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近澤來到楊集公社副食品商店附近時,看到商店門前有六七個人,好像是在爭吵什么。心想:這么多人在這兒干什么呢?于是下了自行車,慢慢走過去。
在離門前還有十幾米遠的地方,他停了下來。這時他看清了爭吵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他的高中同學王明金,另一個看著面熟,應該是楊集街上的人。他很納悶,這兩個人怎么會爭吵呢?王明金不是在高中復習嗎?對了,高考已經結束,今天是七月十三號。他本想過去勸開,又想先聽聽他們吵什么再說,于是站在不遠處觀望,發現圍觀的幾個人里有張志賢的表弟呂家樹,他正站在邊上看熱鬧。
……
“你滾不滾?”
“我憑什么滾?”王明金大聲說。
“不憑什么,我就問你滾不滾?”
“我就不滾,要滾你滾。”王明金還很硬氣,一副不服氣的神色。
“不滾是吧,小心老子的拳頭!”那人在他眼前揮動一下拳頭,幾乎劃到臉上。
“你嚇唬不了我?!蓖趺鹘痤^向后仰,下意識地避開拳頭,腳下并沒有動。張近澤看了,心說王明金行啊,以前比較膽小怕事,一年不見長出息啦。那個人長得人高馬大,而他顯得瘦弱許多,居然毫無懼色。
張近澤正專注看著他們,呂家樹不知什么時候看到了他,走到他跟前。兩人打過招呼后,張近澤用手一指,說:“這是我同學王明金,另一個人是誰?你知道嗎?”
“他叫于勇,在初中時,他是我們上一屆的?!眳渭覙浜蛷埥鼭稍诔踔袝r是同年級,但不同班。
“也是住在楊集街吧?!?
“是的,我跟他是好哥們?!?
“你跟他關系還很好啊。”
“那當然?!眳渭覙涞靡獾卣f,張近澤并沒注意,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爭吵的兩人。
張近澤問呂家樹:“你知道他們是因為什么事情在這爭吵嗎?”
呂家樹先是嘿嘿笑了幾聲,說:“這還看不出來嗎?你看這是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這不是副食品商店嗎?”
“對呀,副食品商店里有什么呀?”
“有什么,當然是有好吃的東西?!睆埥鼭梢粫r沒反應過來他說話的意思,想到的都是店里的一些食品之類的東西。
“不是還有人嗎?”呂家樹說完,狡黠地一笑。
“你別神神秘秘的啦,快說到底是因為什么?”張近澤有些急了,心想這小子做生意在行,說話也會繞人。但是聽到他說店里有人時,隱約感到事情復雜起來,會不會與靜靜有關呢?
“嘿嘿嘿,他倆……是為了一個人在這爭風吃醋呢?!?
“是誰……”張近澤心里咯噔一下,忙問是誰,他想知道又有些不愿知道,他擔心張靜靜被摻和進來。
呂家樹還沒回答,只見張靜靜從商店里走出來,大聲說:“你們要吵到別處去吵,不要在這里吵!”
張近澤站在側面,看不見她的臉,但從聲音里聽出她很生氣。
“這回有熱鬧看了。”呂家樹低聲說一句,表情有些齷齪。
聽見他這句話,張近澤心里明白了,知道這事果然與張靜靜有關,可又有些糊涂,越發覺得這里面的事情肯定不簡單。
王明金和于勇也都聽見了張靜靜的話,不但沒有停止,反而更加強硬,爭吵聲更大。旁邊有人勸說,也是毫無作用。
張近澤將自行車鎖在路邊,朝張靜靜走來,不管怎樣,他認為此時應該站在她身邊。
張靜靜忽然看到張近澤來到自己身邊,一把挽住他的胳膊,說:“你來啦!”眼淚差點流下來。
張近澤點點頭,沒說什么,只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
呂家樹看見張近澤走到張靜靜身邊,而張靜靜居然挽住了他的胳膊……這些舉動被他看得真切,他臉上的表情變得異常復雜。
再看那兩人時,于勇一拳打在王明金的臉上。王明金怒罵一聲,抓打于勇。他哪里是于勇的對手,幾下就被于勇打倒在地。王明金爬起來,又要沖上去。張近澤快步走過去,一把拉住王明金,說:“明金,不要打啦!”
王明金看清是張近澤,喘了幾口氣,說:“近澤,我忍不下這口氣,你幫我揍他!”
