信由“看不見的手”促成的結果在所有情形下都是好的。他的懷疑是顯而易見的,例如,他寫道:“哪怕只是為了娛樂消遣,從事相同行業的人也很少聚在一起,他們交談的結果往往是針對公眾的共謀,或者抬高價格的辦法。”7對斯密來說,神奇的是這些自利行為通常會導致對社會有益的結果。8
如斯密一樣,現代的進步批評家傾向于將市場失靈歸咎于抑制市場競爭的陰謀。但是在斯密所處的時代,市場競爭要比現在更容易受到抑制。“看不見的手”面臨的最大挑戰在于競爭過程本身的邏輯。
達爾文是最早清楚地發覺問題癥結所在的人之一。他的核心洞見之一是,自然選擇對某些行為和特征的偏好主要依賴于這些行為和特征對生物個體的影響,而不是對群體的影響。9他承認,個體和群體的利益在有些時候是一致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能得到類似“看不見的手”造成的結果。舉例來說,一只鷹的基因突變帶來的更敏銳的視力可以增加這只鷹自身的利益,同時,這一突變在鷹群中的擴散使鷹這一物種更加成功。
然而,在另外一些情形下,基因突變雖然對個體有所助益,但對群體來說卻是極為不利的。在內部斗爭激烈的種群中,基因突變的這種影響是必然的。雄性動物體形大小的演變便是佐證。多數脊椎動物是一夫多妻制的,意味著一個雄性個體可以與多個雌性個體交配。對這些雄性個體來說,關鍵是獲得交配資格,因為一些雄性個體獲得多個配偶就意味著另一些雄性個體得不到配偶,無法將自己的基因傳遞下去,用達爾文的話來說,它們會成為最終的失敗者。因此,雄性會通過激烈的爭斗來搶奪配偶也就不奇怪了。在這些爭斗中,體形大小是很重要的,因此便有了進化的“軍備競爭”,從而產生塊頭越來越大的雄性個體。
象海豹的演化是個極端的例子,但是頗具啟發性。10雄性象海豹的重量通常有將近2.7噸,是雌性象海豹重量的5倍多,相當于一輛林肯領航員越野車的重量。在交配季節,一對對成年雄性象海豹進行持續1小時的激烈斗爭,直到一方落敗,傷痕累累、精疲力竭地爬走。獲勝者會擁有對將近100只雌性象海豹近乎排他的交配權。但是,盡管塊頭比對手更大使雄性象海豹個體更容易在爭奪配偶的斗爭中獲勝,身軀過于龐大卻會明顯阻礙雄性象海豹群體的生存,因為這使它們更易受到鯊魚和其他捕食者的攻擊。
如果雄性象海豹有機會通過投票決定每個個體的體重是否減半,它們有充足的理由投贊成票。因為,在斗爭中起到關鍵作用的是相對大小,而不是絕對大小,所以,對于特定的一對一的較量而言,這一改變并不會影響最終的結果,卻會降低每個雄性象海豹個體被鯊魚捕食的風險。然而,并沒有切實可行的方法能讓雄性象海豹進行這樣的投票,每個雄性象海豹個體也不會單方面讓體形變小,畢竟,體重比同類差太多的個體是永遠無法與雌性進行交配的。
人類互相爭奪獎勵時也普遍存在類似的沖突。托馬斯·謝林(Thomas Schelling)舉了一個著名的例子11,借以說明這些沖突的實質。謝林發現,冰球運動員可以自由選擇在冰場上是否要戴頭盔,但他們總是不戴頭盔,而如果可以對此進行投票選擇,他們反而會支持制定規則要求他們戴頭盔。這使謝林感到疑惑:如果頭盔這么重要,他們直接戴上不就得了?為什么還需要制定規則呢?
