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翕不敢怠慢,只好恭敬上前行禮,“景翕見過晉王妃。”
“嗯,到底是江南長大的,這氣韻就是不一般。”晉王妃含笑,“聽聞是老太太親自教導的,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但凡提起這個話題,京城里的小姐們大都沒有好話,眾所周知,謝閣老如今雖權傾朝野,但幼時家中卻有些沒落,他這一脈人才凋敝,也幸而是謝閣老自己爭氣,方才有了今日之地位。老太太在江南,說好聽點是望族出身,實際不過是沾了兒子光的鄉野村婦,在這些人眼里,那是提鞋都不配的。
別說是別人,就是許氏也頗有些瞧不上自家婆母,畢竟身份擺在那,從小根深蒂固的一些觀念,要融合也難。是以許氏一聽晉王妃說起這個,臉上就有些不大有光,那老太太自是不會教三姐兒琴棋書畫的,這也是讓她心有芥蒂的一方面,若是大姐二姐在,她才有十足的底氣。
不過謝景翕半分也不介意,提起老太太來,她仍舊笑意盈盈,“老祖宗寵著,景翕平日也就看些雜書罷了。”
此話一出,不知哪家小姐忍不住噗嗤一聲,面上能忍住的,心里也無不發笑,晉王妃卻好像突然來了興致,“哦,倒是有趣,我平日也愛看些雜書,改明兒有什么好的話本子可千萬跟我說說,我這幾日正缺著呢。”
謝景翕應道:“是。”
晉王妃見她乖巧的不動聲色,心里也贊許她沉穩,但凡能屈能伸者皆是狠絕之輩,倒是跟顧家大少般配。晉王妃又問了幾句閑話,謝景翕皆一一答了,瞧王妃甚為滿意的樣子,眾人瞧熱鬧的心思不免落空。
王妃不理會眾人的計較,叫人抬了幾盆盆栽上來,放眼一瞧,大都叫不上名字,竟是些罕見之物,太太姑娘們不禁面面相覷,不知王妃用意何在。
“晉王前幾日得了這么幾盆,我瞧著新鮮,端出來叫你們也看看。”
又是先前那個嘴快的太太開口,“當真是罕見之物,我竟是一樣也說不上來。”
“是啊是啊,真的沒見過呢。”一些太太也跟著附和。
顧莞在謝景翕跟前小聲道:“那是大理寺卿李大人的太太,平日里最愛挑頭賣乖,搬弄是非,王妃早就煩了她,偏巧她娘家又跟齊大人家沾親帶故的,每回必要厚著臉蹭過來,我瞧你看的仔細,你可是認得那些花花草草的?”
謝景翕盯著其中一株,眼稍的疑惑一閃而過,她豈止認得,前世在顧恒屋里,就曾見過一盆一模一樣的。
“我倒是認得幾株。”一個清麗的聲音響起,人群中出來一氣質嫻雅,模樣卻有幾分明麗的女子。
顧莞照例與謝景翕貼耳,“這就是方家的四姑娘方晚晴,有幾分才情,平日里一向自視甚高,不大與我們這些人交往,當初原是想與我二哥說親的,只是后來沒成,這次又出了你與方家二爺的事,大約是不大待見你們謝家人的。”
原來她就是方晚晴,前世謝景翕倒是聽過,她二姐死的時候,安奉候府也是有意納方家這位四姑娘為繼室,但后來還是被謝家搶了先,只聽聞她后來嫁的不甚如意,沒幾年就去了山上帶發修行。
要說晉王妃與人不同之處,就是她結交的人大都不計身份,方晚晴在京城頗有些才名,是以即便最近方家攤上了事,大家都避之惟恐不及的時候,王妃仍舊給方家下了帖子。
方晚晴裊裊上前,對著幾株品頭論足一番,“恕晚晴孤陋寡聞,也就只認得這幾株,其它的還請王妃解惑。”
晉王妃笑笑,“晚晴已是難得,我最開始還不及你呢。”王妃又朝一直默默不語的謝景翕看去,“景翕可識得?”
謝景翕回道:“也是識不全的,還請王妃解惑。”
方晚晴一直關注著謝景翕這邊,待聽見她的回答后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氣。
謝景翕前世凈與這些花草為伴,自然是都認得,只是她不愛顯擺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再加上心里想著別的,更是不愿費神周全。
晉王妃倒也沒有追問,“是前幾日圣上賞的,太子與晉王各得了幾盆,倒也不是什么珍貴物種,不過是巧在匠心獨運罷了。”
眾人圍著王妃恭維一番,謝景翕心里卻在思度,圣上只賞了太子與晉王,那顧恒的那一盆是何處得來的呢?是從晉王處,還是太子呢,安奉候自來是皇帝一黨,安奉候府興旺百年,這也與他們一向不摻合黨爭有莫大關聯,莫非顧恒暗中,竟是另有謀算不成?
