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張近澤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簡易的木板床發出輕微的嘎吱聲。他怕驚醒睡在床鋪另一頭的三弟，翻身盡量輕點。其實他這么想是多余的，張山澤在工地上緊張忙碌了一天，到晚上躺下后很快就會沉沉睡去。何況為了找他，還與大安一起到墨河邊，很晚才回到家里。

躺在另一張板床上的老大張遠澤也早已睡著。聽說有人給大哥介紹個對象，不知道處得怎么樣。張近澤從派出所出來后的這幾天對什么都心不在焉。主要是受到小榮意外去世的影響。

張近澤心想既然睡不著，那就起來吧。于是披衣下床，輕手輕腳走出房間，來到院子里。月亮已經落下去了，只見滿天繁星，清涼的夜風微微吹拂，臉上身上頓覺舒適許多。忽有一顆流星劃過夜空。他的目光疾忙追蹤，流星稍縱即逝。就像小榮的生命一樣，還沒來得及多看這個世界幾眼，人就沒了。她的親人們再也看不見她了。

張近澤想起自家房屋后面的那片柳樹林。已經十幾天沒有去小樹林，心里真有點想念?，F在他想去那里活動一下筋骨，更是為了排遣心中的郁悶和痛苦。在小樹林里，一陣猛烈的掌擊腳踢，累得他呼呼直喘，這才停下來，扶住一棵樹休息。現在，他舒服多了，被他擊打的樹干該不舒服了。

第二天早晨，弟兄們都出門走了。張山澤臨走時特地對父母說讓二哥多睡一會吧，不要叫醒他。

張近澤還在睡覺，隱約聽見有人叫他，睜開眼睛看到大安站在床前。他翻身坐起，問大安什么事。大安笑著說：“都什么時候了你還不起來？”張近澤環顧房間，沒看到老大和老三，再看院子里，光線刺眼。他知道那是太陽升起老高了，光線才會如此強烈。他想起自己昨晚睡得太晚，都聽見頭遍雞叫聲才迷迷糊糊睡著。

大安等他穿好衣服，這才說明來意。張近澤皺眉說：“賣冰棍能行嗎？”

“能行，我去年就賣過幾回。”大安忙解釋說。

“昨晚在河邊的時候你怎么不說呢？”

“我是想說的，看到你們都在難過，我就沒說出來，就想今天再跟你說吧。”

“你還能想到這一點呀！”張近澤看著大安，用微笑表示對他的贊賞。

“我又不笨，怎么不能看出來?！贝蟀彩艿奖頁P，開心地笑了。

“嗯，還行。這事最好問問志賢干不干?！睆埥鼭煽隙舜蟀?。想起志賢，覺得這事也跟他說一下比較好。

“他肯定不干。”大安立即說道。見張近澤面露疑問的表情，解釋說：“去年他就對這個不感興趣，今年他就是感興趣了也沒有心情?！?

“嗯，你分析得很對，了不起，真應該對你刮目相看了?！睆埥鼭上肓讼氪蟀驳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嘿嘿嘿”大安咧著嘴笑。從小到大，大安最喜歡跟張近澤在一起玩，一起下地剜豬食割驢草，什么事都聽他的。今天能被張近澤表揚這讓他感到很暢快。張大安初中畢業，與張近澤不在同一個班級。他倆不是一個家族，但在輩分上比張近澤小一輩。

現在跟收割小麥的那段時間相比清閑很多，算得上是農閑時節。頭遍地也基本鋤完了，禾苗正在茁壯成長。張近澤心想目前已是夏至，天氣炎熱，地里的活也不多，能出去賣幾天冰棍也很好，可又想到賣冰棍需要有個木箱子，家里也沒有合適的木箱子啊。皺眉說道：“我也干不了，俺家里沒有盛冰棍的小木箱?！?

