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面對一份明明知道沒有結果的感情,還要不要去接受?這是我許多年來經常思考的問題。愛情到底是什么?是剎那間的心旌搖蕩?是交往中的甜美惆悵?還是一生一世的長廂廝守?
臺灣詩人席慕容曾寫過一首《無怨的青春》:
在年輕的時候,
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
請你,請你一定要溫柔地對待他。
不管你們相愛的時間有多長或多短,
若你們能始終溫柔地相待,
那么,所有的時刻都將是一種無瑕的美麗。
若不得不分離,
也要好好地說聲再見,
也要在心里存著感謝,
感謝他給了你一份記憶。
長大了以后,你才會知道,
在驀然回首的剎那,
沒有怨恨的青春才會了無遺憾,
如山岡上那輪靜靜的滿月。
我讀這首詩的體會如下:
愛的價值在于過程,不在于結果。愛情不論短暫還是長久,都應該是美好的。當年輕的生命感受到這樣的美好,哪怕是像流星一樣劃過夜空,如曇花一般瞬間凋謝,也不會留下遺憾。
中午,石小慶通過傳呼機找我,讓我回電話。
石小慶在軍事博物館旁邊的少數民族藝術團當助理。那是一個由幾十名十六七歲的苗族、彝族、白族、土家族女孩子組成的藝術團體,每天晚上都在篝火晚會上表演歌舞節目,深受游客的歡迎。
石小慶主要協助藝術團的老師負責這些孩子們每天的節目編排和幕后工作。對于喜歡唱歌的他來說,這也算是一個不錯的崗位。加上他性格開朗、活潑率真,深得這些女孩子們的信任。有時候,我們在城里遇見他,在他身邊總是跟著幾個有說有笑的穿著民族服裝的小姑娘。
張海調侃他:“老五,整天跟小女孩在一起,要注意影響。
石小慶哈哈一笑:“二哥你說啥呢?這都是一群孩子。”
我把電話打過去,那邊傳來石小慶的聲音:“大林,趕緊回來幫我一個忙?”
“什么事找我幫忙?”我問他。
“今天晚上藝術團要在音樂噴泉廣場舉行一次大型演出,領導讓我找幾個能唱歌的人參與一下。時間太緊了,我就想起你,還有王雷和馮秋石。馬上就到中午了,你最好現在就回來,參加下午的節目彩排。”石小慶的聲音非常急切。
“好吧,我現在就過去。”
我沒辦法拒絕他,雖然我根本沒有心情去參加什么演出。
“謝謝啦大林,好哥們兒!”
石小慶掛斷了電話。
回到萬渤文化城的宿舍,洗了個澡,感覺清爽了許多,一個上午走街串巷推銷廣告的疲憊感總算是得到了緩解。
唱歌?唱什么歌呢?我有多久沒唱歌了?
下午,藝術團的彩排現場設在成吉思汗宮的一樓大廳,石小慶看見我趕緊跑過來:“大林,等你半天了!趕緊去音響老師那里選歌、定調,一會兒就得彩排了。”
這家伙現在忙的簡直就像個演出現場的劇務。
“你不唱歌嗎?”我問他。
因為石小慶整天歌不離口的,這次演出他應該參加才是。
石小慶擺擺手:“我得負責安排節目,還有好多事兒呢!”
經過一番挑選和試唱,最后我選擇了一首童安格的《聽海的歌》,說不清楚為什么,就是感覺這首歌的旋律特別契合我此時的心情。唱這首歌有一定難度,但是通過音響老師定調和我的試唱之后,感覺還不錯。王雷和馮秋石,也就是小石頭,他們選的還是之前王雷最熟練的吉他彈唱,黑豹樂隊的《Don’t break my heart》。此外,還有幾張生面孔,選的都是一些當紅的流行曲目。
大約一個半小時后,彩排結束。藝術團的老師和園里負責這次演出的領導表示滿意,讓我們各自回去休息一下,準備晚上的正式演出。
從成吉思汗宮回宿舍,剛好路過六號館,我想是不是應該去看看程菲兒。結果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去,因為我還沒想好跟她見面時應該說什么。
今晚的天氣特別好,潮潤的海風沿著黛河吹過來,吹拂著葳蕤的草木,吹送著浮動的暗香。月色如薄薄的霧靄,輕輕浸潤著有情人的甜蜜,也勾起了游子的鄉思。
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演出,開場是民族歌舞,那些少數民族的女孩子們穿上盛裝亮相,展示她們青春的活力和曼妙的舞姿,贏得現場游客的陣陣掌聲。
王雷和小石頭的兩把吉他配合得非常好,王雷的演唱也頗具搖滾范兒,把黑豹樂隊這首歌曲演繹的近乎完美。
接下來,是我的個人獨唱《聽海的歌》。我喜歡這首作品獨特的悲愴意境和浪漫情懷,我想盡力去觸摸到她的靈魂。
如果生命能像古老的琴弦再次撥動
我渴望能重新地詮釋愛你的感受
輕輕抹去你臉龐的淚水
可我依然還是無法彌補給你的痛
眼前每個回憶串成音符被風吹送
就像夕陽會在它最美的時分墜落
捕捉剎那間消失的印象
可我在命運之前又能挽回些什么……
這首歌的故事性很強,有唯美的畫面感,透過其動人的旋律似乎可以感受到一種西方歌劇詠嘆調的韻味,表達了創作者深遂的生命體驗,抒發著對愛情永恒價值的追尋。
