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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沒事,剛才好像來人了。”

烈日驕陽,把院子曬得滾燙。

“彭辛!”

被喊的人卻直沖進房門:“你去找她干什么!”

戰爭一觸即發:“你這個敗家玩意兒還敢回來!?我們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肖自強進退兩難,屋內爭吵爆發,緊接著是沖出門來的老人,手提棍棒,槍林彈雨般的教育,彭辛一動不動。

那是彭辛渾渾噩噩人生中的最后一個午后。斬斷他猶豫、懦弱、舒適。粗暴的把他推向與命運劇烈抗爭的彼端。

“添戈,再幫我一次。”

肖自強直抽自己嘴巴:“都怪我,不該亂出主意!”

如果他沒有私自決定定做什么表白蛋糕,慫恿他愛要大聲說出來,就不會被張樂樂撞見,不會讓她看見蛋糕上“添戈,我喜歡你”,不會被李莉知道,不會讓彭媽歇斯底里,不會讓添戈無辜受屈。

添戈平靜的坐在椅子上,依然平淡如水:“跟你們沒關系,男兒有淚不輕談,先把眼淚擦干凈。”

兩個大男孩兒低頭認錯,沒有太多對不起,只是簡單粗暴的耳光,和憤恨的自怨。

添戈慢慢喝完半杯水,一字不追問下午鬧劇可能的原因,而是極溫和的問:“你想我怎么幫你?”

彭辛鼓足了所有勇氣,把自認為恬不知恥的要求從口中放出:“幫我聯系學校,我要藝考,再高考。”

“心情還會不好嗎?”

好久,彭辛搖頭,低聲說:“絕不會。”

我……沒有資格。

那個夏天,很忙。

忙著和母親周旋,忙著和父親商談,忙著應付老師,忙著半夜三更喝苦丁醒神練畫……忙著自我催眠,說:回來了,拿好成績說我喜歡你。

“學校聯系好了。”

“老師找到了。”

“東西我來準備吧。”

日升日落,日子數著數著,到了要分別的時候。

彭辛背著畫夾,在星夜里躊躇。

添戈送他到門口,肖自強已經跑到路口。

從彭辛重新回來這畫畫,肖自強就每晚陪他結束。

清晨知道這事兒時說:“這個男孩子挺細膩的。”

初始添戈不懂,直到有一天入夜,陪閨女來買東西的婦人鄙夷的說:“居然還開著呢。”

添戈如芒刺背,但從不會以惡報惡,于是準備轉身走開。

結果肖自強笑嘻嘻的說:“紅十字會也不開免費補習班啊,我天天晚也在,學習成績越來越好,當然不能關,而且還得常開,一直開!”

添戈溫溫吞吞,好一會兒,笑了。

彭辛畫畫越來越認真,有時候喊他好幾聲,人動也不動。肖自強就擔心:“不會魔怔吧?”

“不會。”

“我做題也沒這么入神啊。”

添戈默默說:“因為你在做題。”

彭辛畫畫,卻是因為他真的想畫。

肖自強最初好奇,問:“怎么突然一下像被打通任督二脈了一樣?”

“成語用得不錯。”彭辛失笑。

肖自強就郁悶了:“你怎么文鄒鄒的,能不能敞亮點?”

“沒怎么,就是突然發現自己什么都不是,眼下正好有個機會,抓一把。”

肖自強撓撓頭:“離開了這,你準備去哪?”

“不知道,看能去哪。”

“這么現實的嗎兄弟?展望都沒有?”

彭辛低頭摳弄指頭的顏料,說:“腳踏實地吧。”

“你這么一個勁頭奔出來,我覺得以后可能很難見到你了。”

“常聯系啊。”彭辛笑了:“老家還在這呢,我能走哪兒去?走哪兒都要回來。”

“不對。”肖自強煞有介事的說:“人總說落葉歸根,其實是因為回不去。”

彭辛頓住了。

肖自強仰頭,教室里鬧哄哄的,他覺得自己像個看破紅塵的大爺:“添戈說你大概什么時候去培訓嗎?”

“還沒,快了吧。”

“哦。”

于是就像有什么應驗了一樣,沒過兩天,兩人正在吧臺上吃外賣,用鮮少的空閑時間八卦班上的小情侶,添戈接了個電話,突然就說:“回去準備準備,明天早上送你去學校。”

彭辛滿面春風,瞬間冰凍。

肖自強同樣呆若木雞。

回頭看看,確實剛過幾秒,怎么突然連時空都變掉了一樣。

“你說——我?”彭辛訥訥。

“對啊。”添戈瞧著兩位少年,反而笑了:“很驚訝嗎?不是一直都在說準備,隨時可能出發?”

“額——準備是準備了……”彭辛聲音越來越小,后來干脆閉嘴,連飯也不吃了。

肖自強替他把話說完:“確實有點突然啊。”神情無限落寞,像天邊最后一抹帶光色的云彩。

添戈溫柔寬慰:“幾個月而已,還會再見的。”

簡單的話,卻像給了彭辛重要的勇氣。

他看著添戈,喉頭動了又動,終究還是在她溫和的笑顏下打消了念頭。

“學校那邊的手續都辦過了吧?”

