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玄黎轉(zhuǎn)頭看了看完顏?zhàn)诤玻版看蜗埋R總覺吃力,需要一個隨身的下馬石,不如就讓他當(dāng)妾的人肉下馬石好了。”完顏?zhàn)诤残χ痤侀_,“好主意!”姜玄黎在馬上轉(zhuǎn)過頭俯視著跪在地上的霍初賢,“以后就跟在我的馬屁股后面。我下馬的時候趕緊跪過來,聽到了嗎?”霍初賢為保命唯唯諾諾稱是。姜玄黎揚(yáng)手又是一鞭抽在他的背上,“你還跪在這兒干什么?還不到后面去!”
在隊(duì)伍決定安營扎寨休息整頓時,姜玄黎踩著霍初賢的背下了馬,她向完顏?zhàn)诤蔡岢鱿雽W(xué)射箭。完顏?zhàn)诤矄柕溃骸澳憷瞄_弓嗎?”姜玄黎不滿地道:“漢人有句話‘君子無所爭,要爭必為射’,我要爭,要射。”完顏?zhàn)诤残Φ溃骸澳銈儩h人君子的話真多!好吧,你試試。”說完命人拿來一張弓,遞到她手上。
姜玄黎使盡渾身力氣,弓弦依然紋絲不動,直累得她兩臂發(fā)酸也沒把弓拉開。完顏?zhàn)诤苍谝慌孕Φ溃拔颐私o你特制一張弓吧。”姜玄黎高興地道:“多謝將軍大人!”說完偎依進(jìn)完顏?zhàn)诤驳膽阎小_@時她看見霍初賢正冷冷地注視著她,姜玄黎被這道目光激怒。抬頭對完顏?zhàn)诤驳溃骸拔覀儩h人的大戶人家都有通房丫頭,侍候男女主人就寢,云雨亦不需避諱。我們就讓他來行使這個通房丫頭的職責(zé)吧。”說完眼睛看向霍初賢的方向,完顏?zhàn)诤灿X得很新鮮,道:“有趣,好!”
入夜,完顏?zhàn)诤苍谲娭写髱ぷh完政事,喝得酩酊大醉進(jìn)入就寢帳房,霍初賢侍立在帳門外。姜玄黎命他進(jìn)來為完顏?zhàn)诤哺隆;舫踬t一邊幫完顏?zhàn)诤裁撊ネ庖潞婉R靴。完顏?zhàn)诤驳乖陂缴媳愫艉舸笏;舫踬t低聲道:“你還真以為你能當(dāng)上將軍夫人嗎?”姜玄黎大怒,拔出貼身匕首抵著霍初賢的脖頸,上面漸漸壓出一道血痕,“別以為我不會手刃了你!”霍初賢變得低眉順眼,不再言語。姜玄黎含恨收回了匕首。霍初賢的話提醒了姜玄黎,完顏?zhàn)诤惨恢睕]有娶妻。她想到了趙纓絡(luò),的確她的背景比自己有更多優(yōu)勢成為正室。坤卦中有句話講“履霜堅(jiān)冰至”,雖然完顏?zhàn)诤矊ψ约簩櫺庞屑樱膊坏貌辉缱龃蛩恪?
為姜玄黎特別打造的弓很快做好了。姜玄黎每日勤習(xí)騎射,完顏?zhàn)诤灿袝r間便在旁邊指點(diǎn),“騎馬射箭時要用魚際而不是虎口,還有騎馬打獵,身子要向后仰不容易從馬上摔下來。”姜玄黎把他的話牢牢記在心里,她嬌嫩的手很快磨出了繭子和血泡。她手上的疼痛似乎能緩解心里的擔(dān)憂。看著宋人在押解途中受到的虐待和屈辱,她時刻感到自己如同在刀尖上舔血,幸而伴在完顏?zhàn)诤采磉叺盟淖o(hù)佑才免受奴役之苦。霍初賢成為她的貼身近侍后,反倒多了一分人身安全保障。比起其他擄來的朝庭官員有了一點(diǎn)人身自由。這讓她意識到后,感覺非常氣憤,這絕非她的本意。
一日陪著完顏?zhàn)诤惭顼嫊r,趙纓絡(luò)坐在另一側(cè)。姜玄黎突然心生一計(jì),道:“漢人有一項(xiàng)愉樂活動叫投壺,就是用箭往一個壺里投擲,壺中箭多者為勝。將軍要不要試試身手?”完顏?zhàn)诤残Φ溃骸昂茫眉蛪厣蟻怼!苯枳柚沟溃骸拔覀兘裉鞊Q一換,把箭換作銀子好不好,最后壺中誰的銀子多,誰就贏。輸?shù)牧P酒三杯。”完顏?zhàn)诤惭月犛?jì)從,姜玄黎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霍初賢道:“你跪在地上抱著壺,以免錫壺被銀子砸倒。”霍初賢敢怒不敢言,依言跪在地中間,用兩手抱著壺身。
姜玄黎自告奮勇,先作示范,拿起銀錠往壺口扔過去。當(dāng)然進(jìn)入壺中的甚少,她故意把銀錠重重砸在霍初賢身上,待扔完了銀錠,回頭對完顏?zhàn)诤残Φ溃骸八麖那熬蛺巯Ы疱X,如今被銀子砸也是樂在其中。”她見旁邊的趙纓絡(luò)正掩口竊笑,便看向趙纓絡(luò)道:“姐姐你也來試試身手。”趙纓絡(luò)看向完顏?zhàn)诤玻觐佔(zhàn)诤彩疽馑踩ネ秹亍=桉R上道:“不過我覺得讓向駙馬來抱著這個壺才公平。”趙纓絡(luò)大驚失色,完顏?zhàn)诤部戳丝蹿w纓絡(luò),又看了看姜玄黎,“你哪來那么多鬼主意?”說完命人叫來趙纓絡(luò)的駙馬向子扆,命他也像霍初賢那樣抱著壺,趙纓絡(luò)見到昔日的夫君被如此捉賤,情不自禁淚如雨下,完顏?zhàn)诤惨姞盍⒖虗琅昂煤玫呐d趣被你攪了,快點(diǎn)投壺!”趙纓絡(luò)不得不從命,顫抖著手抓起銀錠扔到向子扆,結(jié)果無一銀錠落入壺中。趙纓絡(luò)被罰酒三杯。接下來完顏?zhàn)诤惨囈辉嚒K谧簧险酒鹕恚テ饚讉€銀錠分別投進(jìn)霍初賢和向子扆胸前的壺中,每塊銀子都投進(jìn)了壺中,姜玄黎在旁邊驚嘆道:“將軍果然神武非凡。”完顏?zhàn)诤泊笮Φ溃骸按擞螒驊?yīng)在軍中推廣,甚是有趣。”說完滿意地看著姜玄黎。姜玄黎趕緊附和道:“將軍英明。”說完看了看霍初賢,她不易察覺地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暗示了一箭雙雕的成功。