“啊!有蛇!”不知是誰叫喊了一聲,謝景翕被驚的回了神,只見方才還圍坐一團笑語晏晏的太太小姐,頓時做了鳥獸散,皆大驚失色。
晉王妃倒還坐得住,巡視了場中一圈,不由皺眉,今兒請的女客,故而她老早就將一些侍衛嬤嬤遣到別處,跟前只留了幾個機靈俊俏的丫頭,倒是賞心悅目,可一旦遇上事就不大中用了。
此處是城郊,莊子靠近荒山野外的,難免有蛇蟲出沒,謝景翕一眼就瞧出了那是條尖吻蝮,此時剛巧就在那位李太太腳下,吐著蛇信子躍躍欲試。那李太太嚇的一動不動,臉上早沒了方才眉飛色舞的神氣。
顧莞藝高人膽大,又是個仗義的性子,這就擼胳膊挽袖子的準備上前,卻被謝景翕拉住,“莫動,那蛇有劇毒,可不是鬧著玩的。”
晉王妃怕驚擾了毒蛇反而不妙,故而并沒有喚侍衛過來,若不是身邊丫頭攔著,她倒是有心親自過去結果了那毒蛇。就在焦灼之際,忽見謝景翕緩慢朝著蛇走了過去,眾人大氣也不敢出,只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謝景翕還是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可李太太就要被她嚇尿了,她到底行不行啊,別回頭反而驚擾了毒蛇,她可是首當其沖啊。
謝景翕也不去看李太太慘白的臉,看上去動作緩慢,卻在靠近的一瞬間伸手抓住了蛇之七寸,另一只手又順勢握住了蛇腦袋,也不見她如何動作,方才虎視眈眈的毒蛇就已乖順的被她制住。
晉王妃送了一口氣,這才吩咐身邊的丫頭去喊人過來。
“景翕你行啊,我見了這玩意都發怵,你到是膽大。”顧莞上前,對著那蛇一陣呲牙咧嘴,“看你還囂張。”
那些松了好大一口氣的太太奶奶就又開始七嘴八舌,“可對虧了三姑娘,到底是在鄉下呆過的,就是比我們膽子大。”
“是啊是啊,可沒嚇死我。”
謝景翕并不理睬,自顧與那蛇玩耍,沒一會那蛇就盤著她的手腕,看上去很是乖順。這時一侍衛跑過來,對著晉王妃躬身道:“回王妃,方才晉王并幾位少爺聽聞王妃處得了一條蛇,便派屬下前來討要,倒是要烹了下酒助興。”
“咦,這毒蛇竟是能吃的么?”有些太太奶奶不免一臉嫌棄,這種陰毒之物怎可裹腹。
晉王妃卻是笑言,“他們倒是會享用,便拿過去吧。”
“是,晉王還問是那位姑娘得的,說是要賞。”
這話一出,各位的臉色就不大好看了,竟是叫這么個上不得臺面的丫頭得了晉王的賞,王妃卻道:“去跟殿下回,正是謝府的三姑娘得的,他有甚好東西可盡管拿出來,不夠的我再添些。”
侍衛正要退下,謝景翕卻突然道:“且慢,晉王與王妃抬愛,不過是小事一樁,我不要別的,只求能將這蛇膽賞了我便是。”
“哦?”晉王妃饒有興致的問道:“你要這蛇膽可是入藥?想不到你也懂這些。”
“王妃見笑了,是家中老祖宗有些咳痰之癥,我留著它的確是入藥所用。”
晉王妃點點頭,“倒是個孝順的孩子,你去跟晉王說,這蛇膽就留給她罷。”
方晚晴暗暗咬了牙,其他的或多或少羨慕嫉妒,看著謝景翕出風頭,心里大都是不舒服的,但也有一些會瞧風向的,眼見著晉王妃對謝景翕青睞有加,也盤算著跟謝家夫人搭上話,畢竟以謝閣老如今的地位,多結交總是沒壞處的。
待賞過了花,晉王妃又提議游船,晉王的莊子建的巧妙,恰巧將一片水域圈在其中,后經人工改造,游湖賞玩皆不在話下,聽聞之前圣上與宮中娘娘過來賞玩,也很是夸贊了一番,以此便越發出名。
今日晉王妃與晉王分頭設宴,京城有頭有臉的也都到了個齊全,那廂各家少爺們正與晉王在湖中抓魚,撈上來便就地開膛架在火上烤,一時香氣四溢。晉王拿了一份剛燒好的蛇肉遞給顧昀,“喏,你媳婦逮的,快嘗嘗鮮。”
顧昀似笑非笑的接過肉,晉王又道:“我都聽王妃跟前的丫頭細說了,你那媳婦可真夠邪性的,竟敢徒手去抓,聽的我脊梁骨直冒冷氣,換做是我,直接上刀砍了完事,一個不小心被咬上一口,也夠遭罪的。”
顧昀卻絲毫不感到意外似的,吃著謝景翕抓的蛇,唇齒都冒著香氣,“要的就是這份邪性,要不滿京城的姑娘,娶誰不是娶呢。”
那廂女客們離的遠,聞不見這頭的熱鬧,只躍躍欲試的等著上船,畢竟對于京城這些旱鴨子姑娘來說,游船是件稀罕事。
謝景翕是見慣了的,南邊不缺水,她小時候頑皮,整日泡在水里也是有的,是以她跟顧莞在后面也不著急湊熱鬧,后來還是晉王妃瞧見她倆,這才一并喊到她的船上。方晚晴自是也在,她一直跟在王妃身邊,瞧見謝景翕上來,只是頷首示意,并不多言。
“瞧見了吧,夠清高的,跟誰要巴結她似的。”顧莞小聲嘀咕,謝景翕也只是笑笑,并不言語。
方才還險些嚇尿的李太太,這會又開始眉飛色舞,“我活到這把年歲,還是頭一回坐船呢,你瞧這景致,就是跟在岸上瞧不一樣,呀,好多錦鯉呢!”