大安聽了，說：“你想想辦法，能不能借一個？”

張近澤經他一說，想了想，忽然驚喜道：“我想起來了，俺姐家里有個小木箱，大小正合適，外表還漆上了白油漆。”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張近澤心里又想夸贊大安幾句，說：“你這家伙可以啊，還真讓我想到了一個木箱子。這樣吧，今天我就去俺姐家把那個木箱子帶來。”

“嘿嘿行！你快去帶來吧，明天咱倆就可以干了。”大安更是高興萬分。

張近澤問大安什么地方做冰棍，大安告訴他說楊集街上沒有做冰棍的，需要去紅花公社。紅花公社在楊集東邊，過了柏油路后再走幾里就到，緊挨著沭河。

張近澤又問他早晨什么時候走合適。大安干脆將他知道的一股腦兒都說出來：早晨吃過早飯后就走，到了紅花公社找到那家制作冰棍的加工廠，先在一個窗口交錢領到小票，然后去另一個窗口排隊等著。然后又說冰棍是二分五厘一根，咱們再去賣的時候是五分錢一根。

張近澤在心里算了一下，如果買一百根就是兩塊五毛錢，一天賣掉一百根除去本錢還能掙到兩塊五毛錢。這遠比在建筑工地干小工強多啦！他跟大安一說，大安笑道：“哪能掙這么多啊！一天能賣掉五六十根就很不錯啦。”

張近澤一聽，又算了一下，就是一天賣掉五十跟，也能賺一塊兩毛五分錢，這也比干小工掙錢多。說給大安聽后，大安仍然笑了，說：“賺不了那么多，你干了就知道啦。”

張近澤疑惑地問為什么？大安解釋說在冷凍加工廠買到冰棍后，騎車帶著冰棍去一些村莊賣，這要走很遠的路，天氣又很熱，等到箱子里的冰棍買到一半時，剩下的差不多就要融化了，這時候肯定要賤賣才行。張近澤一聽，恍然大悟。心里連說慚愧，自己竟然忽視了這個環節，真是不干不知道啊。無論做什么只有自己干了才清楚。這時候，張近澤感覺到賣冰棍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但他決定試一試。

第二天，張近澤和大安比較及時的趕到紅花公社。交錢的時候，大安交了六十根冰棍的錢。張近澤是第一次干，交了五十根冰棍的錢。兩人拿著窗口里開出的小票，走了一小段路，來到另一個窗口，準備領取冰棍。張近澤這才看到已經有二十多人在那里等著了。

大約上午十點多鐘，里面開始賣冰棍。這些買冰棍的小販們一哄而上，都朝窗口擠，窗口跟前立刻圍了一堆人。張近澤這才知道根本不排隊，就看誰的力氣大，誰的胳膊長。好在大安和他站的位置比較靠前，兩個人互相掩護，終于領到了冰棍。

冰棍裝箱的時候，大安強調用小棉被子包裹好，小心別融化了。張近澤笑著說：“這事不用你說，我還不懂這個嗎？我一個高中生還需要你這個小學畢業生教嗎？”

大安哈哈大笑，然后說：“咱倆不能走在一起了，各自選個路線走吧?！?

張近澤想了一下，說：“這樣吧，楊集在西邊，咱們倆朝著楊集的方向走，但是不能走在大路上?！彼贿呌眉毨K子將小木箱固定在自行車上，一邊說話?！按蟀玻阕叽舐纺倪?？”

大安說：“大路兩邊我都走過，你先選吧?！彼ツ旮蛇^這個，怎么走都差不多，主要還是靠運氣。趕上有人買冰棍就賣的的快一點，沒有人買那也是毫無辦法。

“行，那我走大路北邊，我去大路北邊的村莊里賣?！睆埥鼭芍啦荒艿⒄`時間，說完后立刻就走。

大安答應一聲，也是急急忙忙準備出發。

張近澤騎車走在鄉間小路上，看到田地里干活的人，他想喊一聲“賣冰棍”，卻發現自己喊不出聲。他試著再喊幾聲，自己聽著都覺得別扭，聲音低而且還有些沙啞變形。他將車子停在一棵小樹下，對自己說這樣可不行，小路上喊不出來，村莊里人多，男女老少都有，豈不是更完了嗎？再看看車子后面的小木箱，那里躺著五十根冰棍，等待自己賣掉，抬頭看看天上的太陽，驕陽似火，正是賣冰棍的好天氣。他這一著急，額頭上汗珠密布。

他伸手擦去額頭的汗水，發狠說打架斗毆都不怕，還被關進派出所九天，難道還怕喊這一聲嗎？不行，必須喊出來，為了這箱子冰棍也要喊出聲音。再說了自己是出來賺錢的，如果不能及時賣掉，那就會賠錢。想到這里，他在心里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喊出來。他鼓起勇氣站在樹下大聲喊“賣冰棍！”這一聲似乎比先前好，但還是很生硬。于是他又連續喊了幾聲，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和軟舒服。