姜玄黎的箭術(shù)越發(fā)嫻熟,已經(jīng)能射中野兔、野狐之類的野物。一日她將獵獲的一只灰色野狐在馬上交給完顏?zhàn)诤部础M觐佔(zhàn)诤残Φ溃骸拔疫@些宋朝的女人里只有你很快繼承了我們金人的習(xí)俗。”姜玄黎不假思索地道:“漢人有句古話叫入鄉(xiāng)隨俗,能流傳至今說明很有道理。”完顏?zhàn)诤部戳丝匆昂斑@狐的皮毛很好,可以給你做一件毛領(lǐng)披風(fēng)。”“多謝將軍。”話音剛落,只聽身后的漢人俘虜中有人說了句金狗,聲音雖然不大,但姜玄黎聽得一清二楚,她立即回頭看見了那個形容猥瑣的宋人俘虜。姜玄黎怒不可遏,轉(zhuǎn)身彎弓搭箭,一箭射中那個人的頭部。俘虜中一片驚叫,有人扶著那中箭倒地而亡的宋人,一再呼喚那個人的名字,奈何很快沒有了聲氣。姜玄黎冷笑了一聲,回轉(zhuǎn)身對完顏?zhàn)诤驳溃骸斑@個宋人罵金人是狗,將軍說他該不該死?”完顏?zhàn)诤操澰S地看著姜玄黎,“看來你真能成為我的貼身匕首。”“那當(dāng)然!”姜玄黎仰起頭回以颯爽的一笑。
事發(fā)不久,段傾媛披頭散發(fā),衣著不整地出現(xiàn)在姜玄黎面前,勒住了馬韁繩,然后跪在馬前,哀哭道:“玄黎妹妹,救我。姜玄黎在馬上看著她,幾乎不能辨出這是曾經(jīng)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霍家二少奶奶。姜玄黎笑道:“這不是誥命夫人霍家二少奶奶嗎。怎么你也在北上的隊(duì)伍里?”段傾媛哭道:“姐姐的命就在妹妹的手里,望看在曾經(jīng)是霍家人的份上,救救我。姐姐愿為奴為婢,為妹妹盡心竭力效犬馬之勞。”姜玄黎怒喝道:“休要再和我提霍家!”段傾媛趕緊改口道:“那就看在我是段靈南同胞姐姐的份上,救我一命吧。”姜玄黎倒吸一口涼氣,這句話像箭一樣正中她情感的靶心。姜玄黎看了看段傾媛,“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段傾媛道:“妹妹現(xiàn)在伴著將軍,芳名傳遍軍中。因射殺了一個宋人,更是威名大震。縱然身為俘虜,也知曉妹妹所在何處。”姜玄黎意識到自己的意氣用事一定在宋人俘虜中產(chǎn)生了極惡劣的影響,自己的處境是很危險的,身邊的確需要一個人照應(yīng)。姜玄黎在馬上抬頭看了看旁邊的完顏?zhàn)诤玻溃骸按巳嗽鴮ξ矣卸鳎瑢④娬堅(jiān)试S妾做一個知恩圖報之人。”完顏?zhàn)诤苍隈R上沒有言語只是點(diǎn)了一下頭,以大義凜然的傲岸姿態(tài)俯看著跪在姜玄黎馬前的段傾媛。
姜玄黎看向段傾媛,道:“姐姐昔日待我不薄,賜夫之恩一直銘感五內(nèi)。你的夫君為國盡忠而亡,金人恐怕不會待見你。為報你的賜夫之恩,今日妹妹做主,同樣賜你一夫。”說完看了看跟在馬屁股后面的霍初賢,“你,過來!”霍初賢來到馬前跪下,姜玄黎道:“好歹都是一個屋檐下的一家人,也是非同一般的緣份,從今天起你們就做一對苦命鴛鴦吧。”霍初賢立刻抬頭怒視馬上的姜玄黎,姜玄黎揚(yáng)手一馬鞭,正抽在他的背上,段傾媛見狀趕緊道:“妹妹何其睿智,此等安排于我于他都已經(jīng)是上策,姐姐在此謝過妹妹。”說完扶起霍初賢。姜玄黎哈哈大笑,“段家人就是識時務(wù)!”突然她想到了一個人,“蕭睿珍呢?你沒和她在一起嗎?”段傾媛回道:“她因體弱跟不上俘虜隊(duì)伍,被金軍一怒之下打死了。”姜玄黎點(diǎn)點(diǎn)頭,冷笑道:“如此一來你還是正室。”說完策馬前行了幾步掩藏自己的緊張和心慌。想到這一路跟在完顏?zhàn)诤采磉叄芏嗨稳朔斏x死別的慘景都無從知曉。使她感受到自己何嘗不是命懸一線般鋌而走險。伴君如伴虎,何況根本沒有退路,一旦失寵便是萬劫不復(fù)。她開始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完顏?zhàn)诤矌徒枧闲轮坪玫暮门L(fēng),姜玄黎道:“漢人女子在宋地出門還要戴上幕離,也不能騎馬。如今才知道還有這般灑脫自由不曾領(lǐng)略,天地遼闊,人可以像鳥兒一樣自由。”完顏?zhàn)诤泊笮Φ溃骸榜R背上的民族世代如此,如今我們各取所需,吸收中原文化,駑馬輕裘,漢書佐酒。”姜玄黎贊嘆道:“將軍所言甚是。”說完低頭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等著她上馬的霍初賢,她毅然踩上他的背跨上自己的馬。揚(yáng)了一下馬鞭,對完顏?zhàn)诤驳溃骸拔医裉煲C一個大的野味回來給你佐酒。”完顏?zhàn)诤驳溃骸昂谩!彼粗抗饫餄M是期待和愛意看著這個宋人女子策馬揚(yáng)鞭而去。
姜玄黎自己心里的不安沒有人知曉,在宋人生靈涂炭的時候,她卻享受著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快樂。這種反差式的生活讓她感到內(nèi)疚,可是她又能怎么辦呢?或者就應(yīng)該像廖云嬋那樣,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或者努力去左右別人的命運(yùn),這樣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yùn)。
懷著雄心壯志,思緒翻涌。她想起了穆桂英掛帥,一個是巾幗英雄,而自己的所作所為定讓世人所不恥。她需要拼勁全力去維持與完顏?zhàn)诤驳年P(guān)系,如果說他是草原上的雄鷹,那么自己只是他翅膀上的一片羽毛,她希望是他永遠(yuǎn)不會掉落的一枚羽毛。那么只有自己越來越強(qiáng)悍,才能穩(wěn)固極其脆弱的從俘虜?shù)綄欐牡匚弧?
