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走進大殿，環(huán)顧了四周一圈，發(fā)現(xiàn)大殿之內(nèi)的所有東西不知為何都已經(jīng)被搬走了，就只剩下一把龍椅孤零零地空懸在上首，整個大殿顯得一片寂寥。

一圈掃視下來，顧言緊緊地盯住了眼前的平城王，緩緩說道：“平城王，就算今日你能夠勝我，還能暫時地在這建業(yè)城里逞兇。但是你可曾想過，你難道能勝過這天下的千萬義士嗎，終究有一天，他們會來殺了你這個逆賊?！?

聞言，平城王也是冷笑一聲，而后上下打量了顧言一番，緩緩說道：“小子，義是什么？我周阜生縱橫沙場數(shù)十載，看盡了官場宦海的一切，就從沒有見過有什么義士。你難道不知道，春秋之后再無義戰(zhàn)？在亂世之中，哪有什么義與不義的說法，每個人都在追逐權(quán)力，做著最符合他們利益的事情。只要向那些真正主宰天下的世家大族們給足了利益，他們哪管是誰當皇帝?！?

平城王一番說教，顧言哪里會不懂，但這個時候，顧言可沒有這么好的心情和平城王談這些。只見顧言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道：“平城王，你不用說這些。”

顧言臉色越發(fā)顯得兇惡起來，但平城王卻是無動于衷，神色上看不出任何變化，仍舊是擺著一張笑臉，向顧言問道：“哈哈哈，小子。你可知道我為何起兵？”

“不就是自己常年手握重兵，有了不臣之心，覬覦這上首的位子了嘛。”

顧言一臉不屑，瞥了平城王一眼后說道。

看到顧言滿臉的鄙夷，平城王也不惱怒，只是稍稍正了正色，搖了搖手后緩緩說道：“非也非也，小子，若我真的是貪圖那皇位，我何必熬到這把歲數(shù)。早在先皇仙去，周惲剛剛登上皇位，根基還不穩(wěn)的時候，我起兵自取就是?！?

“嗯……那你現(xiàn)在何故刀兵作亂？”

顧言聞言，也是微微頷首，而后疑惑不解地向平城王發(fā)問道。

“哈哈哈，刀兵，我這一輩子都在操持著它，但就我自己的內(nèi)心來講，我最痛恨的也是這玩意兒！小子，你可知道，我在北方出生，中原是我的故鄉(xiāng)，我在及冠前的二十年里，都生活在中原大地之上。我常年生活在長安和洛陽，過著飛鷹走馬的生活，打算一輩子做個閑散的宗親?？墒沁@些日子在建新四年那一年就徹底破滅了，胡人攻破了長安，整個中原都淪陷了。我和父親開始隨著僅存的皇室南下，一路上我見到了無數(shù)百姓慘死在胡夷的鐵蹄之下，中原大地白骨遍野，滿目瘡痍。而在來到這江南之后，我值守邊疆數(shù)十年，每日都站在那本是我大晉腹地的長江邊上，看著對面的土地暗自惆悵。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打回中原去，重新回到兩都看看?！?

說著說著，平城王的音調(diào)不斷地提高，最后甚至在扯著嗓子的怒吼。

顧言看到平城王這副樣子，也是不免一驚，緊蹙著眉頭。

而后，只見平城王又重新深呼了一口氣，理了理剛剛被自己一陣癲狂而弄得蓬亂的胡須，苦笑一聲后接著說道：“只是，這數(shù)十年來，我見不到這朝堂之上的所有人有任何想要恢復中原，北驅(qū)胡虜?shù)囊馑肌Ｔ谖铱磥恚@些冠冕堂皇地站在這里的所謂士大夫們，所謂的大晉掌權(quán)者們，不過都是些只會搞什么見鬼的清談，吃五石散的尸位素餐的老鼠而已！都只是些胸無大志，一生只想在這江南梅雨里發(fā)霉而死的老鼠而已！我看不到希望?。∷裕冶仨毱鸨?，我要掌控這大晉，我要北伐，我要回到故都去！”

顧言看著眼前的平城王，看著平城王那寫滿整張臉的哀怨和不屈的樣子，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好了，小子。我是看你和那些老鼠不一樣，我才和你說這些的，我也不指望你能夠明白。我直說吧，加入我。記住，是加入我！我們一起來匡扶天下，收復失地。只要趕走了胡狗，這皇帝誰來做，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平城王說出的這一番話，不得不說是驚世駭俗。

顧言自然明白平城王的意思，而且看著平城王那殷切的眼神，顧言也知道，只要自己現(xiàn)在稍稍點一下頭，挽救的可能不僅是門外萬千將士的性命，也可能是這天下的百姓。

甚至，自己還有希望帶著顧家走上當日王家的地位，成為至高的——顧與周，共天下！

但是，自己真的能夠這樣做嗎……

“小子，決定吧。這一刻，天下的百姓都在等著你一句話呢。”

就在顧言還在沉思的時候，平城王已然走到了緊閉的大殿門前，透過那薄薄的一層輕紗，欣賞著下首的萬千士卒對峙的壯觀景象。

顧言沒有理會平城王的催促，只是又重新打量起了這空蕩蕩的大殿?？粗鲜坠聭业凝堃?，看著平城王那老邁但依舊偉岸的身姿。顧言本來以為自己會有什么想法，但是這一刻，自己心中居然沒有任何波動！

相反，顧言不禁想起了那日自殺于城墻之上的顧原之夫婦，記起了叔父叔母對自己的疼愛。顧言還想起了宮門墻上的一攤血跡和地上大股大股的黑中泛紫的血漬。

那些，顧言能忘嗎？

不能，這一輩子都不會忘！

想到這，顧言的心里已然有了抉擇。

只見顧言緩緩地抬起頭，看向站在不遠處一言不發(fā)的平城王，從嘴里輕輕吐出一個字。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