“嗯。”

“那就好,去了好好學,有什么想問的想表達的都不要拘束。”

“嗯。”

“今天晚上就別來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還有好多手續要辦,睡飽點。”

“……嗯。”

可彭辛怎么都睡不著覺。

半夜三更,他踩著月光一步步往添戈店門走,然后像那晚一樣,靠在墻邊,頭頂的小窗微微亮。

他從口袋里摸出香煙。

九五買不起,又抽回了紅雙喜。可煙味在口腔鼻腔繞來繞去,愁苦的滋味卻一點沒變。

天快拂曉,他回到出租屋,千絲萬緒,卻發現并沒有什么可以收拾。最后,他背著單肩包站在門前環顧整個屋子,干凈整潔,像沒有人來過。

他渴望找到自己生活過的痕跡。是桌邊的行李箱嗎?等中午肖自強來拎走,就什么都沒有了。

現在他就站在離開的關口,卻發現怎么都邁不動腳步。

房東老太照例開始催促磨嘰的孫女。

彭辛在晨起村落的嘈雜里回神,一步一步走出走廊,從幽暗的大門內走進鋪滿晨光的世界。

“鑰匙在我同學那,他拿完東西給你。”

“好……聽說你要出門?”

風島的出門,意味著離開這片土地。

“嗯。”

“哦——好好干。”

“好。”

沒想到剛出門,撞見李莉。

從那天后,李莉再沒跟他說過話,遠遠見到都要躲開。他心知她在等自己,頓住腳,等她開口。

李莉別扭且僵硬,看起來還有一點膽怯。原先大姐大般趾高氣昂的樣子不見了,她垂手斂目,還是不敢走近。

“……聽說你要走了,去培訓?”

“嗯。”

“哦……我來,來給你個東西。”

然后著急忙慌的從包里拿出個什么,臉已經紅到要滴血,她飛快的跑過來,把東西塞進他懷里,然后頭更低了,甚至腳步都開始錯亂:“我走了……祝你一路順風。”

彭辛怔怔的看著懷里的布娃娃,尖尖波浪的劉海,臉上頂兩朵紅圓圈。

李莉轉身就跑,快拐角時又回頭,眼角已經有眼淚流出來。

四只年輕的眼睛對望著。

女孩兒的眼淚小溪一般流淌下來,眼中悔恨入海,自責潮濕且軟。

然而她再沒說一句話。

那是彭辛見到李莉的最后一面——人生中的最后一面。

可惜,沒有如果,否則他一定不會這樣驕傲和冷漠。

因為是工作日,肖自強在學校上課,沒能送他。兩人笑談過的盛大歡送宴,最后只有添戈,還有莫名其妙出現的邵宗光。

“你送我?”他問。

邵宗光點頭:“嗯,我順路。”

“流程他都熟,會省很多事。”

“……當初你去,是不是他送的。”

“嗯。”添戈笑。

“吃過早飯了嗎?”邵宗光問。

“吃過了。”

“行,那走吧。”

彭辛實在有點接受不了這樣普通的離開。他難以置信的出聲:“就這樣走了?”

沒有關照,沒有惋惜,什么都沒有,說走就走?

邵宗光甚至已經打開后座的車門:“你有東西沒拿嗎?”

“拿了。”他訥訥。

“那就走吧,其他東西已經放在車上了。”

“……”

好一會兒,彭辛終于咬牙,回頭望著添戈。

“我要走了。”他莫名感到哀傷,甚至想出爾反爾。

添戈跟他揮手:“一路順風啊。”

“……我回來的時候,你還做咖啡給我喝。”

“好。”

“……我回來的時候,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好。”添戈終于笑了:“快去吧,老師在等你們。”

“我走了。”

“嗯,拜拜。”

添戈沒說再見。

這項一種征兆,從那之后,他再沒見過她。

后來彭辛遇見對自己人生好奇的女孩兒,她問他:“藝考那么費錢啊,你怎么解決這個問題的。”他自然而然想起添戈,那個只相處了半個夏天的女人——萍水相逢,卻送了他人生中最珍貴的禮物。

囊中羞澀的少年羞恥開口:“我沒錢。”聲音細小,帶著自卑。

“我借你,打欠條簽合同,以后賺錢了,按照銀行利息還給我。”

“你為什么幫我?”

“遇見了,就幫一把。”

添戈笑了。

說這話時她想起昌云,那個影響了她半生的女人坐在窗邊聽記者問:為什么是吉遙?

她笑一笑,平靜的說:“遇見了,就是了。”

沒想到有一天,她渴望的狀態竟真的發生了。像藍天下聞到遙遠的青草味道,如此甘甜。

三個月的封閉式訓練,彭辛眼里除了畫筆、稿紙,什么都沒有。

藝考像一場荒蕪的熱鬧,當他走出最后一家報考的學校,站在洶涌人群中呼吸著潮濕香甜的空氣,聽著耳邊五湖四海的方言,感覺一切都像夢。

老師問他:“感覺怎么樣?”