也許是心念堅(jiān)定使然,她獵到了一頭小鹿。她興高采烈地把獵物交給完顏?zhàn)诤玻粺o得意地道:“加以時日,我也可以成為優(yōu)秀的獵手了。”完顏?zhàn)诤残Φ溃骸澳闶窍壬淙耍偕漶R。”姜玄黎臉一紅,難為情地嬌嗔道:“想不到將軍的漢文化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竟然取笑臣妾。”完顏?zhàn)诤矊⑺龜埲霊阎校敖裢砦揖蛧L嘗你獵的鹿肉,一醉方休!”說完沖一個手下吩咐道:“命人點(diǎn)起篝火,再叫六太子過來,今晚吃烤鹿肉。”
夜幕降臨,越往北行進(jìn)越是天寒地凍。宋人俘虜衣衫單薄,凍死者不計(jì)其數(shù),姜玄黎看著架在柴堆上正烤著的整只鹿。突然上前拔出匕首,割下了鹿鞭,拿著半生不熟的鹿鞭,叫來霍初賢,“吃了它!”霍初賢接過一看,明白了所以然,道:“此物還是生的,不能吃。”姜玄黎怒喝道:“我讓你現(xiàn)在吃了它!”說完舉起匕首,寒光閃閃抵在霍初賢的胸前,刀尖開始慢慢滲出血跡。霍初賢為保全自己只好張開嘴咬了一口,其狀想要作嘔,卻又不得不大肆咀嚼,但是難以下咽的神情溢于言表。這時段傾媛跑過來跪下,哀求道:“妹妹何苦為難他?”“你閉嘴!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姜玄黎收起匕首,“你心疼了?看來他對你不錯啊!他曾經(jīng)對我的虐待不正是你希望的嗎?”“妹妹,姐姐何曾有這副心腸!你不能恩將仇報啊!”姜玄黎氣得揚(yáng)手扇了段傾媛一記耳光。“道貌岸然,表里不一,你們才是真的般配。”說完繼續(xù)對霍初賢道:“霍家的飯比這個好吃是吧?可惜你再也吃不到了。快吃完它,此物最是壯陽。我當(dāng)初喝藥喝得流鼻血,也是拜此物所賜,今天回報給你,不要辜負(fù)了我的一番心意。”姜玄黎和段傾媛眼看著霍初賢忍氣吞聲吃了這個鹿鞭。姜玄黎滿意地看著霍初賢嘴角流下的鹿血,笑著看向段傾媛,“他恐怕會陽氣過盛,晚上好好伺候你的夫君!”說完回到完顏?zhàn)诤采磉叀?
完顏?zhàn)诤舱土油觐佖Pg(shù)推杯換盞,兩人皆是朝中勇冠三軍的猛將,但論作戰(zhàn)謀略,完顏?zhàn)诤仓怯鹿遥鼊僖换I。談到二太子完顏?zhàn)谕谋溃觐佖Pg(shù)十分惋惜地?fù)u了搖頭,“我大金從此少了一位開疆拓土的英雄。”姜玄黎趕緊為完顏兀術(shù)斟滿酒,“英雄早逝固然可惜,但是有六太子在,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可敵萬人之勇,將軍也不必過于傷感。”完顏兀術(shù)聽完看了一眼姜玄黎,完顏?zhàn)诤糙s緊勸酒道:“六弟今晚當(dāng)痛飲,這鹿肉是愛妾所獵,作為中原女子,很快習(xí)得我們金人的騎射,聰明過人。”完顏兀術(shù)道:“這批宋人俘虜很多皇親貴戚皆嬌弱不堪,這樣的女子卻是難得。”完顏?zhàn)诤猜牭搅舆@番話后沖姜玄黎滿意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充分的肯定。姜玄黎嫣然一笑媚態(tài)橫生,讓看著她的完顏?zhàn)诤采窕觐嵉埂4税芽竞玫穆谷馑撼蓧K撒上了細(xì)鹽端到面前,完顏?zhàn)诤埠屯觐佖Pg(shù)已喝得半酣了。
姜玄黎的性情大變,這在段傾媛的意料之外。她沒有想到她會報復(fù)霍初賢。而在目前的情形來看,唯有得到姜玄黎的庇佑才能活下來。她找了個機(jī)會待姜玄黎獨(dú)自在帳中,便趕緊走了進(jìn)去。一看見姜玄黎便跪倒伏首在地,姜玄黎冷冷看著她,“你這是干什么?”段傾媛哭道:“妾是來謝恩的。”姜玄黎冷笑了一聲,饒有興味地盯著她的眼睛,道:“賜夫之恩嗎,不用謝。希望你別重蹈我的覆轍。”段傾媛慌忙道:“不是,我是來感謝你,如果沒有你,我弟弟他一定不會離開京城,反倒是因?yàn)槟悖俪闪怂闳浑x開汴梁,躲過了這場浩劫。你說我不該來謝你嗎?”姜玄黎聽了這番話,心如刀絞,勉強(qiáng)笑道:“竟是因?yàn)檫@個,他活著都不愿和我共處一城,為這個來謝我未免太諷刺。”段傾媛膝行上前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所以你終究是他的大恩人。我在這里真心謝謝妹妹。”說完伏地叩首。姜玄黎看了看,道:“姐姐不必行此大禮,折了妹妹的福。你此次前來,不單是為謝恩吧?”段傾媛聞聽,趕緊直起身子拉住姜玄黎的衣袖,道:“姐姐現(xiàn)在全仰賴妹妹的照拂,所以妹妹的安危姐姐實(shí)在放心不下。你前些日射死的那個人原是朝廷命官,這件事在俘虜中激起了民憤,姐姐是來提醒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以后不可沖動行事。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姐姐的孩子也沒了下落,現(xiàn)在姐姐孤身一人,只有妹妹了。”說完泣不成聲,淚流滿面。姜玄黎道:“我何嘗不知道自己如履薄冰,如果說金人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那宋人就是食人的小鬼,時至今日我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段傾媛聞言擦了擦眼淚,道:“你不該對霍初賢如此,他必竟曾經(jīng)是你的夫君。況且一直對你用情至深……”“不要再說了!