“算啦,算啦,都別打啦。”張近澤勸說。
“哼哼就你這個熊樣,還敢跟我爭!”于勇大聲嚷著,掃視一眼張近澤,滿不在乎地說?!霸跅罴蛭业娜诉€沒出生!”另一層意思是說,你找幫手也沒有用。
張近澤聽出來了,于勇是說給自己聽的。他沒說話,也沒有生氣,比較冷靜地認為自己不能莫名其妙地卷進爭斗中,至少要搞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沒忘記答應過張靜靜的話,不會輕易與別人動手。
呂家樹也走過來,拉住于勇,說:“勇哥,勇哥,算啦!別打啦!”
“算啦?不能太便宜他,還想揍他!”
在大伙的勸說下,兩人終于各自走開。
張近澤將王明金拉到一處樹蔭下,說:“明金,你在這稍等我一會,我去推自行車,咱倆一起回家?!?
王明金點頭答應。
張近澤并沒有直接去推自行車,而是走進副食品商店,來到柜臺前。張靜靜忙說:“我有話和你說。”
“靜靜,有話咱們晚上說,在家門前的池塘邊?!睆埥鼭傻吐曊f,看一眼靜靜?!澳沁呥€有事,我走了。”
走出商店,張近澤推上自行車,與王明金一起朝著張莊走去。王明金家也在張莊。他倆是高中同學,還曾經是同桌,那時候幾乎無話不談。
張近澤問:“明金,高考結束啦?”
“嗯,九號就結束了?!蓖趺鹘鹫{整好情緒,說道。
“考得怎么樣?”
“感覺還行,應該能考上師專。”
“祝賀你,費縣師專嗎?”
“是的,我報考了這個學校。”王明金說,看一眼張近澤,“近澤,你去年應該復習,你的成績比我好。”
“呵呵,你知道的我不想學習,”張近澤笑笑說,“不過,我現在還真想去復習了?!?
“是嗎?那好啊,你如果想學習肯定比我好多啦?!?
“所以我想跟你借書看,你看怎么樣?”這是他在回楊集的路上就想好了的,準備跟同學借復習資料,其中就有王明金。
“行,我的那些書本和資料都在家里,你隨時都可以來拿?!蓖趺鹘鹚斓卣f。
“行行,今天就跟你去拿來?!睆埥鼭烧f,話題一轉,“你今天因為什么跟那個于勇爭吵?居然還動手打起來啦?!?
“唉,說來話長?!蓖趺鹘饑@息一聲,面露愧色?!斑@個……還是不說了?!?
“還是說說吧,見外了是嗎?”
“咱倆是老同學啦,在學校時有什么話都跟你說,怎么會見外?!蓖趺鹘鹈忉屨f。
“那就說說吧?!睆埥鼭纱_實很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因為這牽扯到他和張靜靜。
“于勇這個混蛋!”王明金先是罵一句。
“你也知道他叫于勇啊。”張近澤有些好奇。
“剛才跟他爭吵的時候,他自己說的。他太狂了,他說:‘我于勇在這楊集街上跺一腳,地面就會顫三顫?!蓖趺鹘鸷藓薜卣f。
“是夠狂的,這個狗東西,是什么來路?”張近澤聽了心里不舒服,也罵了一句?!拔衣爡渭覙湔f他是咱們上一屆的,在初中的時候。”
“我說怎么看著有些面熟呢,那時候沒有這么高。”王明金若有所思說。
“是的,表面看上去一表人才,實際就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這種類型的?!?
兩人越說越投機,對這個于勇都沒有好感。
“近澤,我跟你說說吧,”王明金猶豫了一下,說,“你要為我保密,不要跟別人說?!?
“行,你放心,話到我這里就是終點?!睆埥鼭烧J真地說,看到小南河,停下腳步。“這樣吧,咱倆在這小南河邊的那棵樹下好好聊聊?!?
于是兩人走到樹下。張近澤支起自行車,從車上拿出兩個甜瓜,遞給王明金一個。王明金的手上和臉上都是汗水和塵土,他先是洗洗手和臉,再洗一洗瓜。張近澤同他一樣,也都洗了,然后坐在河邊的樹蔭下邊吃邊談。
“近澤,你知道,我喜歡張靜靜,在高中時我就跟你說過?!蓖趺鹘鹨槐菊浀卣f,眼睛看著張近澤,“那時候你以為我是說玩笑,其實是真心話,但是我知道張靜靜不會喜歡我?!?
“那你還喜歡人家呀,何苦呢?”張近澤皺眉說。
“所以我想好好學習,爭取考上學后再來找她。”
“嗯,我能理解。所以你現在想來找她,是嗎?”