放下麥克風的一剎那,我心中生出一種無可名狀的孤獨感。脫掉黑色的風衣外套,我走下舞臺,離開了演出現場。我不想聽臺下的掌聲,也不想做別人的觀眾。只想遠離這種喧囂,走進月光里,走進晚風中,走進我一個人的世界。
舞臺上的音樂和歌聲離我越來越遠,繞過成吉思汗宮和傣族佛塔,一直往西走,就是民族風情小鎮。
說是小鎮,其實就是一條有著濃郁民族風情的商業街。此時,這里是靜寂的,路燈的光線很柔和,照亮了路邊一叢一叢的茉莉樹。那些翠綠的葉子上面點綴著剛剛開放的雪白的花朵,散發出醉人的香氣。
人的生命也應該像這些綠樹和花兒一樣,無論烈日還是暴雨,風雪還是嚴寒,都不會放棄生長。只要到了花開的季節,就會用盡全力生成蔥郁茂密的枝葉,綻放出最美的容顏。
不知為何,此時看到茉莉花,我忽然想起了田野老師,想起她曾經跟我說過的那些話、送給我的那本《曼斯菲爾德莊園》,還有她寫在扉頁上的那句臨別贈言:Open your heart, let the sunshine of smile illuminate your silent heart(敞開心扉,讓笑的陽光照進你沉默的心田)。
如果她知道我此時心中的困惑,又會給出什么樣的建議呢?
一個人要經歷多少事才能讓自己真正地成長呢?生活需要勇氣,更需要智慧。可什么才是生活的智慧呢?
人在懵懂少年時擁有那么多簡單快樂的時光,一旦長大卻增添許多無謂的煩惱。有時候,寧愿自己沒有長大,寧愿自己是一個天真的孩子。
其實,人永遠都是孩子,在時間老人面前,誰也長不大,無論你皓齒明眸或是蒼顏白發。
法國作家普魯斯特在他的長篇小說《追憶似水年華》中有這樣一句話:“當歲月流逝,所有的東西都消失殆盡的時候,唯有空中飄蕩的氣味還戀戀不散,讓往事歷歷在目。”
生命是短暫的,有很多問題和矛盾注定無法解決,最后不過是被時間的流水卷走罷了,包括那些美好的相遇和美麗的哀愁。
我的腳步慢下來,心緒也漸漸平復下來。
然后,我看見了程菲兒。
她就站在前面轉角處,在她身旁,一大叢茉莉花開得正好。
程菲兒并沒有像以往那樣歡快地跑過來抱住我的胳膊問這問那,而是遠遠地、靜靜地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晚風吹起她的長發和淡藍色的裙角,很美。
“菲兒?”
她怎么會在這里?
然而,當我快步走到她面前,卻意外地發現:她哭了,長長的睫毛上滾落著晶瑩的淚珠!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程菲兒哭,在我的印象里她一直都是個開朗活潑的小女孩,特別是她的笑容,總是那么燦爛,就像春日里的陽光。
“怎么了菲兒?”
她不說話,咬了一下嘴唇,眼淚又順著臉頰淌下來。
我覺得心里好像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
“菲兒,你……”
我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大林哥,你為什么一直躲著我?
“我……”
“如果沒有今晚的演出,你能回來嗎?”
我無法回答她的問題,我之前的矜持、理性、顧慮、糾結統統融化在她的淚光中!
直覺告訴我,我的怯懦和逃避已經傷了她的心!
“對不起,菲兒,是我不好……”
我伸出雙臂把程菲兒擁在懷里,撫摸她秀美的長發,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心里生出莫大的懊悔和自責!
除了擁抱,我還能跟她說什么呢?多可愛的女孩子!為什么偏偏遇到了我?遇到了一個面對愛情只會選擇退縮和逃避的人呢?
時間停止了,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程菲兒的臉緊緊貼在我的胸口,我們能夠清晰地聽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就像一年前,我送她去醫院時一樣,也是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夜晚、這樣看著她……
我知道,在這樣一個春天里,我深藏于心底的那份驕傲的孤獨注定要被一個人給打破,就像深藏于書柜上的一本詩集終于被讀者翻開。
這種感覺不只是喜悅和幸福,還有一些莫名的憂慮,仿佛在這樣的喜悅和幸福后面將會有一種更為深沉和宿命感的孤獨襲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不再哭泣,抬起頭輕聲地問我:“大林哥,你喜歡我嗎?”
“喜歡,一直都喜歡!”
我終于跟她說出了這個藏在心里許久許久的秘密。
程菲兒笑了,臉上依然帶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