哪來的用情至深,我在盛水齋的日日夜夜就像經(jīng)歷一場又一場惡夢!你以為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嗎!如果不是金人攻破了都城,東京陷落。盛水齋就是我終身的牢獄!我人不人鬼不鬼,不見天日的時候,你在哪兒?你在隔岸觀火,只有我過得越慘,越能撫平你的喪夫之痛,是不是?還有,無風(fēng)不起浪,作為訂親信物的古墨一事是你透露給霍初賢的吧!”段傾媛大吃一驚,“古墨一事他怎會得知?我那時候沉浸在喪夫之痛中不假,可是從來不知道你過的是那樣苦不堪言的日子。他只是恨你的離去,還有喪母之痛,種種離愁別緒郁結(jié)在一起,控制不住一并發(fā)泄在你身上,愛之深,責(zé)之切。你是懂這個道理的。難道你從來沒有感受到他的心意嗎?”姜玄黎失望地向后退了一步,低聲道:“你是來做他的說客的?”段傾媛趕緊擺手道:“我只是不忍看你這般待他。”“一日夫妻百日恩,看來你心疼這位新夫君了?”段傾媛道:“妹妹求你不要再折辱我了,他從來就沒有碰過我,可見對你一往情深。所以姐姐我有心平覆你的怒恨,一怒火燒功德林,妹妹既信佛豈能不知這佛理。”姜玄黎聞聽閉上了眼睛,“他心事頗重,文人士大夫最看重倫理綱常,所以短時間內(nèi)他無法接受你這是正常的。希望你們抵達(dá)上京之后就一切如常了。你沒看到他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肯做嗎?所以他根本就是一個貪生怕死惡心下作的小人。”段傾媛趕緊辯道:“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東京也罷,上京也好,妹妹要記住無論何時我們倆人才是你最親近的人啊!”姜玄黎嘆口氣,“你出去吧。”段傾媛見自己一番話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至少使姜玄黎剛才凜然的臉色緩和了許多。
她看著段傾媛走出軍中大帳,頹然坐在虎皮椅子上。她倒了杯酒,一飲而盡。陳年往事翻涌,包括在杭州鶴來庵中的慧通師傅,此時也浮上心頭。原來那里的寧靜歲月才是一生中最好的時光。她別無選擇成了如今的樣子,段靈南,霍初賢,這些她曾想用心維護(hù)經(jīng)營的感情,經(jīng)不起命運(yùn)之手的搓弄,也多虧了這無常,否則她的人生是一眼見底的悲哀。想到此,她內(nèi)心燃起了一腔孤勇,就像當(dāng)年義無反顧登上去汴梁的船那樣,她現(xiàn)在是上了一條更大更危險的船,同時想起靈隱寺里求的那個簽,“你的夫君在北方。”她剎那間恍然大悟,仿佛醍醐灌頂,原來如此,那么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想到此,她又滿飲了一杯酒。
在一次打獵歸來時,姜玄黎的箭囊已空。她想找完顏?zhàn)诤哺嬖V她今天運(yùn)氣不佳,一無所獲,可是在馬上并未看到人。她正疑惑間一支箭向她射來,她嚇了一跳,本能的反應(yīng)讓她躲了過去。這時站在馬屁股后面的霍初賢立刻狠狠拍了馬屁股一下,大喊“快跑!”姜玄黎的馬一躍而起,仰起前蹄嘶鳴了一聲,姜玄黎瞬間意識到有人要?dú)⑺瑩]鞭策馬而逃。霍初賢在身后為遮擋她連中幾箭,倒在地上。當(dāng)她回頭看時,霍初賢正仰面倒在地上,騷亂已被金兵控制。姜玄黎趕緊調(diào)轉(zhuǎn)馬頭回來,姜玄黎并不知道,這時完顏?zhàn)诤簿驼驹诓贿h(yuǎn)處看著。她下馬奔到霍初賢身邊,蹲下身扶起他,霍初賢嘴里流出胸腔里的血,眼看已經(jīng)不行了。姜玄黎悲從中來,眼淚奪眶而出。霍初賢微微一笑,“沒想到你還能為我哭,我說過我不會讓你死的。我沒有負(fù)你,來生,我……還要……”這時已經(jīng)喘不上氣無法再言語的他只好拼勁全力伸出手摸了一下她的臉。姜玄黎的臉上立刻沾滿血跡,霍初賢的手也垂了下來。姜玄黎不相信霍初賢就這么死了,“初賢,琢堂,你醒醒,來人啊,軍醫(yī)官!快來救人啊!”金兵們圍著他,無人言語。姜玄黎止住悲聲,輕輕放下霍初賢的尸身,“你們聾了嗎?”
這時完顏?zhàn)诤簿従徸哌^來,“原來你還這么在乎他!”姜玄黎一愣,馬上問道:“剛才用冷箭射我的人是誰?”完顏?zhàn)诤惨粋?cè)身,金兵推出幾個宋朝武官衣著的俘虜,都被反剪著手綁著。姜玄黎含恨用馬鞭指著這幾個人厲聲道:“我要他們給他培葬!”完顏?zhàn)诤残Φ溃骸昂茫麄儽緛砭蛻?yīng)該交給你處置。”
姜玄黎看著埋葬霍初賢的墓穴挖好,其實(shí)也就是一個大點(diǎn)的深坑。沒有棺槨,姜玄黎將自己的狐裘披風(fēng)脫下蓋在了霍初賢的尸體上。開始掩埋的時候,一同活埋了那幾個射死霍初賢的宋人。“我替你報仇了。你還恨我嗎?來生,我們還是不要相見的好。”說完她站起身,看著金兵填土。她不禁想起在盛水齋中曾經(jīng)耳鬢廝磨的甜蜜情景,回憶最是傷人利器,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段傾媛不知何時輕輕站在她身邊,“你后悔了嗎?”姜玄黎用淚眼望著她難以捉摸的表情,段傾媛繼續(xù)道:“至少你不用再恨了。”說完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姜玄黎側(cè)臉上已經(jīng)快干涸的血跡。“這是他為你而流的血。”姜玄黎接過手帕看著上面的血跡,忽然想到了霍初賢唯一的血脈,“霍錦豐呢?他也被金兵抓了嗎?”段傾媛道:“我們一起被完顏?zhàn)谕臇|路軍帶走的。來到軍中后,男俘和女俘分開,我就不知道他的下落了。”姜玄黎想到完顏?zhàn)谕篮螅觐佔(zhàn)诤彩站幜送觐佔(zhàn)谕娜耍瑧?yīng)該也在北返上京的隊(duì)伍中。