“對,是這樣,昨天我就來找她了?!蓖趺鹘鸪姓J自己來找張靜靜。“今天我又來了,正在說話的時候,于勇進來搗亂……”
“是這樣啊,你跟張靜靜都說些什么呀?”張近澤想先知道這一點。
“其實也沒說什么,她始終愛理不理的樣子,我也就沒話找話……”王明金說到這里,面露難色。
“明金,張靜靜如果沒有那個意思,你就沒必要堅持了吧?!睆埥鼭煽此菢?,想勸他一句。
“不,這次我考上費縣師專后,還想來找她,再爭取也許就能……”王明金有些固執地說。
張近澤看到他有些蒼白的臉上,眉頭緊皺,嘴角上揚,一副不服輸的樣子,微微搖頭說:“明金,你這份真誠我很佩服,但是我真的不支持你堅持下去?!?
“為什么?難道我今天白挨打了嗎?”王明金睜大眼睛,明顯對張近澤的話不滿意。
張近澤聽他這么說反而想笑,這是什么邏輯啊,難道說這一年讀書讀傻了嗎?
張近澤見他這樣,拍拍他的肩膀,說:“你需要冷靜一下,好好想一想?!?
“沒什么好想的,我不能白白挨打,我一定堅持去找張靜靜?!蓖趺鹘鸷孟胥@進了牛角尖,不僅固執,而且頑固。
張近澤忽然想起,這家伙心眼有點小,容易鉆牛角尖。一年后同學重逢,高興有余,反而忽略了他這一點。剛才說的話太直白,可能刺激到了他的自尊心。再看他還算英俊的臉上有些扭曲,應該怎么跟他說才好呢?
“近澤,說心里話,我很感謝你,剛才如果不是你來拉開,我會被打得頭破血流,會很慘?!闭f到挨打的事,王明金想到剛才打架的情景,心有余悸,發自內心的感謝張近澤。
“于勇為什么打你?究竟當時發生了什么事情?”張近澤想以此幫他走出偏執,讓他先放一放找張靜靜這個念頭。當然也想知道具體原因。
“我在跟張靜靜說話的時候,他就在旁邊轉來轉去,也不買東西,后來他就說我,然后就吵起來了。”王明金回想說。
“他在那店里閑轉了多長時間?”張近澤問道。他本想問王明金在那多長時間,覺得不妥。
“至少有半小時?!蓖趺鹘鹂隙ǖ卣f。
“奧……這家伙什么意思?”張近澤心想,這么說王明金在那里至少半小時以上,自己每次去店里最多只有幾分鐘。
“什么意思?他也喜歡張靜靜,還能有什么意思?”
“嗯嗯,應該是的,不知他什么來頭?!?
“我也不知道。”王明金搖搖頭,說。
“不管他什么來頭,找時間我會會他。”張近澤知道自己早晚都要跟他有個了斷,不然他會總去副食品商店里騷擾。
“這個家伙不好對付,你小心點?!蓖趺鹘鹇牭綇埥鼭烧f要會會于勇,心里很高興,這是為自己復仇啊,真心有些擔心他。心說我比你高近半頭都打不過他,你能行嗎?
“呵呵知道,不好對付也得對付。”張近澤坦然一笑。
“對了,聽說你半夜里跟人打架,是真的嗎?”王明金想起前天聽說的這事。他心里一直認為這是別人的誤傳,張近澤不至于能做出這樣的事。
“是真的,就在幾天前。春節時還打架了呢,你知道嗎?”張近澤心想那時候他在家里過年,應該知道。麥收的時候他在學校,知道的可能性不大。
“是真的呀!佩服,佩服!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蓖趺鹘痼@訝地說,“春節時你還打架啦?這我不知道。俺家在張莊西北角上,消息閉塞。那幾天我更是‘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
“呵呵語文學得不錯嘛。”張近澤笑著說。
“哪里,哪里,跟你的語文沒法比,而且你是文武雙全!”王明金謙虛地說,這倒是他的真心話,“近澤,你真的還是回學校復習吧,我看好你,更支持你!”
“謝謝。”張近澤伸出手同他握了握。“那好,咱們走吧,去你家里拿復習資料,還需要你多多幫助,特別是英語。”
“沒問題!只要我會的決不保留?!蓖趺鹘鹋闹馗χf。
兩人走在路上,張近澤說:“明金,如果你考上學后,去找張靜靜挑明了這事,她還是拒絕,你怎么辦?”
“這……我沒想過。”
“你應該想,咱們是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拿得起放得下。希望你能懂我的意思。”張近澤好言相勸。
“我知道我容易鉆牛角尖,”王明金想了想,嘆口氣說,“真要是那樣,我就徹底死心了?!?
