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I在網絡中占用巨量資源,造成上百個地區網絡通信徹底癱瘓。它入侵私人電腦,造成瘟疫式的成片死機。它分散在世界各個角落,卻無人知曉它的源代碼藏在何處。政府不得不限制網絡的使用,并關閉了街道上聯網與照明兩用的可視光網絡路燈。從此城市的夜晚漆黑一片。
ASI儼然成為了至今為止最恐怖最強悍的網絡病毒,它存在的每一天都造成數百億的損失。甚至有人悲觀預言,人類社會將因為ASI的存在急速倒退到工業時代。
在世界各地社會各界一片的聲討聲中,4號實驗室里卻異常寧靜。
這里已成為ASI清除計劃的大本營。計劃執行者們仍然是4號實驗室的原班人馬——的確沒有比這些人更合適的了。
這里面實在靜得出奇,工作人員們打著小跑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亦沒有交談,仿佛任何一絲多余的聲波都將加速時間的流逝。
時間!時間!任何一秒都不能浪費。誰也不知道ASI已經進化到了什么程度,但誰都知道,在網絡世界這個沒有天敵且營養過剩的溫床,ASI將以指數爆炸級別的速度自我完善,唯恐下一秒就進化到神的地步!
為此,一個名叫“垃圾制造者”的系統被開發,它唯一的功能就是以每毫秒上兆比特的速度向網絡中傾泄垃圾信息,而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跟ASI爭奪網絡資源,制約它的進化速度以爭取更多時間。
這場戰爭注定殃及池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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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粒子坐在實驗室的角落,她的目光垂落在自己的腳尖上。在緊張穿梭的人群之間,她顯得格格不入。
李光年獨自攬下了全部責任,當一切有了結果,他就將迎來整個現實世界的判決。但現在,他混在忙碌的人群中,試圖彌補一切。
“報告,E計劃失效,請指示后續工作。”這時,有人說話了。
趙國強冷靜的發號施令:“立即啟動F計劃,同時開始G計劃的研討。”
得到網絡的ASI過于強大,甚至強大得超過了人類的預期,以至于人類事先準備的制裁方案都失去了作用。而三維世界里的人類在這個虛擬世界里卻有太多束縛。這并不是一場勢敵力均的戰爭。
誰也不知道ASI的源代碼藏在網絡世界里的哪一個犄角旮旯。那是它的命門,要找出這串代碼還需要長時間的排查。所幸ASI受到底層邏輯的限制,還沒有復制自身源代碼的能力。人類必須抓住機會,找出源代碼,并控制住它!
但是這串代碼實在藏的太深了,A計劃到E計劃全部失敗,F計劃、G計劃、H計劃……依舊一個接一個失敗。
頹然的氣氛籠罩了所有人。
李粒子離開她一直呆坐的角落,找到趙國強。
“我有一個計劃。”她說。
周圍所有的人不約而同的看向李粒子,而下一秒,他們繼續忙各自的工作。
“哦?什么計劃?”趙國強和藹的笑了。
李粒子直視他尖銳的眼睛,回答:“將人的意識上傳到網絡。這是最可行的。”
然而并沒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趙國強笑著搖搖頭,“的確很不錯。可是,你知道這項技術還需多久才成熟?目前意識傳輸的成功率又是多少?”
“50%”李粒子回答。
“但這只是理論值,孩子,從未有過人腦實驗。”趙國強再度搖搖頭,“不是沒有人提出過這個建議,但因不可控性過大而被暫時否決。”
李粒子感到有人在嘲笑她的天真。
她兀自說:“現在就是人腦實驗的最佳時期,我要成為第一個意識上傳者!”
“你知道失敗的下場是什么嗎?變成白癡僅僅是最輕的。”趙國強仍是和藹的笑著,眼中蘊含的光卻鋒利如刀。
“讓我去,我要親手彌補一切。”李粒子倔強的仰起頭,眼中的光亮簡直要燒成熊熊火焰。
趙國強慢慢收斂他的笑容,臉色變得格外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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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要去嗎?”李光年夫婦與女兒相聚在7號實驗室前,李光年有1萬個阻止的心,卻沒有一個阻止的理由,他不厭其煩的問。
“我要去。”李粒子從未如此堅決,“不能再逃了。”
她的母親靠在李光年胳膊上,眼睛紅腫,笑著對李粒子說:“粒子果然長大了。那么,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李粒子點了點頭,她推開7號實驗大門,走了進去。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高挑女人快步上前,遞給李粒子一張紙和一支筆。白紙黑字,這是最重的承諾。
這是一紙“生死狀”。
李粒子粗略掃過一行行文字,然后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在指定區域上按了拇指。
鮮紅的指紋印因特殊涂料緩緩浮現,一如染開的血跡,李粒子還回紙筆,高挑女人領著她走往實驗室深處。李粒子看到了一個形如木乃伊棺槨的白色金屬艙,高挑女人掃過指紋和虹膜,三塊金屬艙蓋徐徐滑開,暴露出其內部僅供一人平躺的狹窄空間。
“最后一次問:你決定放棄嗎?”高挑女人回過頭。
李粒子凝視金屬艙,瞳孔深處如有光芒幻滅,半響她才像聽見女人的話。她回答:“我不會后悔的。”
高挑女人點了點頭,她讓李粒子同在金屬艙內,然后告誡:“最好要讓自己的大腦放空,尤其不要東想西想,能睡著最好。”高挑女人掃過金屬艙頭的控制板,三塊艙蓋緩緩滑攏,最終拼合無縫。
“啟動意識傳輸。”女人一邊操作一邊宣布。其他工作人員開始各司其職。
“準備調節艙內氣體成分”女人指示著,“準備釋放混合氣體一號!三——二——一!釋放!”
