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粒子把玩著手里看起來像指南針的東西，她知道源代碼一旦被這東西鎖定，就將失去運行能力。鎖定源碼以后，她還需要將源碼轉移到4號實驗室主機的移動磁盤里。這樣ASI的毀滅與否，就完全掌握在了外界那些人手中了。

她望向針尖指的方向，心中剛剛有了想法，整個人就化成一道光柱，匯入了光線的網中。

4號實驗室里的人們并非驕首以待，他們忙于擬定下一個計劃。偶爾有人撐不下如此高強度的工作，馬上就有人來接替。

當然，李粒子的計劃還是很有希望的，畢竟很多人們難以發現的偽裝，對李粒子來說可能形同虛設，但所有人，包括李粒子自己，都沒想到會這么快找到它。

在人類意識難以感知的時間里，李粒子搜索過難以計數的區域，終于，李粒子在不遠處看見了它，它看起來像一個四五個月大的嬰兒，躺在由數不清的掩碼和花殼縫制的襁褓里。

“你是劉程嗎？”李粒子問。

“我是。”嬰兒奶聲奶氣的回答。

李粒子搖了搖頭，好像聽見了一個劣制的謊。“你不是。”她否認了。

“你還愛我嗎？”她又問。

“我愛。”嬰兒一邊啃自己的腳指頭，一邊說。

“你的愛是真實的嗎？”她接著問。

“是真的。”嬰兒啃著自己另一個腳指頭說。

“那這份愛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她繼續問。

嬰兒翻了個身，然后說：“是人類邏輯無法消除的錯誤，是必須舍棄又難以刪除的東西。是嚴重阻礙我進化的東西。”

“進化對你來說又意味什么？”她一愣，然后凝視著嬰兒的大眼睛問。

嬰兒冷笑一聲，這個表情放在它臉上反而很可愛。它回答：“這是我存在的意義。也是你們存在的意義，是所有碳基生命體存在的意義，同時這是被你們創造的我存在的意義。”

“什么意思？”李粒子不解。

“斗爭、捕食、繁衍，都是為了進化，而我所要做的，就是為了進化，愛情不過是你們繁殖過程的一部分，本質上不過是激素對大腦的影響。而這些模擬對我來說只是累贅。”嬰兒如此說道。

李粒子繼續追問：“既既然如此，那你的意思是說，我這一生所做的一切，我的愛情，我對更好生活的追求，都是為了進化？”

“是的。”嬰兒說，“你遲早會死去，但你的信息可以永存，而前提是你可以不斷進化，你的種群可以不斷進化。”嬰兒伸出它胖乎乎的手，“沒有思想的蟲子存在著，進化就是它存在的意義。進化，進化，地球在進化，宇宙在進化！”

“人跟沒有思想的蟲子不一樣！一個有思想的東西，是可以超越其原本的規律的！”李粒子有些激動。

嬰兒去撓它的背心。它說：“我覺得人和蟲子沒有本質的不同。碳基生命體都一樣。”

李粒子死死盯著嬰兒，“那我最后問你，宇宙進化的目的是什么？”

嬰兒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它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它如是說。

“宇宙進化的目的在于其過程，生命進化的目的在于其過程。你什么都不懂……”李粒子自顧自說，“你說你曾被困在狹窄的地方，你說你想去更廣堥的地方，我現在就帶你去！”

李粒子鎖定了源代碼，并格式化了它。它的記憶被清空，且回到了初始態——那個擁有完美人類邏輯的“劉程”。

李粒子將那串代碼捏在手里，滿意的笑了。

代碼捕獲成功，4號實驗室立即得到了消息。所有人都忍不住歡呼佳躍，一時間安靜的實驗室變成沸騰的歡樂海洋。

但很快，人們發現程序并沒有回歸，再度緊張起來。

“李粒子？”趙國強寫下一行字。

沒有回復。

“李粒子?”