很快霍錦豐被金兵帶到面前。姜玄黎紅著眼睛道:“拜別你的父親吧。”說完指著已經(jīng)壘完的土堆。霍錦豐萬沒想到父親已和他天人永隔,跪爬了幾步在墓前大放悲聲,待他的哭聲收斂了些。姜玄黎站在身后對他道:“你是霍家唯一的血脈,以后保重。”說完對身邊的段傾媛道:“你兩個丈夫都死了,也夠可憐的。我?guī)腿藥偷降祝賻湍阏乙粋€。都是霍家人,近水樓臺,今后他就是你的第三個丈夫了。”說完指了指跪在墳前的霍錦豐。霍錦豐趕緊擦了把眼淚,“這怎么可以,她是我的嬸娘啊!”姜玄黎笑道:“你還注重倫理啊!對我輕薄的時候怎么忘記輩分了?”霍錦豐一時語塞,段傾媛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正要反駁,姜玄黎正色道:“以你的姿質(zhì),難道是想和我共同服侍將軍嗎?”段傾媛趕緊擺手道:“妾不敢,妾愿意接受妹妹的美意。本來都是一家人,我雖長錦豐幾歲,但是亂世之中哪能計(jì)較許多。”姜玄黎輕蔑地一笑,拍了拍段傾媛的臉頰,“段家人一向慣于見機(jī)行事。有其父必有其女。你這樣的女人在哪里都不會吃虧的。你賜我一個夫君,如今我已賜你兩個,也算回報了你的大恩了。”段傾媛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姜玄黎想著真是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這時天空飄起了雪花,揚(yáng)揚(yáng)灑灑。落在頭上,姜玄黎苦笑道:“此刻你看見了我在人間的白頭。”
姜玄黎知道不宜表現(xiàn)出過于悲痛,迅速斂了哀傷回到完顏?zhàn)诤采磉叀V皇撬[約感到完顏?zhàn)诤矊λ凰埔酝前阌H密,她想也許是自己太敏感了。霍初賢的突然離世讓姜玄黎倍感無常,開始每夜失眠,即便好不容易入睡,也總是夢見霍初賢站在床邊,伸出一雙血淋淋的手要抓她。嘴里一邊吐血一邊說:“我為你而死,你竟然還和別的男人睡在一起。我要你還我命……”說罷就來掐姜玄黎的脖子。姜玄黎總是嚇得大汗淋漓猛然驚醒。這時看向身旁依然熟睡的完顏?zhàn)诤玻挠杏嗉掠中纳w慕,能這樣高枕無憂的人,多有福啊。她在恐懼之余伸出手抓著完顏?zhàn)诤驳母觳惨郧笮陌病D魏螏滓惯^去之后,同樣的惡夢讓姜玄黎開始對完顏?zhàn)诤驳谋Wo(hù)能力有點(diǎn)失望。她不得不對完顏?zhàn)诤舶蟮溃骸版諄硭话卜€(wěn),總是被霍初賢的鬼魂糾纏,將軍能否找個懂道術(shù)的人做法驅(qū)邪?”完顏?zhàn)诤残Φ溃骸澳銈儩h人不是有句話叫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做虧心事了?”姜玄黎尷尬地道:“妾伴在將軍身邊,霍初賢陰魂不散,嫉恨我不能為他服喪守節(jié)。求將軍救我!”完顏?zhàn)诤猜犃擞X得有點(diǎn)道理,便在軍中尋找懂道術(shù)的人開壇做法。
也許真的靈驗(yàn),也許是心理效應(yīng)。總之姜玄黎從此沒有再被惡夢困擾。只是冥冥中依然覺得有雙眼睛在看著自己,像影子一樣無所不至。她覺得自己是疑心生暗鬼,為了減少這種無端猜想,她便常常要段傾媛陪在身邊說話。聽她講這一路上宋人作為俘虜遭受的種種虐待,官家的女子淪為玩物,甚至有被金人蹂躪至死者也不足為怪了。聽得姜玄黎暗自后怕,慶幸自己能得遇完顏?zhàn)诤病?墒钱?dāng)她看見完顏?zhàn)诤部粗蝺A媛的眼神時,姜玄黎明白了他的意圖。段傾媛何其聰慧,立刻逢迎自如。當(dāng)晚便宿在了完顏?zhàn)诤矌ぶ小=栊睦锇没谧约阂侨胧遥墒菫闀r已晚。
第二天她看見云髻高聳的段傾媛,像一只斗志昂揚(yáng)的孔雀一般再沒了往日的謙卑。她便知事情不妙。好在完顏?zhàn)诤残愿裰彼_門見山地問:“她為我侍寢你吃醋了?”姜玄黎小心回道:“妾哪有這個膽子,如今大宋亡國,妾的安危全仰賴將軍,只希望將軍不要厭棄了妾,妾就心滿意足了。”完顏?zhàn)诤怖湫α艘宦暎澳悴皇菦]有這個膽子,而是你沒有這份情意。你讓霍初賢當(dāng)你的下馬石只不過是以另一種形式幫他渡過險境。你安排段傾媛和他的兒子在一起,是為了讓霍家的血脈得以延續(xù)。如此用心良苦,也不知霍初賢的在天之靈有沒有領(lǐng)悟?”姜玄黎聞聽如五雷轟頂,立刻跪在完顏?zhàn)诤材_邊,道:“將軍莫聽小人讒言,妾從來沒有這么想過。妾承蒙將軍垂愛,常銘感五內(nèi),恨不能報達(dá)萬一,妾對將軍的心日月可鑒。”完顏?zhàn)诤部戳丝垂蛟诘厣铣蓱z的姜玄黎,俯身攙起了她,“我只是不喜歡被人當(dāng)傻子,有人說你曾是江南名妓,難怪我一見你便覺得不同凡響。”姜玄黎腦子嗡了一聲,她看著完顏?zhàn)诤驳难劬Γ胩綄に男囊狻M觐佔(zhàn)诤惨浑p炯炯有神的鷹目讓她瞬間收回了目光,他的眼睛里滿是摯熱篤定的喜愛之情,姜玄黎有些心虛地紅了臉,喃喃道:“妾的出身想必會有人詬病,或者是看妾伴著英雄眼紅了,將軍與中原男子不同,對妾是真心的愛護(hù)尊重。有生以來除了親生父母之外,也只有將軍對妾的情意發(fā)自肺腑毫無造作虛偽。”完顏?zhàn)诤部粗Φ溃骸澳憔拖裣愦嫉拿谰疲膫€男人面對美酒不流露出真性情呢!”姜玄黎婉爾一笑,依偎進(jìn)他的懷里,“妾愿將軍飲此酒長醉不醒。”完顏?zhàn)诤补笮Γ澳堑猛达嬋俦 苯璨皇r機(jī)地道:“妾愿陪君醉到底。只是那段傾媛呢?”完顏?zhàn)诤矙C(jī)敏地看了她一眼,“酒里加了醋,風(fēng)味更佳。”姜玄黎頓時羞得滿面通紅。