謝林為了解決他的疑惑而進行了觀察。他發現不戴頭盔能帶來一些競爭優勢,可能是不戴頭盔可以使運動員看或聽得更清楚,也可能是不戴頭盔使他們可以恐嚇對手。獲得競爭優勢的吸引力勝過了不那么實際的利益,也就是降低受傷的概率,因此運動員們欣然接受了隨之而來的額外風險。問題在于,當每個運動員都不戴頭盔時,并沒有人取得相對優勢,所以才需要外在的規則。
正如謝林所闡明的,冰球運動員遇到的問題與信息不完全、缺乏自控力或者認知能力不足無關,這些缺陷往往成為政府干涉的依據。12顯然,問題也不是由剝削或其他不完全競爭造成的。相反,這正是再平常不過的集體行動的困境。運動員們支持戴頭盔的規定,因為這是唯一可以在比賽中確保他們的安全的途徑。像在更衣室放一塊牌子,提示大家戴頭盔可以降低重傷風險這種簡單的“助推”是無法解決問題的。他們需要的是強制性的規定。
自由主義者對此表示不滿,認為這一規定剝奪了個體自由選擇的權利。這又該如何應對呢?這種反對就類似于反對軍備控制協議,因為這剝奪了協議簽署方選擇軍備投入的權利。當然是這樣,但是這就是協議的關鍵所在啊!處于集體行動的困境中的各方,往往會意識到:只有約束他們各自的行動,才能實現想要的結果。
約翰·斯圖爾特·穆勒(John Stuart Mill)曾在他所著《論自由》(On Liberty)中提出,只有在沒有其他干涉性更低的辦法來避免傷害他人的情況下,才可以限制個體的行動自由13。戴頭盔的規則似乎是滿足這一條件的。不戴頭盔的運動員會給對手造成威脅,降低對方贏得比賽的可能性,這對他們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如果戴頭盔的規則反而帶來更大的傷害,就不會有人支持了。不過這是一個簡單的實際問題,并不涉及深刻的哲學原則。
回報取決于相對優勢的情況會催生集體行動的困境,從而導致市場失靈。例如,在達爾文學說中的軍備競賽里,造成個體與集體利益沖突的隔閡,同樣可能解釋為什么“看不見的手”在工作場所中無法自行實現最大程度的安全。傳統的“看不見的手”理論的出發點基于這樣的觀察:其他條件保持不變的情況下,更危險的工作會帶來更高的收入,一是因為雇主節省了安裝額外的安全設施的花費,因而能夠支付更高的工資;二是因為人們一般偏好安全,傾向于選擇更安全的工作,除非做更危險的工作確實能賺得更多。根據“看不見的手”的一般原理,員工之所以會為了更高的工資收入而選擇接受更低的安全保障,是因為額外的收入足以補償安全性的降低。但是這一論述的前提是,對額外收入的價值衡量僅僅基于其所增加的絕對消費量。然而,如果一個員工可以獲得更高的收入,他還可以獲得其他收益。他當然可以增加絕對消費量,但與其他人相比,他的相對消費量也更多。
例如,多數家長都想把孩子送進最好的學校。一些人可能為了支付更好的學區房的月供,接受薪水更高但更危險的工作。然而,其他員工也是這么想的,學校質量是一個內在的相對概念。因此,如果其他員工也通過犧牲安全來換取更高的工資,最后的結果只會是哄抬了好學校附近的房價。最終,每個人的工作安全性都會降低,然而沒有人可以實現自己最初甘愿犧牲安全所想要達到的目的。同樣,在軍備競賽中,當各方都大肆置辦武器時,沒有任何一方會比以往更加安全。
在這種情況下,員工可能更希望世界是一種人人都更加安全的狀態,即便這意味著工資水平更低。但是,每個員工只能掌控自己的工作選擇,而無法左右他人。如果一個員工選擇了一份更加安全的工作,而其他人并沒有這樣選,那么這個員工將被迫把孩子送進差一點的學校。如果想得到他們所希望的結果,這些員工就必須聯合行動。此時,輕微的助推仍舊不會有效果。僅僅知道自己可以選擇不采取某種行為,也不能消除促使個體這樣做的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