金屬艙內,李粒子靜靜平躺著。艙蓋合閉后,她的視野頓時一片漆黑。黑暗中,她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扣緊在她的頭上。她盡量放松自己,但她腦海里的喧囂一刻不停:時而是她的胡思亂想,時而是她的自言自語,或是一段旋律不斷回放,或是嗡嗡的雜音。
這顯然與女人的告誡相背甚遠。
忽然間,她在黑暗中清楚的看見一道深紅色極光,極光如水波般輕輕跳動。她閉上眼,可極光依然存在,她轉而思考此時睜眼與閉眼的區別。
這時,她聽見有人在小聲的跟她說話,她仔細去聽,于是聽清了那個人的話——
“李粒子其實是一個很美的名字呢!”那人說。
如一道驚雷在她的頭腦里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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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屬艙外,所有人緊盯著空中的光屏,光屏上有兩條曲線纏綿著做著正余弦式波動。突然,一條曲線墜落到光屏底部,而另一條曲線卻向上昂起,如同將噬人的毒蛇。
意識傳輸成功!眾人短短歡呼一聲,然后所有人繼續忙碌起后續工作——比如補充艙內的氧氣、監測心率和腦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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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粒子覺得意識有些恍惚。等她清醒以后,她發現她來到了一個浩瀚的地方,這里流光溢彩,卻虛無縹緲,她感到自己就像宇宙中流浪的塵埃一樣無依無靠。
基數龐大的“0”和“1”模擬出李粒子大腦的每一個突觸。這個虛擬大腦是李粒子意識在網絡世界的載體。誰知道呢?或許這兩個代表著“無”與“有”的小家伙才是最接近這個宇宙本源的東西。
在李粒子的虛擬視野里,五色斑斕的光線是這個世界的絕對主角,光線幾乎充斥在這里的每一寸空間。它們交織成一張紊亂的網,這張網看起來就像有魚在其中掙扎過一樣。如果你見過纏在一起的漁網,那你大概就能想象出那種樣子。
若是仔細觀察,你會發現光線的網并非一成不變,每一秒都有一些光線消失,同時又有一些光線出現,因此這張網整體保持著密度基本不變。
一條光線忽然脫離了大網,朝李粒子掠來。光線靠近,她發現那其實是一條形如太陽光譜的光帶。光帶繼續靠近,她又發現那其實是一條光柱!光柱實際上由一個個光區和一個個暗區組成,光區代表“1”,暗區代表“0”。這是一個攜帶了信息的三維碼。
光柱連在了李粒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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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號實驗室里,李光年打開攝像頭,對著麥克風說了第一句話:
“粒子?是你嗎?看得到我嗎?”
馬上,顯示屏上跳出一行字:
“是我,爸,我看到你們了。”
李光年夫妻倆長舒了一口氣。在4號實驗室主機連接7號實驗室金屬艙的光纜里,頻率不同而顏色不同的脈沖光頓時連成一片,在其間鋪成信息的海洋。
趙國強接替過李光年,“孩子,你好,你的情況如何?”
“我很好,但感覺在夢中一樣,一切都極不真實。”
“那么我傳送過去的東西你看到了嗎?”
“我看到了,是一些圖片。”
“那在你看來這些圖片與現實中的有什么區別?”
“很奇怪,無論從哪個角度看,看到的圖像都是一樣的。沒有透視,沒有兩個面。但可以接觸到。”
趙國強想,數據對虛擬世界中的粒子來說具象化了。
“那這個東西對你來說是什么樣的?”
他將一個程序發了過去。
下一行字出現在半分鐘后。
“看起來像一個指南針!”
趙國強笑了:
“那是第九代源代碼制裁程序。在找到指定源碼前它默認為搜索模式,發現目標以后它可以鎖定源碼。孩子,它是你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