張近澤發現遠處稻田地里有人向他擺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心想：她想買冰棍嗎？不會是聽見聲音很難聽，想趕自己走吧。他想確定一下，又喊了一聲。那人大聲喊道：“多少錢一根？”對方的這一聲問價，讓他大喜過望。沒想到自己試著練聲的時候也有人買冰棍，這大大鼓舞了他，信心立刻大增。忙大聲喊道：“賣冰棍呦！五分錢一根！”對！應該這樣喊！

那人聽到了價錢，朝著他這里走來。這是個三十來歲的婦女，長相淳樸。這位婦女要了兩根冰棍，因為稻田里還有一個男人在干活，估計是一家人。這是他第一天賣冰棍的第一個買家，所以多注意了一下，心里充滿了感激。

張近澤騎上自行車，沿著小路向前頭的一個村莊走去。此刻，他更加有信心了。繼續練聲，邊走邊喊。走到村莊的時候，他已經能喊得比較自然和順暢了，還能變換幾句叫賣的語言，聽起來更委婉。雖然在第一個村莊只賣掉了三根冰棍，但是他發現自己已經能夠正常的叫賣。這讓他感到很自豪。人被生活逼迫到某個位置的時候，無論你愿意還是不愿意，都只能盡力做好，因為你沒有退路可言。

接下來，張近澤連續奔走，從一個村莊跑到另一個村莊。這些村莊他都不曾來過，只能沿著鄉間小路騎行。他的大方向是向西走，可是這些村莊不會在一條直線上，因此只能走哪算哪，大方向沒錯就行，這樣就不會偏離楊集太遠。

驕陽似火，烈日炎炎。此時太陽已是正午時分。絕大部分人已經陸陸續續回到家中吃飯休息。房屋背陰處、樹蔭下，隨處可見乘涼的人們。張近澤渾身是汗，心里很高興。心想這樣的天氣正是賣冰棍的好時候，趁著中午許多人都在家里，盡量多跑幾個村子吧。他喊出的叫賣聲更響亮了。

張近澤出了一個村莊后，感到很渴。剛才喊叫的聲音都有點沙啞了，必須喝水才行。他有點后悔忘記在村子里找水喝了。走到一條小河邊，他將車子?？吭谛蚺??？匆谎圮嚭蠹苌系南渥樱肽贸鲆桓鞒裕@個念頭只停留了一瞬。他舍不得吃，多么熱的天都舍不得吃一根。眼前河水清澈，張近澤想起小時候喝過小南河的水，也喝過抬田溝里的水。于是毫不猶豫走過去喝個夠。感覺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濕透，臉上也是汗津津的感覺，干脆一頭扎進水里，洗個痛快。本想游泳多玩一會，想到車上的冰棍，只好爬上岸。他深深知道必須盡快賣掉箱子里的冰棍，一刻不能耽誤?？刺栆呀浧鳎烙嫃谋骷庸S出來到現在也該有三四個小時了，才賣掉不到三十根冰棍，還有二十多跟在箱子里躺著。他趕緊走到自行車跟前，想看看冰棍是什么樣子了。伸手到里面摸了一下，感覺沒有原來那么硬實，他知道這是要融化。走！趕快走！他急忙跳上自行車向下一個村莊跑去。

鄉間小路大多是坑坑洼洼，他意識到不能跑太快，因為箱子里的冰棍怕顛簸，特別是在路上走了幾個小時后，尤其需要注意。此刻，張近澤向西走，正好是頂著烈日。他有點后悔出門時忘記帶斗篷，可又一想帶斗篷騎車子太礙事，還不如這樣好。人不怕曬不怕熱，冰棍怕呀！可是沒有這樣的好天氣，冰棍就不好賣，這是很矛盾的，只有騎著自行車走村串戶賣冰棍的人最懂得。

