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城市南大直街有一個朝陽里小區,張海的小姨家就住在這里。
張海的小姨在一家商場當收銀員,小姨夫在國企上班。今天是周末,我們沒有回灣博公園,而是買上禮物,到這里看望張海的小姨和小姨夫。
看到我們,兩位長輩非常熱情,問了一下萬渤廣告公司的情況,張海做了簡單的介紹。小姨夫說:“先干著吧,有什么事等畢業后再說。”
小姨夫身材不高,說話帶著濃重的琴城口音,是個性格開朗豁達的人,而且做得一手好菜。這次,他親自下廚,給我們烹制了一桌子海鮮大餐,螃蟹、皮皮蝦、扇貝、黃蜆子、海蟶子應有盡有。小姨也忙里忙外,給我們包了一頓蝦仁餡兒的餃子。這對于每天吃盒飯和路邊攤兒的張海和我來說,可謂是一頓饕餮盛宴,同時也讓離家在外的我們感受到了一種濃濃的親情。
小姨夫愛喝酒,而且喜歡先喝一點兒白酒,然后再喝啤酒。按照他的說法,吃海鮮的時候不能直接喝啤酒,對身體不好。這樣,我和張海也陪著他先喝了一點兒白酒。
酒過三巡之后,小姨夫喝高興了,教了我們一種很時尚的喝啤酒的方式,叫做“雪山飛狐”。簡單地說,就是在一杯啤酒中打入一個生雞蛋,再一口氣把啤酒和雞蛋都喝下去,據說這樣喝啤酒營養價值很高。雖然這種方法在我們看來有點兒不可思議,但是在小姨夫的強烈建議下,我和張海還是分別喝了一杯所謂的“雪山飛狐”。小姨夫滿意地說:“這就對了,男孩子喝酒就得豪爽點兒!”又說過些日子約我們一起去海邊釣螃蟹。
我至今也沒有完全弄清楚這“雪山飛狐”的意思,不知道為什么會用金庸小說來命名一種喝酒的方式,或許是雞蛋打入啤酒那一瞬間的畫面感讓人產生的聯想吧!這真是中國人的又一項發明創造。
從小姨夫家里出來,我們都有了些醉意。走在大街上,張海突然問我:“你和菲兒怎么樣了?”
“沒怎么樣,和從前一樣。”我說。
“她一直喜歡和你在一起,我們都知道。”
面對這個話題,我有些無所適從。
張海接著說:“不要想太多,喜歡她就對她好一些。”
“我對她……”
我一時不知應該說什么了!
張海拍拍我的肩膀,不再說話。
自從上次看見程菲兒哭泣的樣子,我心里很難過。我承認我喜歡她,也愿意對她好,可是我們在一起會怎樣呢?除了互相喜歡,我們會有未來嗎?
這樣的問題,帶給我極大的困擾,時常讓我在夜里翻來覆去、無法入睡,陷入對青春和生命的思考。
其實,世間萬物終有一別,即便嬌艷如玫瑰也將成為灰燼。但造物者仍是慈悲,青春一去不返,四季卻永遠輪回。只要生命還在,就可以看到春天。
可是,那個曾經愿意為你流淚的人呢?她會永遠在你身邊陪著你一起走過生命的四季嗎?如果不能,你還要走進她的感情世界嗎?
有時,在半夢半醒之間,能夠聽到窗外街道上汽車飛馳而過的聲音。夜幕低垂,睜開眼睛凝望黑暗中光影的變幻,憑著一閃而過的意識的微光,我的記憶在蘇醒,許多清晰生動的畫面驅散了蒙眬的睡意。
我沉湎在這些畫面的轉換中,梳理著過去發生的事,讓這些事與我的情緒融合在一起,仿佛看一場屬于自己的青春電影。
盡管不算忙碌,每天晚上都有一種莫名的疲憊感,早早躺下之后,希望自己可以安睡。兩個小時之后,忽然清醒過來,再無睡意。
琴城的夏夜總是讓我感覺不安,我像一個迷路的人,站在天空下,找不到未來的方向。
我的眼前總是出現龍湖公園里那一片盛開的月季、翠綠碩大的芭蕉和湖面上亭亭凈植的荷花,還有學府路書店里明麗的秋日陽光和新年之前的那一場雪!
為什么過去的時光總是如此讓人懷念?是年輕的心靈太過敏感?還是現實的處境使人困惑?剛剛來到琴城時的那一種欣然、那一份希望已經變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焦慮和煩惱。
也許,那些遠遠看去或初次接觸的神秘而美好的事物,一旦熟悉了就會變得平淡無奇了。就像一樣東西,未得到時盛開如春花,得到后便如秋葉般凋落,徒留傷感和遺憾。
多年后,終于明白,當初那些愿意為你流淚的人都已各奔天涯、再也沒有重逢之日。
那些記憶中最可珍惜的過往也只能存留在我們世界的某一角落,在每一個風起的清晨、每一個飄雨的黃昏、每一個酒醉的夜晚、每一個孤獨的瞬間,忽然出現在你的心里,喚起你久違的情感,提醒你歲月的流逝和生命的可貴,讓你歷經世俗生活消磨之后已經麻木的神經系統再次被激活,讓你在眼淚流干之后,再次怦然心動以至于潸然淚下!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就算我們刻意地回到曾經留戀的地方,也不可能找回那時那刻的感覺了,因為它們不屬于固有的某個空間,而是消逝在時間的河流中。故地重游的人早已不再是那個徜徉在青春歲月里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為了理想不顧一切的少年了!