“好,一言為定?!?
“出家人從不打逛語?!蓖趺鹘鹞χf一句電影里的臺詞。
“呵呵,這才是我喜歡的王明金同學。咱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做對不起同學的事,你說呢?”張近澤鄭重其事地說。
“行啦,我不用你說教,我都要成為大學生啦,你快點努力吧。”現在王明金心情大好,之前的不愉快被他拋到九霄云外。
“天之驕子,提前祝賀你!”張近澤笑道。
呂家樹拉走于勇后,兩個人也沒閑著。
“家樹,你不是說他很能打嗎?這也不堪一擊啊?!庇谟孪掳蜕蠐P,眼睛俯視,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呂家樹仰頭看他這副神態,心說這家伙的狂勁還沒消退。他倆從小在楊集街上長大,關系很鐵,彼此很熟。笑著說:“勇哥,我沒說他能打呀?!?
“前天你還跟我說了,怎么沒說?”于勇質問道。
呂家樹明白了,他以為今天跟他打架的人是張近澤。忙說:“勇哥,錯了錯了,你打錯人了。”
“你說什么?我打錯啦?他不是張近澤嗎?”于勇急道。
“他不是,跟你打架的那位是王明金,他是張近澤的同學,也是張莊人,那個拉架的才是張近澤?!眳渭覙淠托慕忉尅?
“這事干的,我說他怎么這么不禁打呢,我一直沒敢先動手,是有顧忌。”于勇恍然大悟一般,尷尬地笑兩聲?!斑@小子嘴真硬,白挨打一頓,真是個倒霉蛋?!?
“這個王明金也該打,硬充好漢,活該?!眳渭覙湔f。
“是該打,這小子在店里沒完沒了,總是不走,我看著就來氣?!庇谟滦Φ?,抖動幾下手臂,顯示自己的肌肉。“剛才拉架的那個就是張近澤嗎?我看他也不怎么樣啊?!?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眳渭覙鋼u頭說,“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
“嘿嘿也對,他敢在半夜里跟劫道的人打架,確實不一般,不過我想會會他,你看怎么樣?”于勇心里好奇,心說自己比這位張近澤高出多半頭,如果能降服他,那在楊集街上自己就是老大,更沒人敢小瞧自己啦。同時心里又隱隱有想結交一下的意思。常言道:英雄惜英雄。他把自己也當做英雄啦。
“他跟張靜靜好,你想打劫嗎?”呂家樹聽到于勇說想會會張近澤,笑著說道。他理解成于勇想跟張近澤爭張靜靜。
“嘿嘿,我今天看到張靜靜了,確實像你說的那樣,長得很好看,還真想撬過來。”于勇不懷好意地咧嘴一笑。
“好啊,我是沒戲啦,就看你的啦?!眳渭覙浠鹕蠞灿?,慫恿他說,“你長得高大帥氣,家庭條件又好,你可以找媒人說,肯定一說一個準?!?
“那多沒意思?我先自己搞。”于勇自視甚高,簡直目空一切,在楊集街沒有他做不到的事。
“好,佩服,還是勇哥厲害?!眳渭覙浞畛姓f。
“這樣吧,明天我不上班,你去約他出來,就說我要見見他。”
“在什么地方?具體什么時間?”
“在……就在新建的磚窯廠吧,派出所南邊。”于勇想了想說,“具體時間上午或者下午都行,由他定?!睏罴屡沙鏊线?,征用近百畝土地,用來生產紅磚。目前磚廠正在平整地面,搞基礎建設。
“好,小弟愿意效勞?!眳渭覙湫β暲飵е覟臉返湹奈兜?。他是想看一場熱鬧,一場精彩的大戲。
半年多來,呂家樹經常去副食品商店閑逛。他能說會道,常常逗得店里的幾位女服務員開心大笑,其目的就是想靠近張靜靜。哪知張靜靜對他毫無興趣,見他那樣厚臉皮,又不好說什么,畢竟初中時在同一個學校上過學,雖然不是一個班級,但都認識。只要他不過分,沒必要讓他難堪。
多天前,他看到張近澤像是拎著一小袋桃子走進商店,沒一分鐘就出來騎車匆匆走了。張靜靜跟出來,還向張近澤揮揮手,那親密神情讓他很不舒服。心想:原來他倆好上啦,我說為什么對我視而不見呢。
當天晚上他見到張志賢,先是問桃子都賣完吧。志賢說都賣完了,是和近澤一起去馬王莊賣的。接著志賢問他賣得怎么樣。呂家樹說還有十多斤,想留著自己家吃算了。然后呂家樹問:“表哥,上午張近澤是不是拿著一小袋桃子去楊集街啦?”