終于又來到一個村莊，謝天謝地，在這個村莊賣了七根冰棍。他大概算一下，這一路上已經走了不下十個村莊，可是每次進入一個村莊，無論他怎么賣力吆喝，真正買冰棍的沒幾個人，無論大人還是小孩，大都眼睜睜看著他走過去，問都不問一聲。張近澤知道，這都是因為家里窮，不然的話，這大熱天，特別是小孩們，肯定會很想吃冰棍。農村的孩子們也懂事，知道自己家里窮，很少有孩子哭著喊著叫家長買冰棍。那時候的農村，沒有空調、沒有電扇，只有蒲扇。

張近澤繼續向下一個村莊走去。他知道箱子里還有十幾根冰棍，都已經酥軟，正在慢慢融化。他必須便宜賣出才行，不然根本沒人要，能保本賣掉就不錯。他想起大安說的話：自己干了就知道啦。是的，現在他知道了，賣冰棍很不容易，沒有想象的那么容易。他已經跑了三四十里路，加上早晨去紅花公社的二十多里路程，少說也有六十里了吧。關鍵是到現在還沒有吃東西，只在小河里喝了不少水。

下午四五點鐘的時候，張近澤回到家中。車后的箱子里還有三根冰棍沒有賣出，早已融化的只剩下三根小木棍了。打開箱子，將里面的小棉被拿出來，擠出半碗多水。張近澤端起來喝一口，涼涼的甜甜的感覺。

這一天下來很累，心里卻很爽，凈賺了八毛多錢。

晚上，大安來了，問他還干嗎？笑道：干！兩人在一起說了不少心得體會和經驗。

張近澤繼續賣冰棍。每次都是買進五十根冰棍，多了他怕賣不出去。在行走路線上也與大安交換了一次，覺得還是第一次走過的路線更好，因為早已輕車熟路。再者，走在村莊里，村里人聽見聲音就知道是他來賣冰棍，有時候也更能賣出去。對于這個發現，大安也很贊同。一切還算順利，五十根冰棍每天基本都能賣完。只是第五次的時候，運氣不太好，遇到了雷雨天氣。五十根冰棍只賣掉一半。另一半回到家時也已經酥軟融化了，變成了小半盆涼水。

天有不測風云，夏天更是如此。張近澤心中懊惱，卻也無可奈何。做什么都有風險，賣冰棍也不例外。他管不了天，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爭取降低風險。想起書本上說的“看云識天氣”，結合自己的經驗，判斷可不可以出門賣冰棍。

連續幾天陰雨，偶有放晴過不多時又會陰云密布。這樣的天氣適宜莊稼生長，野草更會瘋長。張近澤在家呆著，雨小的時候就想出去割點青草喂豬和驢，家里還有幾只兔子也在眼巴巴地盼著青草。雖然這個時節青草還不夠茂盛，出去割一筐還是可以的。這天下午他再一次出門，剛走到小南河附近，看見大安和張志賢站在玉米地旁。他倆看到張近澤來了，大安笑道：“近澤叔，你來得正好，我們打算去東山那邊販桃子回來賣，你去嗎？”

張志賢有個表弟名叫呂家樹，家住楊集街上。今天上午張志賢去楊集街買點東西，遇見他的這位表弟。呂家樹跟他說計劃去東山販賣桃子，問志賢想不想一起去。這些天張志賢一直在家，除了去莊稼地，再沒出去干點別的?，F在他基本恢復正常精神狀態，也想出去干點什么，經他表弟一說就動心了。問他表弟可以多帶幾個人嗎？呂家樹說人多才好啊，相互有個照應。張志賢就想到了他倆，三人一拍即合，說干就干。一起走到楊集街上，見到呂家樹，說定去東山的日期。呂家樹說看這天氣，應該不會下雨了，明天咱們就去怎么樣？后天正好是楊集大集，來趕集的人多，蘋果好賣。張志賢等三人都認為他的話很對，那就回家準備吧。呂家樹重點提到需要準備三個化肥袋子和一捆稻草。桃子怕磕碰，需要將稻草放在后車架上和左右兩側。這樣可以較好的保護桃子?？磥韰渭覙浜苡薪涷?，三人按照他的要求回去準備所有需要帶的東西。

呂家樹家里有個豆腐作坊，早晨也賣豆腐腦。他只比張志賢小幾個月，長得與張近澤差不多高，但要略顯單薄，人卻顯得精明能干，一雙眼睛雪亮有神，一看就是做生意的好手。

第二天凌晨三點多鐘，雞叫頭遍。張近澤輕輕起床，將所有準備好的東西帶上，推車出門與大安和志賢會合，然后一起來到楊集街上。此時呂家樹已經在他家門前等候。張近澤看到他的身邊還有一個年輕人推著自行車，知道他也是同行。五人會合后，呂家樹簡要問一下東西是否都已帶上，然后開始出發，一路向東直奔東山而去。