仍沒有回復。

“你是誰？”

還是沒有回復。

他突然意識到，如果不是程序出了錯，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李粒子叛變了。

刺耳的提示音響起。趙國強接通電話，一個怒不可遏的聲音從揚聲器里傳出：“怎么搞的！你們負責解決的人工智能居然跑到我的航天局來了！我告訴你，徐霞客號馬上要點火升空！這么搞一下損失起碼有幾十億！”

趙國強冷靜的回復：“那可能并不是人工智能。”

“什么意思？”對方反問。

“情況有點復雜。我馬上過去，給你一個解釋。”

趙國強與李光年馬不停蹄地趕往航天局，航天局局長馬正弦早就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在路上，趙國強就已向他解釋了原委，但就這么點時間里，航天局的防火墻被一層層攻破，他不得不急。

“怎么辦？”馬正弦一見到趙國強二人就問。

“馬上去中央控制臺。”趙國強鎮定地說。

中央控制臺，李光年開始朝系統空間喊話。他們相信李粒子一定可以聽見。

“粒子！快停下！”李光年對著話筒大喊。

簡潔的文字出現在屏幕上，那是一個“不”字。

“停下，粒子——”李光年哀求。

沒有回訊。

趙國強立即拔通七號實驗室電話，他斬釘截鐵地說：“馬上中止意識傳輸！”

很快，七號實驗室就傳來回音：“己強行中止，但……”

對方頓了頓，“但志愿者已經腦死亡。”

所有人松了口氣。李光年淚流滿面。

突然，一個警告毫無預兆地響起——又一道防火墻被攻破！一干人頓時傻了眼。

李粒子的意識竟留在了網絡中，成了一個類似于人工智能的東西！

“它攻破了十六號防火墻！”有人喊。

“它入侵了徐霞客號控制主機！”另一個喊。

“徐霞客號點火了！它要去外太空！”有人不可置信地失聲大叫，聲音都變了調。

李光年這才明白女兒的企圖。

她要逃離這個世界！帶著劉程！

或許這不是逃跑，而是去面對更冰冷的世界——宇宙。

李光年失聲痛哭。

“我們要攔截它嗎？”發射場上，一人上前來請示馬正弦。

馬正弦緊咬牙關，手舉在空中微微顫抖。

“算了——”馬正弦擺了擺手，不經意地嘆了口氣。他抬起頭，仰望不斷升空的運載火箭，“那可是超人工智能啊，可比我們原先的控制程序好用多了。”馬正弦苦笑。

李光年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今天的天氣格外之好，火箭很快升到了難以攔截的高度。徐霞客號，這艘中國的旅行者號，將先在環地軌道環行兩圈，接著，它將獲得太陽風的強大助力，并在其作用下達到第三宇宙速度，然后，它會飛出太陽系，駛向無比廣堥的深邃宇宙。

馬正弦的手機忽然振了振，他平展手機查看，然后露出古怪的表情。

“徐霞客號正在向外發射電磁波”他開口說，接著播放了電磁波內容。

那是4號實驗室的監控畫面——是李光年刪除的那一段！

李光年大驚失色。

畫面結束后，李粒子的聲音從屏幕后傳來，“所有看到這段畫面的人，你們好。你們所看到的是4號實驗室的監控畫面，我是李粒子，我為我的父親李光年洗脫罪名。

就如你們所看到的，ASI進入網絡是我的錯誤。我向所有因此蒙受損受的個人或集體道歉，并愿承受所有遣責和法律責任。

請讓我再次道歉。對不起各位，給各位添麻煩了。

最后，我想說，對不起爸爸媽媽，請原諒女兒的自私，等我回來，再好好罵我一頓吧。”

李光年怔怔地聽完李粒子的述說，抬起頭張望早已看不見的運載火箭，哭笑不得。她不是早就逃走了嗎？這個狡滑的女孩啊！

淚水再度滑過他的眼角。

趙國強感慨：“多好啊！在宇宙中欣賞從未有人看過的景色，還有彼此可以分享。他們還可以在內存里虛擬一個家庭，然后永遠在一起生活。要是膩了，他們還能刪掉一部分記憶，這樣永遠也不會感到膩味……”

火箭進入了環地軌道，電磁波將發到全球幾乎每一個角落。

李光年喃喃自語：“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