“是的,是到俺家的時候,他拿了幾個桃子出去的,沒說送給誰。你問這個干什么?”張志賢很奇怪他問起這事。
“沒什么,我就是隨便問問,我在楊集街上看見了就想問一下?!眳渭覙浣忉屨f。
“你看見他送給誰啦?”張志賢也起了好奇心。
“他送給張靜靜啦,偏巧被我看見了?!眳渭覙渖衩氐卣f。
“表弟,這事打住,你不要再跟別人說。”張志賢勸他說。這事太敏感,說出去不好。
“我沒跟別人說,我就是跟你提一下?!眳渭覙浔WC說,想起張靜靜的神情,“表哥,他倆好上了,是真的。”
“人家好沒好上與你有什么關系?你不要咸吃蘿卜淡操心?!睆堉举t有些不耐煩,嫌棄他嚼舌頭。
“嘿嘿,是沒多少關系,”呂家樹被表哥挖苦一句,自覺沒趣,“其實我也喜歡張靜靜,只是……”
“你別只是啦,我也不想聽,你就死了心吧,人家能看上你?”張志賢又挖苦他一句。
“張近澤有什么好?我看長得不比我帥,也不比我高,家里兄弟多還很窮。最多他和我也就是半斤八兩?!眳渭覙浔粡堉举t挖苦后,有些不服,忿忿地說。
“你倆不是一個類型的,這不是誰比誰好的問題?!睆堉举t發覺自己說話太直了,傷了他的自尊心,想給他找回點面子。
“表哥這么說還差不多,確實我和他不是一個類型。他身上好像有那種與眾不同的氣質,我也說不好?!眳渭覙浣杵孪麦H。心里還是不服氣,總想以后有機會找找平衡。
前天他遇到于勇,于勇在他面前炫耀肌肉,嘲笑他瘦小枯干。呂家樹反過來刺激他,說:“有本事你也學張近澤跟劫道的人打一仗,在我面前炫耀算什么本事?”
“張近澤是誰?他住在哪個莊?”
“就住在張莊,我們還一起販過桃?!眳渭覙湔f,隨將他知道的張近澤跟劫道人打架的事細說了一遍。最后說:“他的女朋友叫張靜靜,在副食品商店上班,長得特別漂亮。”
“嘿嘿,你是不是也喜歡這個張靜靜?”于勇聽到他這么說,笑著問他。
“我喜歡有什么用?人家不喜歡我。”呂家樹心有不甘地說。“你行,你去試試。有本事你給撬來?!?
呂家樹的激將法起到了作用。于勇想了想說:“試就試,我要先看看這個張靜靜到底有多漂亮?!彼睦镉行╊櫦蓮埥鼭伞.吘拱胍估锔俚赖娜舜蚣苣强隙ú灰话悖孪脒@個張近澤不是好惹的。
就這樣,今天下午于勇從班上找借口出來,叫上呂家樹,一起走進副食品商店。于勇看到王明金在柜臺前,跟一個長得最漂亮的女子說話。他猜測這個就是張靜靜,那個跟她說話的人就該是張近澤了。呂家樹見此情景什么也沒說,悄悄溜出去了,心說怎么又冒出個王明金?于勇在店里晃悠二十多分鐘,始終沒見這個“張近澤”有走的意思,心里來氣,于是問他買不買東西,不買就滾蛋。王明金猝然遇到這么一個跟自己說話的渾人,又是在張靜靜面前,自然毫不示弱。兩個人很快就吵起來。
商店里的負責人走過來,要求他倆去外面吵,別在店里影響客人。
這兩人到了外面依然爭吵不斷,誰也不甘示弱。
店里有人說他倆在門前吵也不是辦法,希望張靜靜能出去說句話,勸說她那位同學,讓他們別吵啦。
張靜靜心里很惱火,沒有多想,就走了出去。這時候恰好張近澤也在附近……
張近澤在王明金家里帶回來許多復習資料,正在認真翻看和整理,完全沉浸在學習中。老五張凈澤站在小黑屋門前,說:“二哥,有人找你,就在池塘邊。”
張近澤抬起頭來,看外面天色尚早,心說靜靜來得這么快啊,天還沒黑呢。他答應一聲,起身朝外走去。
來到池塘邊,張近澤才知道不是靜靜,而是呂家樹。
“家樹你怎么來了?有什么事嗎?”張近澤問。
“近澤,是這樣,那個于勇他想見見你。”呂家樹直接說明來意。
張近澤皺眉道:“他為什么想見我?”心說真夠快的,也好,早來早解決,我也正想會會他。
“今天他誤把王明金當做是你了……”
“奧,原來是這樣,所以想找到正主,是吧。”張近澤聽呂家樹這么說,心里有點上火?!八麨槭裁创蛲趺鹘??總得有個理由吧?!?