四月二十七日經(jīng)過了一個月的艱難跋涉,終于抵達(dá)了燕山。第一批俘虜中以宗室為主,到達(dá)燕京后,三千多婦女只剩下一千多人。一個月內(nèi),有近半數(shù)婦女死去。在未死者中,挑選出一部分送往上京,聽從金太宗發(fā)配,剩下的大部分人被賜給金國留守方的人員,另有三百人留住浣衣院。浣衣院是金國皇宮的一部分,這些人都被迫隨鄉(xiāng)俗,“露上體,披羊裘”,舉行金人的“牽羊禮”。欽宗的朱皇后也被同樣安排,朱皇后不堪受辱,自縊被救后又投水而死。另一部分被賞賜給伐宋的金兵,許多婦女被賣進(jìn)娼寮,有的被賣到高麗、蒙古作奴仆。
姜玄黎和趙纓絡(luò)還有其他十幾名婦女留在了完顏?zhàn)诤采磉叀6蝺A媛在姜玄黎的安排下進(jìn)入了浣衣院。“你這么有管理才能,總要發(fā)揮出來才不至被埋沒。霍錦豐不入你的眼,一心想著攀龍附鳳,浣衣院是皇家御用場所,不如在那里做個浣衣西施,說不定哪天就有個范蠡出現(xiàn)把你挖掘出來了。”段傾媛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姐姐還是要多謝妹妹的良苦用心。”
姜玄黎平安到達(dá)燕京后心里寬慰許多。但有趙纓絡(luò)在側(cè),始終讓她覺得寢食難安。她想,完顏?zhàn)诤沧羁粗氐钠鋵?shí)是她的皇族身份,解鈴還需系鈴人。
隨著岳飛不斷收復(fù)失地,在金人手中的兩位皇帝和趙氏宗親的待遇有所提高,開始得到重視。并且把宋徽宗和欽宗一百四十多名宗親用船沿松花江發(fā)往五國城,在那里給了七百多畝田地,令其在那里自力更生。
有一日趙纓絡(luò)和完顏?zhàn)诤诧嬔鐣r,姜玄黎在一旁故意吟道:“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完顏?zhàn)诤部戳丝蹿w纓絡(luò),趙纓絡(luò)故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姜玄黎飲了一杯酒繼續(xù)道,“妾在世上無親無故,無牽無掛在哪里都可安心。正如王鞏愛妾柔奴的那句‘此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才是最深沉動人的情話。”完顏?zhàn)诤驳呐d趣被吸引了過來,問這有何典故。姜玄黎便簡述了柔奴和蘇軾間這段對話的原由。完顏?zhàn)诤猜牶笠诧嬃艘槐疲锌溃骸斑@么說你和柔奴是一樣的了?”姜玄黎笑道:“妾孑然一身追隨將軍天涯海角,無怨無悔,不像纓絡(luò)姐姐,還有父母牽掛。”完顏?zhàn)诤不仡^又看了看趙纓絡(luò),趙纓絡(luò)微低下頭,小聲道:“此一時,彼一時,女子三從之義,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妾以侍奉將軍為己任,未有任何他想。”“可惜宋家王朝已經(jīng)覆滅,三從在這里恐怕冠冕堂皇,不合時宜。我若是你,定日夜想著與父兄家人團(tuán)聚。”姜玄黎說話時刻意加重了宋家王朝已經(jīng)覆滅幾個字。趙纓絡(luò)被羞得臉頓時漲紅起來,怒道:“大膽刁民,無端搬弄是非!”姜玄黎故作一臉驚怕狀,委屈道:“將軍,原來在纓絡(luò)姐姐眼中,妾只不過是大宋王朝的一芥刁民,不知道金人在順德帝姬眼中是什么呢?”完顏?zhàn)诤搽m然喝得半酣,但明白姜玄黎在有意離間自己和趙纓絡(luò),但細(xì)思她的話也并不是沒有道理。他的臉罩上了一層陰影,“玄黎,你吃酒不好嗎?非要吃醋,來人,給她上一壇醋,讓她閉嘴。”
事后完顏?zhàn)诤菜较吕镌儐栚w纓絡(luò)是否愿意去五國城與父兄團(tuán)聚,趙纓絡(luò)思忖片刻,眼含淚光似有難言之隱,完顏?zhàn)诤残疵靼坠唤枵f的沒有錯。遂下令讓趙纓絡(luò)去五國城,奈何完顏?zhàn)诤驳囊环酪鉀]有達(dá)成。趙纓絡(luò)在去往五國城的途中落入完顏希尹手中,僅一年時間就被蹂躪至死。
當(dāng)姜玄黎聽到這個消息后,心里時常內(nèi)疚,但是她別無選擇。私下里她開始不停抄寫金剛經(jīng),祈求心安。也希望因她死去的那些亡魂能夠安息。
在此期間她聽說康王趙構(gòu)的母親韋賢妃和柔福帝姬趙多富共同嫁給宗室王完顏?zhàn)谫t為妾。不久之后,柔福帝姬被遣嫁給宋人徐還。姜玄黎聽到這些宮廷軼事后,覺得很有趣。看來韋賢妃和趙多富之間也有嫌隙。如今康王趙構(gòu)在江南稱帝,作為母親被擄為金人妾,想必她的內(nèi)心比誰都要煎熬。姜玄黎靜靜思索著一些心事,倚在案上,剛剛抄寫完的佛經(jīng)被風(fēng)一吹,掀起了一頁。她突然想起江南名妓金風(fēng)綿的一句話“男人如風(fēng),當(dāng)他在你的心里再掀不起任何波瀾,你才能篤定乾坤。”可是她的內(nèi)心仍然有時蠢蠢欲動,她希望自己是完顏?zhàn)诤参ㄒ坏呐恕.?dāng)她得知這個她視作知己的男人,竟然制定了可用十個女俘換一匹良馬的政策,她厭惡地想起了蘇軾以妾換寶馬的事。心里一陣悲涼,原來都沒有什么不同。
