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不是面對老伊萬,而是對著夏子器說的。
夏子器吞下一口鹿肉,望向諾娃:
“你是在邀請我同行么?”
諾娃微微皺眉:“實際上,把‘邀請’理解成‘建議’更恰當。”
“說實話,我有些意外。”夏子器笑了笑,“我留給你的第一印象,應該不怎么好才對。”
“是非常不好。”
諾娃扶了扶眼鏡,
“但我們要去的部落原始落后,說不定依舊保留著一些血腥而野蠻的習俗。有你這樣一個……動手能力強的同伴,這趟旅程會更加安全。”
“好眼光。”夏子器豎了豎大拇指,扭頭看向老伊萬,“傭金的問題解決了,現在敲定出發時間吧。”
伊萬臉色陰晴了一陣,“你們這群養尊處優的外鄉人,對真正的危險根本一無所知。”
“我曾經在芬蘭服過兩年役,雪災、迷路、野獸、獨立陣營的襲擊,這些我都不陌生。”尼基塔灌了口酒,大聲說,“我可不是你嘴里養尊處優的公子哥。”
說著,
他用挑釁的眼神看了看夏子器,被夏子器直接無視。
“嘿嘿,”老伊萬發出低沉而嘶啞的冷笑,“風雪可以用皮毛抵御,方向可以靠鹿群指引,野獸可以用子彈對付,但有些更奇異的東西,藏在土著的唱頌里,不是凡人有資格觸碰的……”
“夠了,”
夏子器敲了敲桌子,已經顯得不太耐煩,
“你到底去不去?”
“去啊,有錢賺當然要去。”伊萬捂嘴咳了咳,“但我需要做些準備,拉雪橇的鹿也得好好挑選,明天……明早出發吧。先付定金四百盧布,剩下的回來再付,不管最后回來了幾個人。”
“你什么意思?”諾娃皺眉。
“沒什么意思。無人區里嘛,荒無人煙的,什么都可能發生。你們不是已經做好準備了么?”
老伊萬深深嗅了一口煙,終究是沒舍得抽,揣回了臟兮兮的羊皮裘里。
……
晚飯結束之后,夏子器和諾娃二人分別,找了家小旅店住下。
旅館也在鹿角街上,從窗戶恰好能望到伊萬家的屋門。
明天一早就要踏上旅程,按理說應該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但夏子器根本沒去碰被褥,而是把油燈熄滅,拉了張椅子在窗前,開始坐下冥想補充靈性。
不知是品種還是序列原因,【夜使徒】比【寄生蛹】更耗靈性,尤其到了夜里,畸變性幾乎一直處于興奮中,仿佛即將煮沸的熱水,時不時就會冒出一串氣泡。
屋里沒鐘表,但看月亮的位置,已經到了午夜一點鐘。
伊萬家的門忽然開了,一個扛著沉重背包的佝僂身影鉆出屋門,向四面望了望,踩著雪快步離開。
夏子器睜開眼睛,拿起一直放在腳邊的獵槍,推開窗戶縱身躍了出去,在夜色中舒展、遨游,如同水里的魚。
還差一個蝙蝠面具,一套蝠翼夜行衣,艾幕百特曼……夏子器勾了勾嘴角,在老伊萬頭頂飄著。
兩人間的距離不算遠,但這個警惕的老頭子毫無察覺。
就這樣,夏子器一路跟著老伊萬去了鎮子外,來到了一片人工種植的小樹林中。
老伊萬含著一個骨哨,吹了吹,一群油光水滑的馬鹿鉆出林間,圍著老頭子簇擁。
老伊萬摸了摸頭鹿的大角,伸手探進一棵樹下的雪堆里,拉出一架雪橇。
他將牽繩固定在兩頭鹿身上,把沉重的背包往雪橇上一丟,掏出自制卷煙,點燃之后深深吸了一口。
“呼~”
老頭涂了油的臉上,露出一個嘲諷表情(涂油是為了防寒,蒙古牧民涂旱獺油或者羊油,我就借鑒到了這里)。
“那幾個不知死活的家伙,就讓他們自己送死去吧。有了這四百盧布,我完全可以去一個更暖和的鎮子,順便再買一個年輕新娘……”
“鹿肉這么管用么?”
一道聲音幽幽響起。
老伊萬霍然回頭,視野被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擠滿。
“這是我今天第三次用槍指著別人,我現在覺得自己像個土匪,可我們家族明明世代都是紳士。”
夏子器無奈嘆了口氣,
“老東西,給我一個令人滿意的解釋,不然,你這群可愛的鹿就要失去主人了。”
老伊萬吞了口唾沫:“殺人罪是會被吊死的。”
“你意圖帶著預付款違約跑路,被路過的土匪殺死,關我什么事?”夏子器將指頭壓上扳機。
“……”
老伊萬梗著脖子僵持了一會兒,氣勢頹然一泄:
“我不能去那些部落,我會被他們切碎了喂狗的。”
“原因。”
“我、我和他們族里一個年輕姑娘睡了,她懷了孩子,但我不想娶她。她連俄語都不會。”老伊萬說,“按照部落的習俗,逃婚是重罪,她的父親們和哥哥們都恨我入骨!”
“父親……們?”
“部落習俗。”老伊萬一攤手。
“鹿肉真有這么管用么?”
夏子器似笑非笑,
突然一調槍口,打死了樹下一頭紅皮白斑的半大小鹿!
“你!”老伊萬眼睛瞪圓。
“你在說謊。
這可能是原因之一,但絕不會是主要原因。”夏子器冷冷說,“吃飯的時候,你說‘更奇異的東西’,那是什么?”
老伊萬表情一僵,
“就是,就是一些野蠻的部落祭祀而已……”
“我耐心有限。”夏子器將獵槍頂在他布滿皺紋的額頭上。
老伊萬咬了咬牙,突然出離憤怒了:
“你根本不懂!你不懂我當時看到了什么!
他們、他們是魔鬼的子嗣,他們的血是臟的,我寧可失去二十年壽命,都不愿意再踏進他們的土地!”
憤怒之下,藏著深深的恐懼。
或者說,
恐懼到了極致,往往就會表現為憤怒。
“就算我強行綁著你上路,你也會在中途試圖逃跑吧?”夏子器問。
“我怕死!”
“我需要的是一個稱職的向導,不是一個心不在焉的囚犯。”
夏子器頓了頓,
“要是我告訴你,那種‘可怕的奇異力量’,我也有呢?”
【恐懼震懾】!
老伊萬身軀一震,瞳孔放大,如同墜落在寒窟中。
他面色蒼白,豆大的汗水滲出額頭,隨即就被寒風吹成冰滴,掛在溝壑縱橫的老臉上,結結巴巴:
“你,你……”
還說得出話么……雖然同為【夜使徒】,我目前的水平照丁業依舊有很大差距……夏子器從對方的羊皮裘里掏出草紙和煙草盒,
不慌不忙卷了,在指尖揉搓,把煙草密度揉搓得恰到好處,放進嘴里猛吸了一口。
“咳咳……”
我靠,真烈……肺和氣管像被磨砂紙蹭了一樣……夏子器緩了緩,又來上一口,這回就適應多了。
他把青煙噴在老伊萬臉上,
緩緩說:
“做好你的工作,別破壞行程,我會盡量保證你的安全。
要是你試圖拋下隊伍跑掉,我不介意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奇異”。相信我,那樣的話,你這輩子都沒機會享受年輕的新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