“他看到王明金在店里磨磨蹭蹭總是不走,嘿嘿就吵起來了?!眳渭覙渑阈φf。
張近澤心想這話正好印證了王明金的話,心里更清楚了。不想多說什么,直接問呂家樹:“他是想找我單挑嗎?”“他沒這么說,他就是說想見見你?!眳渭覙鋼u頭說。
“那就好,我也不想跟人打架。”張近澤說道,他明白說想見見,這是客氣。“他是什么來頭,能跟我說說嗎?”
呂家樹心想:張近澤這人還是很實在很值得交往的,他又和志賢表哥關系很鐵,不像于勇趾高氣揚,目空一切。說道:“于勇在農機站上班,他爹在公社機關里,聽說很有權力。”
“奧,難怪這么趾高氣揚?!睆埥鼭扇粲兴迹@個家伙家庭條件好,自己沒法跟他比。
“是的,其實我雖然跟他關系不錯,但是我有時候也看不起他那副樣子。他平時花錢大手大腳,身邊有不少狗肉朋友。大家都恭維他,吹捧他,不過就是為了多蹭幾次吃喝。”呂家樹如實道來,也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但對自己的挑撥行為只字不提?!敖鼭?,他力氣不小,聽說還練過,會五把抄,你要注意點。咱倆這段時間處得不錯,我很佩服你的為人,更佩服……”
“呵呵家樹,別佩服我啦,我該謝謝你跟我說這些?!睆埥鼭陕犚娝f佩服自己,忙打斷說?!拔也粫蚣埽撬廴颂酢Kf時間和地點了嗎?”
“地點在新派出所南邊的磚廠,明天上午還是下午由你來定?!?
“就是那個正在搞基建的磚廠嗎?”
“對對,就是那兒?!?
“還很尊重我的,讓我來定時間,那就上午吧,上午八九點鐘怎么樣?”
“行,那就這樣?!眳渭覙湔f完,伸出手?!拔揖褪莻髟挼?。”
張近澤跟他握了手,說:“我知道?!?
呂家樹走后,張近澤站在池塘邊,目光盯著水面。他在想明天怎么應對,不妨先讓他三分,若是得寸進尺,猖狂無度,那就只有拳腳上見分曉。正所謂:忍無可忍,無需再忍。不過,最好不要打起來……
“近澤,呂家樹怎么來了?他找你干什么?”張靜靜來到他身邊,張近澤居然沒有發覺。
“奧,靜靜,你來啦。我沒注意。”張近澤忙解釋說?!八椅艺f一點小事,這事你不用管?!?
“今天下午的事,我想跟你解釋……”張靜靜很想解釋一下下午發生的事情。她到家后吃完飯就來找張近澤,看到他在跟呂家樹說話,她就躲在不遠處等著。
“不用解釋,靜靜,你不要多想,事情我都清楚,你是無辜的?!睆埥鼭擅醚园参克?。
此時已是黃昏后,天色很暗。張靜靜聽到他這樣說,挽住他的胳膊說:“謝謝,謝謝你理解?!痹挍]說完,眼淚流了下來。這是委屈的淚水、是信任的淚水、是欣慰的淚水。
“好啦,靜靜,別這樣。你要知道,不管怎樣我都堅信你是清白的無辜的?!睆埥鼭砂参克f。
張靜靜伸手抓住他的手,兩人十指相扣,緊緊握在一起……
“有人來了。”張近澤示意張靜靜松開手,兩人站在池塘邊,等那人走過。“靜靜,有個事我跟你說?!?
“什么事?是不是你想好了?”靜靜忙問。
“對!猜對了……心有靈犀一點通?!?
“這是心有靈犀……”
兩人幾乎同時說出心有靈犀,抿嘴相視一笑,在路邊沒敢笑出聲來。
“是不是決定去學校……”張靜靜急忙問他。
“是的,我決定了,下午就是去告訴你這事……”張近澤說到這里,停住不說了。再向下說就是看到了他們爭吵打鬧的情景,說這話又容易引起靜靜的不愉快。
“那太好啦!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決定?!睆堨o靜高興地說。
“是嗎?這你都能知道啊?!?
“那當然,我當然知道?!?