南宋岳飛在數(shù)次戰(zhàn)役中擊潰完顏兀術(shù),使金國元?dú)獯髠K于意識到無法吞并南宋的事實(shí),無奈之下答應(yīng)議和。令人難過的是,完顏兀術(shù)提出的議和條件竟是殺死岳飛,皇帝趙構(gòu)為求茍安江南,在奸相秦檜的幫助下使抗金英雄屈死于風(fēng)波亭。這件事不止南宋婦孺皆知,在北方作為金人的宋俘也扼腕嘆息,岳飛是他們作為亡國奴最后的希望。如今希望破滅,回歸大宋的日子變得遙遙無期。在這種心情的重壓下,姜玄黎也變得整日抑郁沉悶。
這時身后有一個侍女走了過來,手里捧著一個卷軸,“一個宮庭畫師托我轉(zhuǎn)交給你的。”姜玄黎接過卷軸,打開一半,上面是自己的畫像。她趕緊合了起來,緊張地問道:“給你這副畫的人叫什么名字?”侍女道:“他說如果你能猜得出來,便回一封信給他。猜不出來,便罷了。”姜玄黎皺了皺眉,道:“你先退下吧,有事我再叫你。”
姜玄黎仔細(xì)端詳著這副畫像。畫中人極為傳神,可見是對她熟悉的人。宋俘中能有這樣畫技的人應(yīng)是素有此好,她絞盡腦汁想能有誰呢?“陳染秋?難道她也被俘虜來了北方?那她為何不直接來相見?除此之外,還有誰擅畫呢?她靈光一現(xiàn),忽然想到了那把玉扇上的鮮血梅花。難道是他!”姜玄黎立刻惱羞成怒,可是再仔細(xì)凝視著畫中的自己,又不禁想起了霍初賢,想起了霍初賢曾經(jīng)也暗自畫過自己的畫像,最后卻用來追捕她。不知不覺一滴眼淚落在了畫軸上。她趕緊擦了擦畫軸。她原以為要窮盡一生的恨意去報復(fù)的一個人,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原諒了。時間的確是一劑良藥,它穿越了生死。如果她當(dāng)初不同意這門親事,沒有登上那艘去汴京的船,那么她依然在江南,也不會落到金人手中。可能這就是天意吧。她心中又想起了尼庵住持的那句話“身處繁華中,始終置身事外”。的確她一直是個冷眼看客,在霍初賢身邊如此,在完顏?zhàn)诤采磉呉踩绱恕8S刺的是,作為亡國奴,她反倒比以前自由了,她想到此有些哭笑不得。她研了墨,在畫上提起筆寫了一行字: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錦城雖云樂,不如早還家。
待墨跡干后,她叫來了剛才那個侍女,賞了她一兩銀子,道:“畫得挺好,你告訴那個人有此技藝當(dāng)為官家效力,不要枉費(fèi)了才能作這種事了。”侍女應(yīng)了一聲拿著卷軸走了。姜玄黎的心里開始七上八下,這樣做有什么意義呢?無聊生活的點(diǎn)綴?一旦敗露將死無葬身之地。可是他寧愿冒這樣的險,自己也跟著走了這一步險棋。父與子都是癡情之人嗎?也許霍錦豐真的與段靈南不同。雖然都為世家子弟,一個為功名所累,一個玩世不恭。若是在太平盛世,他們都是人生的贏家,都可以做那薄幸錦衣郎。如今,一個天南,一個地北。“滿目山河空念遠(yuǎn),不如憐取眼前人。”也許是伴在完顏?zhàn)诤采磉叺木壒剩苍絹碓綈酆染啤O氲嚼钋逭障矚g飲酒,必是因?yàn)橼w明誠而生出許多離愁別緒需要遣懷。而自己呢?想到此處,她又提起筆,填了一首《憶王孫·獨(dú)酌》:
明月又上小樓西,獨(dú)斟濁醪想歸期。幾斛觥觴眼迷離。怎得依。紅瘦香冷無人惜。
要讓文人泄露心機(jī)不難,一點(diǎn)酒就可以揮毫潑墨發(fā)牢騷。自古以來皆如此,作為色藝雙絕的姜玄黎也未能免此俗。
當(dāng)她再次收到卷軸時,是一幅設(shè)色精美的花鳥畫。姜玄黎看后在畫上寫道:“院體花鳥雖設(shè)色明艷富貴,卻呆板得很,未必符合畫院規(guī)矩才是好畫。
姜玄黎在百般權(quán)衡之后,決定繼續(xù)這一步險棋。她這次讓侍女帶著她悄悄去見了霍錦豐。原來金人很知人善任,俘虜?shù)拇笈⒐そ乘嚾硕剂粲趯m中侍奉,霍錦豐以畫藝見長得以在金人的皇宮中待命。姜玄黎看見霍錦豐在見到她的一剎那間眼前一亮,她便知道這個人是能夠信任的了。她趕緊對霍錦豐悄聲道:“你不要再畫這些花鳥了,你要找機(jī)會接近韋賢妃,她是南宋皇帝趙構(gòu)的母親,將來最有可能回到南宋。你與其給我畫畫,不如去給她畫畫。取得她的信任,或許到時能帶你一起回南宋。這是你唯一的出路。”霍錦豐聞聽點(diǎn)頭道:“若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帶你一起走。”姜玄黎含淚道:“在這個皇宮里,你是我最牽掛的人,你要保重自己。”
1135年2月9日,金太宗完顏晟駕崩。按照金太宗遺詔,將皇位傳給金太祖嫡長孫完顏稟,宗親以完顏?zhàn)诤矠槭祝觐佔(zhàn)谳o,完顏兀術(shù)等宗室皇親作為顧命大臣共同輔佐完顏稟執(zhí)政。
完顏稟是一個剛滿16歲的孩子,登基后朝政大權(quán)旁落于完顏?zhàn)诤彩掷铩.?dāng)時的金國實(shí)際上是完顏?zhàn)诤苍谝蝗霜?dú)大。出現(xiàn)這樣的政治局面是姜玄黎始料未及的。由于身邊的這個男人大權(quán)在握,因姜玄黎倍受他寵愛所以得到相當(dāng)?shù)淖鹬睾蛢?yōu)渥的待遇。姜玄黎就是利用這一寶貴時機(jī)去接近韋賢妃的。
韋賢妃久居宮廷,最擅于揣摩人心。雖然在宋徽宗時期并不受寵,但在金國蓋天大國這里,卻成為完顏?zhàn)谫t的寵妾。韋賢妃熱情地招待姜玄黎的來訪,言語間親切地以姐妹相稱,“實(shí)不相瞞,我懷了身孕,身邊連一個親近之人都沒有,心里很是忐忑。”姜玄黎驚訝道:“姐姐有福了,孩子出生后你也有了指望了。”