夜空中沒有月亮，天上可以看到一些星星閃爍，更有云層遮掩。連續幾天雨水，空氣中彌漫著很重的霧水。好在昨天下午沒有下雨，不然的話，自行車走在濕漉漉的沙土路面上會很吃力。公路兩邊的路面相對比較硬實，五個人以一字縱隊向前疾行，時而相互間說幾句話，更多的是沙沙沙的走路聲。他們很快來到了柳溝河，又走了五六里就是大辛莊，再向前走七八里路就到那條南北走向的柏油路。之前說過，沿著這條柏油路向北走三十里左右就是古郯縣，向南十五里就是新安縣。從楊集到柏油路的這段沙土公路大約是十八里。張近澤從小到大，在這條路上留下了太多足跡，也留下了辛酸和汗水。

五人來到柏油路的時候，天已蒙蒙亮。一路上沒有遇到一個行人。他們過了柏油路繼續向東走，不一會來到了紅花公社的街道上，這里正是前幾天張近澤和大安販賣冰棍的地方。大安和張近澤相視一笑，大安說了句什么，張近澤沒有聽清，不用問，也知道他說的大概意思是什么。穿過街道再向東走，路面變得狹窄而且坑坑洼洼，時有雨水濺出。

五個人終于來到了沭河岸邊。此時天已大亮，站在岸上看對岸，大約有二三百米遠。沒有心思欣賞大河景觀，時間不能耽擱，依次推著自行車走下河堤，來到水邊等待坐船過河。此時，張近澤想起五六年前的秋天，自己和三弟還有小里三人去東山邊拾花生也是走的同一條路，也是在這個位置等待坐船。只是那時候是步行，現在是騎自行車。心里很感慨，幾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步行這么遠，那時候哪來的勇氣呀？

過了沭河，走的全是鄉間小路，許多時候更像是田間小路。連拐幾個彎，張近澤發現行走的方向是東南，心想有呂家樹帶路，咱們跟著走就是啦。

東邊的太陽升起三桿高的時候，終于來到了一大片桃樹林。呂家樹小聲說不要摘熟透的桃子，只選青紅色七八分熟的桃子。經他點撥，大家明白這樣的桃子裝進化肥袋子里一路上不容易壞，還能在家里多放幾天。

桃林的主人說了價錢和采摘方法，幾個人答應著，先是摘桃子吃（買桃子允許吃兩個），然后開始按照桃林主人的要求開始摘桃子。

桃樹枝葉茂密，鮮桃隱沒其間。這幾天雨水充足，早晨的桃樹枝葉上露水很大，每人臉上和衣服上都是水，卻難掩歡欣快樂的心情。此情此景，張志賢難得有這么好的心情，邊摘邊說笑。張近澤也是笑聲不斷，大安更是大呼小叫，看到又大又好的桃子他就大聲叫好，不小心從桃樹上滑下來了就會驚呼一聲。弄得桃林主人的女兒跑過來連聲提醒他小心，一定要小心！這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長著一張像鮮桃一樣的臉，活潑開朗，跑來跑去，甜甜的聲音提醒著每個采摘者，同時也在監督他們不要浪費桃子，不要弄壞了桃樹枝。

不知不覺中都已摘了好多。張近澤提醒大安，大安這才住手。依次過稱裝車后，準備往回走啦。大安買的最少，他只買了六十五斤，張近澤比他多買了十五斤。張志賢和他表弟以及另一個小伙子都買了一百斤左右。大安嬉笑說這就不少啦。其實，即使大安買的不是很多，這些桃子分別裝在三個化肥袋子里，放到自行車后座時，體積也不小。走在路上也是需要小心謹慎才行。車上是鮮桃，萬一摔倒后果可想而知。大安沒敢多買，他有自知之明。

往回走時，并沒有按照原路返回。呂家樹解釋說如果走原路回到沭河邊，這一路上都是小路，坑坑洼洼的很不好走，這對桃子不利；再者，到了沭河邊，推著這么重的車走下河，過河后再推著車子走上大斜坡很費勁也很危險。事實確實如此，張近澤暗暗佩服呂家樹考慮周到。畢竟他來過這里有經驗，一心一意跟著他走就是啦。