毗鄰黛河南端有一大片海灘,1996年的夏天,那里還是一個保留著自然生態的區域。我喜歡那時的海灘,開闊干凈、空氣清新,沒有工業污染,沒有房產開發,更沒有擁擠不堪的游人和扔得到處都是的生活垃圾。
六月初的一個下午,程菲兒休假,我和她一起來到這里。這次,我終于看到了夢想中的大海。
午后的海灘,人跡寥寥。天是藍的,海也是藍的,太陽照在海面上,跳躍起一層層金色的光。幾片輕紗似的浮云之下,白色的海鷗自由地飛來飛去。清澈的海水涌起細小的浪花,溫柔地親吻著暖暖的沙灘。海風輕輕地吹在臉上,會讓人忘掉所有的煩惱和憂慮。
“菲兒,離海水遠一點兒,別弄濕了衣服。”
聽見我叫她,程菲兒回頭看著我笑了:“大林哥,沒事兒,不要再把我當成小孩子了,我已經長大了!”
是的,她長大了,不再是初次見面時那個十五歲的小姑娘了。
程菲兒向我走過來,風吹起她秀美的長發,陽光照著她燦爛的笑臉,一身藍色的衣裙輕盈飄逸,眼睛里閃著星辰一樣的光芒,美得令人心醉,也令人心痛。
我的“小朋友”,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讓你像從前那樣的等待、猜測,不會再讓你失望、傷心,我要用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陪著你,讓你開心,讓你快樂。
我抱著她,輕輕親了一下她光潔柔嫩的額頭,她抬起眼看了看我,又看看四周,臉頰紅潤起來,嬌羞的樣子愈發可愛。
“看什么,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說。
程菲兒沒說話,只是靜靜地依偎在我懷里,似乎在想著什么心事。我輕撫著她的頭發,望著遠處的海面和天空,聽著海浪的歌聲,感受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幸福。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問我:“大林哥,你為什么喜歡我?”
我說:“因為你聰明、可愛,還是個小美女。”
程菲兒深情地看著我:“你真覺得我漂亮嗎?”
“當然了,在我心里,菲兒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她笑了,笑得那么天真爛漫,就像一個得到了大人夸贊之后的孩子。
“大林哥,其實,有好多女孩喜歡你。”
“什么呀,不要亂說。”
“我沒有亂說,她們經常議論你,說你長得帥,就是太冷漠。”
哦?女孩們的心思真是奇怪,我何時冷漠了?
“可是我知道,你不是一個冷漠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和你在一起。你對身邊的那些朋友都很好,對我更好。”
她的話讓我覺得心里熱熱的。
“那次你抱著我去醫院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了,是真的,在心里喜歡。”
她說到這兒,又把頭輕輕靠在了我的懷里……
這時,海風吹來,潮水涌動,浪花翻滾,耳邊再次響起大海的歌聲。
后來,在四處奔波的歲月里,我常常回憶起這樣的場景,也多次在夢里看見程菲兒微笑著向我走來,可每次總是在她快要走近我的時候,夢就醒了。那一刻,心中隱隱作痛。
有一年秋天,在異鄉的一家建筑工地上,忙碌了一天覺得十分疲憊。晚餐吃不下去,只喝了一碗湯,就獨自爬上宿舍的屋頂,躺在梧桐樹的陰影里,靜靜地看著初升的月亮發呆。忽然之間就想起了她,想起和她在一起的那些往事,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月亮鉆進厚厚的云層里,直到一陣清涼的秋雨淋濕了梧桐樹碩大的葉子,也淋濕了我的心。
我和程菲兒分開十年后的一個夏天,我在故鄉的城市里過著平靜的生活。有一天下午,坐在書房里對著電腦整理一些工作上的資料。忽然覺得有些困倦,就俯在桌子上小睡了一會兒。
于是,我又一次夢見了程菲兒!
醒來后,默然良久。覺得應該寫點什么,就在鍵盤上打出了這樣一段文字:
和你分手后的這十年
我在一條布滿荊棘的路途上尋找夢想
喜歡在一場大雪過后的晴朗冬夜
對著酒杯和思想搏斗
常常陶醉于跋涉千里之前的沖動
不在乎離別的隱痛在心底發作
你的影子忽遠忽近
我的傷心若即若離
和你分手后的這十年
我去過許多理想中的城市和草原
遠離人群之后才知道寂寞和思念一樣沉重
大漠的風沙迷住了我的眼睛和最初的想法
不能擺脫的誘惑是自己對自己的折磨
春風里飄來花的香味
秋雨里洗去愛的疲憊
和你分手后的這十年
終于走到了生活的深處和青春的邊緣
我停留在故鄉一個寂靜無人的角落
寫著這些年來歲月給我的快樂和傷悲
房間如此整潔華麗心情卻這樣凌亂而蒼涼
不知此時你身在何方
你可知今天下午你忽然出現在我的夢里
往事像潮水般洶涌而來
淹沒了
那一天你的絕情
這些年我的愁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