“還行。”

肖自強問他:“穩吧老哥!”

“還行。”

甚至連他媽媽都打來電話:“結束了?”

“嗯。”

無數張嘴在他身邊轉悠,卻沒有一個字從她口中發出。

愁緒在回鄉的汽車上逐漸削減,馬上要重遇的欣喜和雀躍吞噬了他。

肖自強老早等在車站,彭辛瘦了,甚至久坐使脊背佝僂,可他仍然一眼認出,夸張的跳過去給了個擁抱。

“終于回來了!”

“成績怎么樣?”

“穩!”

“帶帶我。”

“妥!”

彭辛笑:“添戈還好嗎?”

簡單的一句話,卻瞬間叫人面色凝固。

肖自強搔著腦袋,支支吾吾。

彭辛的笑一絲絲泯滅:“我去看看。”

“……別了吧,人不在了。”

彭辛住嘴,好一會兒,還是說:“我去看看。”

肖自強搖頭,嘆息。

河東路169號,那家沒有招牌的,甚至沒能找到一個類似“雜貨鋪”的名詞概括性質的店鋪不見了。連同被年輕孩子感嘆“唯一有城市氣質的玻璃櫥窗”也被砸掉。改頭換面后,這一方空間變成健步鞋專賣店。彭辛靠在墻上,只覺風云千墻。

他想起閑暇之余看過的書:“當時風云千墻,還以為是生命中尋常的一天。”

“她走的挺急的,后來店里的事情是清晨來處理的。聽說是她工作的地方有急事,好像還要出國,具體的清晨也不清楚。”

“打過電話,沒人接。”

彭辛不一樣了。

少言、溫和、學習認真,甚至和超級學霸溫春寒成了朋友。

他們三人總是在放學后還討論題目,有時候空一點,會聊聊最近看過的書。

初始他和溫春寒聊得熱火朝天,肖自強說不上話,急得抓耳撓腮:

“彭子你什么時候看的這些書?”

“有些是添戈店里看的,有些是去了培訓學校空了看的。”

“不行不行,我也要去看點書,不然連小伙伴都做不成了!”

他們像站在了某種無形的力量面前,懵懵懂懂被推著往前,等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學著邁步,四面看看已經離初來的世界好遠好遠。

藝考成績下來,彭辛排在省前兩百。

成績轟動一時,甚至老師專門找他談話,詢問是否需要補課。學校開始寄希望于讓他沖刺名校,但彭辛顯然有自己的想法。

“我只想考美院。”

那個她讀書的地方,走她曾跳躍過的石板路。

“雖然你藝考成績不錯,但是要考國美,文化課要求暫時還達不上。”

“是啊,所以請你幫我。”

溫春寒搖頭:“我成績好,但我不會教,不過我可以把學習筆記借給你。”

彭辛猛點頭。

溫春寒地學習筆記,一向被同學視為高考圣經。

甚至肖自強都被吸引而來,每天陪彭辛對著它們頂禮膜拜廢寢忘食。

突然有一天,班主任拿著一封信走進教室。彭辛剛剛上廁所回來,正要側身從僅留的門縫擠進去,老師一瞥眼看見他:“哎——你的信。”

彭辛置若罔聞,老師一巴掌拍上他的背:“彭辛,你的信。”

他陡然愣住,潛意識劇烈搖晃。

老師把信遞在他面前,喃喃自語:“芬蘭在哪……”

肖自強好奇的湊過來,午后已橙黃的光在山林間搖晃。

“誰寄來的?這年頭還有人寫信?”

信封里沒有信,而是一張明信片,遼闊蔚藍的天,悠閑優雅的麋鹿,雪山晶瑩。

“高考加油——添戈。”

肖自強瞬間慕了:“臥槽我光哥怎么不鼓勵鼓勵我!!?”

高考在一場又一場瓢潑大雨中如約而至。

溫春寒特地在考完最后一場考試時等在考點前跟他們告別:“我要回去了。”

“蘇州?”

“嗯,以后你們來玩可以聯系我——如果我還在那的話。”

彭辛平靜告別,心口缺失無法避免,可他已經學會接受。

肖自強愁眉苦臉,無意識感嘆:“怎么我還沒長大,身邊的人一個個就都走了?”

填完志愿彭辛也走了,肖自強忙著體檢和準備面試,兩兄弟迎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闊別。

錄取通知書是在工地收到的。

不是國美。

彭辛坐在凌亂的磚塊上,渾身臟污。紅彤彤的錄取通知書靜靜的躺在他眼底。爸爸問:“考上了?”

“嗯。”

“學校在哪兒?”

“四川。”

父子兩短暫的沉默。

好一會兒,父親說:“咱欠人家多少錢?”

“七八萬吧。”

“……咱得好好謝謝人家。”

“……嗯。”

彭辛看著天,想起跟她說的最后一句話:“回來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我想說,添戈,謝謝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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