呂家樹帶著大伙走的路線是向著西南方向走，盡量走平坦一些的大路。張近澤明白了，他這是奔著西南新安縣城方向走啊，那里有橋嗎？他帶著疑問問一聲呂家樹，呂家樹笑著說：“放心吧，那里有一座大橋。咱們不用坐船過沭河，從橋上直接過就行。”奧，原來如此，他不知道那里還有一座橋連接著新安縣城。只是這樣走勢必要繞遠路了，可是為了一車桃子，只能這樣走。

沭河大橋在新安縣城東邊，過了大橋就是新安縣城。在他們五人接近大橋的時候，天空的東南方向有大片的黑云壓來，風雨雷電齊上陣。張近澤心說不好，這是要下雨啊，而且是雷陣雨。剛才還是太陽高照，一股黑云竟然氣勢洶洶地撲來。走在最前面的呂家樹也看到了，說：“要下雨了，咱們快點走，爭取趕在大雨前過河避雨。”說是快點走，其實也只是快一點，每人的自行車上都馱著鮮桃，不能大意。大伙依然是一個跟著一個，以一路縱隊的隊形走在路上，彼此之間保留安全距離。張近澤的后面是大安，大安的后面是張志賢。路上的行人看到他們這些人，大都讓一讓路。也有人因為大雨即將到來，爭先恐后朝前跑。這個時候更加需要小心謹慎。

有時候事情偏偏就是這樣，越是怕什么就很可能來什么。五個人正在聚精會神趕路，后面快速跑來一輛自行車，在超越大安之際，好走的路面有點狹窄，大安本想緊蹬兩下車子再讓過來人，可那人不知道減速，也想多蹬幾下超過去。兩輛自行車一下子靠在一起向前沖去。前面的張近澤不知道身后發生的事情，仍然正常行走，被大安的自行車撞個正著。張近澤急忙剎車，還是晚一點，車頭撞在了路邊的一棵樹上。

這時候大安和那個人的自行車都停下了，好在都沒摔倒，人也沒事。張近澤也沒摔倒，只是車把有些歪，后面的大安過來幫忙矯正了車把。大家都說幸好都沒摔倒，不然這車上的桃子就完蛋啦。

真是虛驚一場。呂家樹看看天，催促大伙快點趕路。東南風吹，雷聲陣陣，張近澤在上車前掃一眼東南方的天空，黑云前鋒已到頭頂，雨點隨時都會落下。

他們五人走上大橋的時候，雷聲急促而響亮，大雨點落了下來，砸在裸露的胳膊上都有痛感。寬闊的橋面上行人已經很少，前面的呂家樹跑得更快了，后面的四個人同樣加緊跟上。他們在同大雨賽跑。終于通過了大橋，來到路邊一家小飯店的屋檐下時，雨下大了。

這一段神經高度緊張的同雷雨的賽跑，以他們五人的勝出告終。五個人沒有被雨水澆成落湯雞，也沒有摔倒擦傷，心里都非常欣慰。他們站在小飯店門前相互打趣說笑。過了一會，呂家樹提議在這個飯店里吃點東西，幾人都沒拒絕，只是身上錢很少，不知道這個飯店里有什么吃的。再者，除了呂家樹，其余四人都帶了煎餅，只想找點水喝。可是不買點吃的又不好意思要水喝。呂家樹問過飯店里的人，知道有饅頭和包子，五個人都要了包子。

一毛錢一個的大包子，呂家樹要了四個，其余四人都是要了兩個。當然每人都來一大碗免費的涼白開，喝完了還可以再盛。呂家樹見表哥張志賢吃煎餅，就給了他一個包子，然后撕下半張煎餅吃。

雷陣雨來得快，往往走得也快。在他們吃完飯剛休息一會，外面的雨聲小了許多，雷聲也慢慢走遠了。張近澤走到門前，向天空看一看，知道過不多久就可以出發趕路。現在外面空氣清新涼爽，雖然還在下著小雨，忍不住走出去，來到路邊的一棵樹下。大安見了也走進雨里，后面的張志賢等三人也陸續走出來。五個人站在雨里說笑幾句后回到門前的屋檐下，等待雨停后趕路。

