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而不往非禮也，應秋水那日送了我一卷畫，雖說是他拿來賠罪的，畫中人也并非是我，但無論如何也得做足全套功夫，畢竟現今我就是薛姑娘，我想若她真能得見必然是心懷眷戀的。我思量了許久該以何物予他，若像從前在桑府里無拘無束的，那便不會為銀錢來發愁，如今我是被貶入宮的，攥在手里的也只有零碎的一點，同平常的宮娥月俸無異，存不了許多，名貴的物件我是送不起的，但過于寒酸面上又過不去。

正當我一籌莫展時，所見有黃門在研磨畫工用的墨汁，或許我也能為他磨一小罐黑墨。我待到他們空閑的檔，去討了些墨丸來，放在一塊棄用的磨平石器上，拿著小研石往下摁壓。我從前見過侍者研墨，總覺著就一會兒的功夫，用不了多大勁力的，待到親自下手了，才知不便操縱的。墨丸硬得很，要費力才能摁出凹下去的印子，我起初總是控制不住力，那墨丸便跟有轱轆似的四處滾，一摁一個空，弄得石器乒乓作響。后來索性用手抓住箍緊它，再用另只手一點一點像敲東西般往下錘。這樣才總算是能看出點成效，不過也還是用了我好幾個時辰才見得滲下滿滿一罐，待到收手時翻過來瞧，滿手心底里全是沾得黑乎乎的印子，糊得跟小花貓一般。我有些嫌棄自己這副模樣，忙得張著手掌心舉高些，生怕再沾到衣擺上了。

待到收拾妥帖了我才慢條斯理往他們平日里作畫的庭院里去，懷里抱著那只有封口的小罐子生怕被人搶走似的。穿過這片廊道便要到了，那日孟相止引我來時便記下了路，他是在里屋里尋的塊處，該是在僻靜的地兒才能安心作畫。我便同那日一般繞過許多在前庭作畫的畫師，躡手躡腳向后尋去。我原以為能神出鬼沒繞他身后去，也能學他平日嚇我一般，誰知這里屋里竟無一人，曉得他跑去哪兒了。我掉頭再尋回去，路過周遭正在提筆作畫處挨個尋去，卻也沒掃見他的身影。

我有些耐不住性子，費了許多功夫，還專程走這一遭卻為瞧見他，手里的罐子便揣得更緊了些。再度向遠處探去，只見一窸窣身影，弓著身齁著腰伏在一口大水缸邊。我從未見過這般姿態，便尋著看去，走近些才看清楚全貌。他竟在這兒拿著樹枝在水缸里作畫。

我從未見過有在這處摹畫的人，很是覺著新奇。水不似沙礫能畫成形，掠過的痕跡就在一瞬之間變為最初的模樣，從人手中勾勒的曲線化作一泓平靜的水紋，他又如何能記清楚上一筆描摹的是哪一處呢？我所見皆是瞋目結舌了，若是尋常人見此景必是以為他是童心未泯愛戲水，我卻敢篤定他有那份恒心去以水作畫。這也許便是他與尋常人不同之處，也是能受得陛下賞識的過人之處。

這倒是讓我對這人又多添了分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