湖里的錦鯉皆圍聚過來,女客們爭相投喂,一時興致大好。晉王妃也抓了把婢女遞過來的魚食,有一搭沒一搭的喂著,“這里難得不是人工堆砌的,天然野趣,看上去也別有一番滋味。”
晉王妃高興,船便使進了深處,眾人恍然大悟,這莊子竟是沒有邊際的,順著水域一路,竟是都圈做了晉王的地方。
王妃的船行駛在前,行到一處蘆葦茂密處,那里還有大片干枯的荷葉,以及一些才發出的新鮮荷葉,有些大膽的姑娘會順手摘一片把玩,顧莞瞧著熱鬧,也順手摘了兩片,分與謝景翕一片。
只是突然間,船尾不知撞上了哪處暗礁,進而船身搖晃劇烈,那掌船者也是好手,迅速掉轉船頭,卻不料剛把穿劃將出去,就又遇一漩渦,此處看著風平浪靜,卻不曾知竟有如此大的漩渦,那船不受控制,脫了韁似的往下流方向沖去。
船上的女客們皆大驚失色,那船被撞的東倒西歪,船上的人站立不住,眼看著就要掉下去。晉王那邊得到信兒的時候,已經過去好半晌,晉王聽聞王妃的船出了事,簡直魂不附體,“王妃可安好?混賬東西,怎么不早來報,還不著人去救!”
“回,回晉王殿下,王妃并無事,是謝家的那位姑娘,不知被水沖去了哪里,顧家小姐跟著下水去救人,這會也不知去向……”
還不等侍衛說完,顧家二爺顧恒便一個箭步沖了出去,顧昀看在眼里,不由眼神一瞇,卻是從山后面繞了過去。
卻說謝景翕方才甚是兇險,先是晉王妃身邊的一個太太掉下了水,王妃見船上盡是不會水的,竟是親自下水去救,這下可徹底亂了套,那可是晉王妃,要是有個好歹的,這日子可就沒法過了,是以皆爭相要去救人,一時場面無比混亂。
謝景翕卻是比旁人穩得住,她見王妃水性尚可,也就沒去湊熱鬧,正想去船夫那頭幫著掌船,卻聽見又有一人噗通落了水,那人正巧離著謝景翕近,她想也沒想就伸手去抓,待瞧清了人,才知那是方晚晴。
“方姑娘千萬抓住了,我托你上來。”
方晚晴死死咬住唇,身體卻不受控制的往下沉,謝景翕畢竟一個小姑娘,力氣有限,正要喊顧莞過來幫忙么,卻突然感覺手上的力道一松,那方晚晴竟是自己松了手,口中還大喊著,“謝姑娘求你別撒手……”
謝景翕眉頭一簇,沒見過如此找死的,這種時候竟還玩這種把戲,謝景翕一咬牙,也跟著跳了下去。
“景翕!”顧莞急的直跳腳,要不是她不會水,早就跟著下去了,眼下看謝景翕下了水,她更是急得不行,對著案上的侍衛大喊,“還不快去稟告晉王,會水的趕緊下來救人啊!”
顧莞這一吆喝,湖面頓時跟下餃子似的,跳下了許多侍衛,但他們離得遠,游過來還要半晌,正是遠水解不了近火。
那廂晉王妃將人救了上來,也顧不上身上涼,就要往謝景翕下水的地方跳,卻是被周圍人死死拉住,“王妃可莫要再跳了,您顧著身子要緊!”
晉王妃再看謝景翕的那個方向,心下一涼,那里水流湍急,人下去就不見了人影,水深不可測,她就是下去,也很有可能上不來,“都還愣著作甚,快去喊人來救!”
謝景翕心里是將方晚晴罵了個便,她自己光顧著演戲,也好歹尋個水淺的地方演,這一眨眼就能沉底的地方,不是找死嗎!謝景翕在水下尋了好半晌,才終于瞧見被纏住腳的方晚晴,她快速將人救起,趁著最后一口氣把人托了上去。
“上來了上來了!”王妃身邊的丫頭大聲喊著,只見謝景翕拖著方晚晴,把她推到最近的一艘船上,眾人一口氣還沒送出去,就見謝景翕被突然涌上的水再次卷了下去,這一下水流湍急無比,竟是眨眼間就不見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