兩人說笑一會,張近澤想起明天早晨的事,說:“靜靜,你先回家去吧,我這還有事情需要做一下。”
“行,我明天休息半天,我想……”張靜靜說,猶豫了一下。
“你是明天下午休息嗎?”他想確定她的休息時間。
“是下午休息,你能出來嗎?”
“行,那咱們傍晚前在墨河邊的小樹林見吧。”他想這樣好,時間上不沖突。
張靜靜聽了,欣然答應。分別后,她輕快地朝家走去。
張近澤回家后,父母兄弟都在家,他將自己決定回學校復習的事說了,全家人都很支持,尤其是父母。劉蘭景說:“兒大不由娘,你想學就好好學吧。”
他開始著手自己的復習計劃。睡覺前又一次想起明天上午的事。他有自己更重要的事情,他要做回頭的浪子,人生的遠大理想占據了他的身心。因此他沒有心思跟人打架,也不想打架了。不過,既然找上門來就必須接受挑戰。為尊嚴而戰,為靜靜而戰。張近澤冷靜下來想,明天這場赴會,是文斗還是武斗?能文斗最好,可是怎樣才可以做到不戰而屈人之兵呢?只能到現場視情況而定。常言道:惡人自有惡人磨。我現在不收拾他,遲早會有別人收拾他。
第二天早晨,于勇首先騎車來到磚窯廠,他四下里看了看,空曠的地面上,有一些人正在忙碌,中間有一處平臺基本已經壘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他并不關心這些,溜達到西邊小河邊。這里有一些直徑三十多公分粗的楊樹沿河生長,于是站在樹下乘涼。這條小河其實就是張莊南邊的小南河。小南河水向東流淌然后拐彎向南流經這里。
昨天傍晚,張近澤爽快答應今天上午前來赴會,這令于勇有點意外,以他的想法,張近澤可能不會來,或者說不敢來。結果恰恰相反,而且還是上午。于勇心想:就憑這點就不能小瞧他,果然是個人物。何況他還在半夜里獨自一人與劫道的大打出手。雖然這樣,自己怎么會低頭認輸?大不了兩敗俱傷,可萬一打不過他,那幫狐朋狗友肯定笑話自己,今后怎么在楊集街混?他的心理是即想贏又怕輸。還是看情況吧,不動手最好。再說,我跟他本來沒有過節,無冤無仇沒必要大打出手。至于那個張靜靜,這又不是在古時候,家里勢力大可以搶親,我又何必橫刀奪愛?就憑我家這條件找什么樣的沒有?都是因為呂家樹這個小子,老子昨天糊里糊涂打一架,今天又來赴會,搞不好自己要吃大虧。
于勇還是有點頭腦的。他又想:不管怎么說,今天首先在面子上不能輸,氣勢上不能落于下風,俺的拳頭也不是吃素的,倒要看看張近澤有什么本事,搞不好我讓他趴地上求饒……
于勇正想著,張近澤騎車路過派出所西院墻,向他這里走來??吹脚沙鏊瑥埥鼭尚睦锞蜁煌纯欤裉觳粫俅我驗榇蚣鼙蛔ミM來吧,那樣自己的復習計劃就會受到很大影響。同樣的心理:今天在面子上不能輸,氣勢上不能落于下風。如果欺人太甚,那就另當別論了??辞闆r吧,隨機應變就是。
于勇看他走近自己了,手掌用力拍打一下身旁的楊樹干,說:“天王蓋地虎”。張近澤聽見了,支起車子,微微一笑:“寶塔鎮河妖”回了一句。心說這個家伙還跟我來這一套,真新鮮。
“招子放亮著點。”于勇又說。
“燈籠扯高一點?!睆埥鼭山拥?。
“北風正緊?!庇谟掠指M一句。
“南風不急。”張近澤說,以柔克剛。
此時兩人已面對面站在樹下,于勇同樣下巴上揚,目光俯視,說:“我是于勇。”
“張近澤?!睆埥鼭刹豢翰槐?。
“聽說你跟劫道的打過一架?”
“那是因為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打架?”于勇露出意味深長的訕笑,說,“那你今天心情怎么樣?也不會好吧?!毖韵轮?,今天心情不好是不是也要跟我打一架,大有挑釁的意味。
“今天還行吧,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睆埥鼭烧f。同樣言下之意你別惹我,惹急了那就難說了。
雙方都在用語言試探。于勇沒有討到便宜,更覺得這個張近澤不好對付,王明金跟他比差遠了。這位是獅子,那位是小雞,自己是老虎、是百獸之王。
張近澤也覺得這個家伙不是沒有頭腦,幾句場面話說得滴水不漏,但是他在氣勢上暴露了自己的本質。真要跟這樣的人動手就要靠速度和靈活取勝,先壓制他的傲氣,從心理上鎮住他。
樹上有兩個知了在吱吱吱地叫個不停。于勇稍微拉開架勢,伸出手掌用力一拍,樹葉簌簌作響。知了立刻不再叫喚,還飛走了一只。于勇說:“知了真討厭?!?