從新安縣城到楊集公社的路相對來說好走很多。雨停后，五個人再也不用著急，慢悠悠地往家走，確保絕對安全到家就行。下午四點多鐘，全部順利回到家中。

張近澤到家后，特地挑出兩個大桃給父母留著，兄弟們自然也都有份。然后準備明天逢集上街賣桃的事，家里有一桿秤，只盼著明天能順利賣完。這時候他忽然想到了張靜靜，賣桃子的時候不會被她看見吧，又一想，應該看不見，她在商店里怎么會看到自己呢？這才不再顧慮。顧慮剛打消，又來了新問題，這么多桃子是不是送幾個給她呢？如果問起哪來的桃子，怎么回答呢？張近澤在心里自問自答，糾結了好一會。

天氣晴朗，碧藍的天空中看不見一片白云。張近澤匆匆吃過早飯，推上自行車就朝楊集街走去。車后座上的三袋子鮮桃早已綁好。他知道必須早點趕到集市。到街上后，張志賢和大安已經為他留住了一個攤位。一切準備就緒，就等著顧客問價過稱了。價格上早已商量好，三毛錢一斤。張近澤在心里計算過，昨天在東山是一毛八分錢買進，這樣每斤可以賺一毛二分錢，除去損耗，每斤應該能凈賺一毛錢，就看最后結果吧。

今天趕集的人很多，總有人過來問桃子多少錢一斤，但是買的人卻并不多。天氣炎熱，張近澤將襯衫脫下來披在頭上，一者用來遮擋陽光，二者遮擋熟人的目光，還有一個就是怕被張靜靜偶然遇上。真是一箭三雕，也算是用心良苦啦。

到了下午兩三點鐘，街上趕集的人越來越少，到了該收攤的時候了。張近澤和志賢還有大安等人陸續收起攤子。將剩下的桃子裝進化肥袋子里帶回家去。大都剩下三四十斤，大安最少，還剩下十多斤。大安說剩下這些就不賣了，給他奶奶和姥姥家送一點，自己家里留一點就沒有了。

回到家里，張近澤挑出一些有點磕碰的或有些熟透了的桃子，給父母和兄弟們吃，又給隔壁小爺一家留下七八個桃子，剩下的二三十斤重新裝進化肥袋子里，準備明天與志賢一起去馬王莊賣。張志賢說那個村莊偏遠，去那里好賣。晚上的時候，張近澤還是找了個小布袋，裝進去八九個桃子，然后放在床底下。

第二天上午，張近澤騎車來到張志賢家里，讓張志賢等他一會再走。隨即將車上的桃子和桿秤放下來，只帶上那個小布袋，然后獨自騎車去楊集副食品商店，將那一小布袋桃子給了張靜靜。在店門前，張靜靜本想和他多說幾句話，他怕張靜靜問他哪來的桃子以及問他在干什么，這些都是他不想回答的話，推脫自己還有事，于是急急忙忙就走了。

張志賢說的很對，他倆到了馬王莊后，不到兩個小時桃子就全部賣完了。兩人高興地往回走，一起算了下這次賺了多少錢。結果是張志賢凈賺了六塊五毛錢，張近澤則是凈賺了四塊八毛錢。兩個人高興之余，志賢說明天去東海賣大蒜，問他去不去，張近澤立馬答應下來。

當天下午，張遠澤說需要用車，然后推車就出去了。晚上回來說自行車又壞了。張近澤急忙過去看了看，果然發現焊接的地方有些松動。解開纏繞在表面的塑料帶，焊接處竟然裂開了一大半。張近澤問大哥是怎么發現的。張遠澤說在外面有人問他自行車修好了嗎？他用力拍了拍車梁說早就修好啦。這一拍不要緊，發現大梁又壞了。

張近澤想了想，應該不是大哥騎出去摔壞的，應該是那天大安撞上自己，然后車子撞到樹上造成的。只是當時沒有發現，或者是不夠嚴重。這幾天跑這跑那又走了很多路，大哥又用力一拍，當初焊接的不太牢固……張近澤分析了多個原因。不管怎樣，明天還得去焊接自行車。

張近澤想起和志賢約好去東海賣大蒜的事，只好到他家里，告訴說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