韋賢妃笑道:“妹妹何其聰明,我們作為亡國奴在這里活著,朝夕間性命都不由自主。”姜玄黎道:“姐姐終究還有更大的指望,能生出當(dāng)皇帝的兒子,可見就是有福之人。”韋賢妃緊張地捂住她的嘴讓她趕緊禁聲,“說話要小心!”姜玄黎見狀突然落下淚來,“對不住了,妹妹心里實(shí)在太羨慕姐姐了。”韋賢妃輕輕嘆了口氣,沒有再言語。姜玄黎道:“姐姐,我有時間會常來看你,你好生養(yǎng)胎。”
姜玄黎離開了蓋天大國完顏?zhàn)谫t的府邸,她心里感嘆道:若不是這場變故,她豈能有機(jī)會和宮里的娘娘平起平坐說句話。人生真是風(fēng)云變幻變測,她算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嗎?可是終究沒有名份,作為妾室,她比誰都懂棲得大樹好乘涼,也知道樹倒猢猻散。她只能在內(nèi)心祈禱在完顏?zhàn)诤驳慕y(tǒng)治下金國能夠長治久安,而自己能夠盛眷不衰。
由于完顏?zhàn)诤泊髾?quán)獨(dú)攬,整日忙于朝政,姜玄黎反倒有了很多自由的時間。她把閑暇全部利用起來抄寫佛經(jīng),甚至請來僧人超渡霍初賢的亡靈。對她而言,可得解脫處,唯有在神佛前。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再夢見霍初賢的時候,已是十分溫和的面孔,讓她每每醒來,仔細(xì)回憶夢中情節(jié)甚至讓她感慨往事追思難抑。他曾經(jīng)是個溫柔的男人,是自己讓他變成兇神惡煞的?她曾很想好好與他共度余生,可到頭來為什么會事與愿違呢?思來想去,她終于得出一個結(jié)論,原來是她不肯委曲求全。雖然在完顏?zhàn)诤裁媲埃粯邮擎瑓s沒覺得委屈,究其深層原因。完顏?zhàn)诤矎牟辉诤跛某錾恚鳛榻鹑说姆敚齾s比在宋國獲得了更多的尊重和自由。她必須承認(rèn)她是個極端的特例。在世人眼中,完顏?zhàn)诤矒]斥方遒殺伐決斷,但在她這里,他是一個多么暖心體貼的男人。在經(jīng)歷了霍初賢之后,她才第一次感受到,宋人的感情捆綁了太多儒學(xué)禮教和觀念。這恰恰成為了兩人感情中的雜質(zhì)。而完顏?zhàn)诤彩遣菰系男埴棧㈨磺惺浪缀蛡鹘y(tǒng)。
兩廂比較之下,霍初賢那種文人士大夫的格局顯出了狹隘自私。完顏?zhàn)诤矂t像一個發(fā)光發(fā)熱的大火球,不能掌控,但給她帶來光明溫暖。如果說霍初賢的感情是工整嚴(yán)謹(jǐn)?shù)目瑫敲赐觐佔(zhàn)诤驳母星槭菫⒚摵婪诺娘w白。
公元1135年,金熙宗完顏稟抓住了一個機(jī)會,以貪贓罪斬首高慶裔,并株連完顏?zhàn)诤灿H信多人。一舉奪回政權(quán),使完顏?zhàn)诤苍诔性匐y呼風(fēng)喚雨。完顏?zhàn)诤舶肷竹R,沒想到最后竟輸給了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心里氣憤憋悶,一下子就病倒了。
姜玄黎經(jīng)常為完顏?zhàn)诤卜顪怂帲娖洳◇w沉重,一副要下世的光景。她心頭積起烏云,不知自己以后何以為繼。完顏?zhàn)诤灿幸蝗站衤院茫韧晁幹螅兆×私璧囊恢皇郑拔抑牢乙呀?jīng)時日無多,丟下你可怎么辦呢?”姜玄黎淚眼婆娑,“將軍會好起來的!妾不能沒有將軍。”完顏?zhàn)诤残Φ溃骸澳悄阍敢馀阄夜餐八绬幔俊苯璧氖治赵谕觐佔(zhàn)诤驳氖掷锊唤豢s,嘴上說道:“妾的命是將軍延續(xù)的,妾說過要做將軍的貼身匕首,妾愿生死相隨。”說完淚如雨下。完顏?zhàn)诤部粗难劬Γ溃骸澳愀铱粗业难劬φf這話嗎?”姜玄黎不自覺地垂下了眼簾。完顏?zhàn)诤卜砰_了她的手,“你可以不死,但有一個人要代你死。”“誰?”“霍錦豐!”
姜玄黎如聞晴天霹靂,趕緊跪在床前,哭道:“將軍,一切都是妾的錯,妾只是想利用他,妾對他沒有非分之想。”“你一直想離開我,這算不算非分之想?”姜玄黎一把握住完顏?zhàn)诤驳氖郑蟮溃骸八母赣H因我而死,求您放過他的兒子吧。我愿出家為尼,在佛前日日為您祈福。”完顏?zhàn)诤草p輕閉上了眼睛,嘆了口氣,沉吟片刻,問了一句:“你這輩子有真心喜歡過一個人嗎?”說完立刻睜眼盯著她的眼睛,姜玄黎被逼視得不敢直視,頷首道:“有過的。只是華夏文字八萬個,唯有情字最傷人。”完顏?zhàn)诤采斐鍪州p輕撫摸她的臉,“你的一舉一動,皆在我的掌控之內(nèi),你們的兵法不是有三十六計(jì)嗎?我用的是欲擒故縱,你想用的是走為上。有意思嗎?”姜玄黎趕緊伏地叩首,哭道:“妾甘愿以死謝罪,只求將軍饒了霍錦豐。”完顏?zhàn)诤部戳丝唇瑁拔覜]有正式娶你,是想保護(hù)你。越是喜歡一個人,越不能把她推向峰口浪尖。也許是這個原因,讓你始終不能真心對我。我五十八歲了,有過的女人不計(jì)其數(shù),但我知道,能真心愛我的沒有幾個。你就是為我殉葬,也是不甘心的。我身邊只不過多一個幽魂罷了。”
按照完顏?zhàn)诤驳倪z愿,姜玄黎被贈給他的堂弟完顏兀術(shù)。只是姜玄黎沒有想到,在完顏兀術(shù)的府中竟遇到了以為此生都不會再遇見的陳染秋。
兩人相擁而泣,經(jīng)姜玄黎一問你怎么也被金人擄到了這里?陳染秋擦了擦眼淚,“有些話在這里不便說,你閑暇時到我那里坐一坐。我會如實(shí)相告。”
姜玄黎按照陳染秋給她的地址,來到一所專為安置宋人女俘開設(shè)的娼寮。讓她頗為驚訝的是陳染秋在這里竟代金人管理著這家娼寮。姜玄黎滿腹狐疑,當(dāng)她再見到陳染秋時,沒想到她的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重錘將她的心擊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