張近澤見了,心想你是用這種手段震懾我,靈機一動,我也給你看看我的手段,俺不是浪得虛名。恰好又有知了飛落在這棵樹上吱吱地叫起來。
張近澤看看樹上,說:“知了真沒有眼力勁兒?!闭f完,身形微晃,手起一掌。這棵楊樹的樹皮應聲撕裂下來一大塊。
于勇看見樹皮,當即愣住了。
張近澤掃他一眼,也不管他,指著頭頂的一根樹枝子,又說:“那根小樹枝子影響這棵樹生長,我把它弄下來。”
說完,后退幾步,看準樹枝子,縱步上前,飛身躍起,一腳將樹枝子踢斷。
張近澤露出這兩個手段,只想鎮住于勇,不再跟自己過不去,更不許騷擾張靜靜,能不跟他打架最好。
很顯然,于勇果然被鎮住了。下巴不再高高上揚,眼睛里也流露出柔和的光線。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伸出大拇指,說:“厲害厲害,果然是高手,難怪敢在半夜找打劫的人過招?!?
“哪里哪里,過獎了。”張近澤謙虛地說,“咱們初次會面,希望能成為朋友,即使不能做朋友,也希望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井水不犯河水。”
“嘿嘿,我喜歡與會武術的人交朋友,”于勇忙說,滿面帶笑,“我認為咱們可以成為朋友。”于勇伸出手,想與張近澤握手。
此時的于勇就像一條變色龍,與先前判若兩人。張近澤心想原來是欺軟怕硬的紙老虎,貪生怕死之輩,就這樣還想在楊集跺一腳顫三顫?
張近澤沒有拒絕。寧愿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蜌庖幌戮褪橇恕?
可就在握手的時候,于勇暗暗用力。張近澤感覺不對,也暗暗用力,兩人手掌相握,暗中較勁。彼此感受到對方的力量后,慢慢松開,勉強相視一笑。
張近澤說:“于兄,我還有事,你看咱們是不是……”
“你有事就去忙吧,我什么事也沒有?!庇谟挛⑿φf道。
“行,那我就走了,再見。”張近澤去推自行車,依然客氣說道。
“再見,再見?!庇谟禄亓艘痪?。
張近澤長出一口氣,今天這樣的結果讓他很滿意。正應了兵法中那句話:“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長出一口氣的還有一人,他一直躲在遠處朝這里觀望。那就是呂家樹。
昨天傍晚,呂家樹跟張近澤說完話往回走的時候,想去找張志賢說一說這件事,轉念一想他知道了肯定又要挖苦自己,也就沒有去,徑直回到自己家里。
本來他想欣賞自己在幕后導演的這場大戲,從而達到自己心理上的滿足,后來越想越覺得這事不妥。坐山觀虎斗是很精彩,可是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甚至是兩敗俱傷,那怎么辦?兩邊都是朋友,自己這么做是不是太卑鄙了?他有點后悔了,萬一他倆以后知道是自己從中使壞,那可就是兩頭不討好,志賢表哥更要挖苦自己缺德啦。
今天早晨,呂家樹決定也過來,不是看熱鬧,而是在他倆動手打起來的時候,立即跑過去拉架,自己拉不開就喊磚窯廠干活的人幫忙。于是他也匆匆趕到這里,不過,他是躲在遠處靜觀其變。
后來,呂家樹看到張近澤騎車往回走,他長出一口氣,說:“謝天謝地,沒有打起來。”隨之心里又隱隱有點缺憾,畢竟自己導演的精彩大戲只看開頭就結束了,不免有幾分落寞。正在他思想開小差的時候,張近澤騎車走了過來。他反應過來后,急忙躲在樹后,不想被張近澤看見自己。
張近澤騎車只顧走路,想著自己的心事,根本沒有注意。在呂家樹急忙躲到樹后的時候,大概是第六感覺吧,他隱約發覺有人,這才有意無意掃一眼。果然在十幾米外的一棵樹后站著一人,雖然只看到露出的一部分背影,也猜到這可能是呂家樹。再看旁邊還有一輛自行車,那是呂家樹的車子。張近澤哂然一笑,心說:你小子躲在這里干什么?在等于勇嗎?也不理他,只當是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