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常黎揚長而去,輕輕看到他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決絕背影,輕嘆一口氣,然后抬起頭望著月亮。世人都說月亮是這個世界最干凈最純潔的東西,它不會被任何骯臟的東西給玷污。難道人心不能像月亮一般嗎?為何會被輕易污濁。她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緒,便離開了后花園。
待她走后,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假山后面走了出來,望著她的背影看了許久。
在天牢內,太后母子被關在相鄰的兩個牢房,太后心急如焚,日日在盤算著該怎樣東山再起,怎樣輔助牧兒繼承大位。
但李牧卻清醒的很,這樣的結局在他決定跟母親一起起事的時候已經預料到了。成王敗寇,自古以來就是這個理,如今淪為階下囚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他想不通的是,李念歌為何還不對他們母子斬草除根,若是他們易地而處,李念歌絕對活不過當日。
西夏大王是沒有空搭理他們,剛剛處理完女兒的喪事,就接到長孫璉的手書,說下個月南晉議和使臣就要蒞臨西夏,商量兩國軍事。這兩年來,南晉在長孫璉的領導下,兵力與日俱增,已經成長為泱泱大國。
自從李念歌即位以來,他就一直派兵駐守在南晉邊境奴盧城附近,志在這座物產豐富的城池。數年來,南晉因為兵力不足只能忍氣吞聲,只能看著西夏士兵在邊境叫囂。而現在,是時候該讓西夏對南晉刮目相看了。
于是長孫璉就派遣馬三寶出使西夏,子湛和商洛從旁協助他,盡量說服西夏王撤兵,否則只能兵戎相見了。
令李念歌最擔憂的不是兩國國事,而是蘇輕輕。他非常了解蘇輕輕以前的種種。馬三寶和她在一起共事過,子湛是她的弟子,還有商洛,她的授業恩師。這三人同時出現在西夏,會不會勾起她的思鄉情懷。他知道她遲早有一天要回南晉翻案的,可他就是自私,想留她在身邊,能留一日就算一日。
所以,他對蘇輕輕全面封閉了南晉師團來的消息。
南晉帝都建業
長孫璉站在城樓上目送著馬三寶的儀仗西行,他望著那輛漸行漸遠的棕色雙轅馬車,心里十分動蕩,他下意識地用手揉了揉眼睛,他仿佛覺得這次作為議和使臣前往西夏的是蘇輕輕。
那是她畢生的愿望,哎,轉眼她已經離開三年,今年也是他即位的第五個年頭。回想過去的十年,就像一場夢一樣,自己從一個只懂得領兵作戰的逍遙王爺,一步一步蛻變為錚錚君主,心也越來越硬。他坐在金鑾殿上,面對群臣山呼海嘯般的朝拜,自己卻像孤家寡人。
當年,為了江山社稷放棄了與心愛的女子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愜意日子,是他畢生的遺憾。但他不后悔當年做得選擇,如果老天爺再給他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他依舊會選擇帝王大業。
他是慕文帝的兒子,慕武帝唯一的弟弟,肩上擔負著長孫家族的百年基業,他不求將南晉發揚光大,只求數十年之后將一個繁榮昌盛的南晉傳給他的后人。
馬三寶走后,龍延殿一切事務由拓跋炎暫代。阿炎這兩年的生活,可謂是春風得意。兩年前他娶了刑部尚書崔尚安的獨生女兒崔懿湘。現下育有一兒一女,長孫璉還開玩笑,說要給太子和阿炎的女兒定個娃娃親。
雖然阿炎在南晉過得幸福美滿,但是他的心還是無時無刻惦念著西夏,惦念著大王。前不久聽聞大王翻了母氏一族的舊案,他心中十分震驚,他印象中溫柔慈祥的嫡母竟然勾結李牧做下這么惡貫滿盈的事情,更沒想到大王的身世這么凄慘。
遙想當年,在偌大的西夏皇宮,也只有二王兄還愿意接觸他們母子二人。他在旁邊伺候著長孫璉筆墨,他出現了幻覺,把陛下當成了二王兄。他不禁抬手揉了揉眼睛,陛下還是陛下,大王遠在夏州,而自己永生不能踏入夏州一步。
當年荀曲來訪,讓他在陛下和大王之間作抉擇,他為了數十年情義選擇了陛下,心中屬實覺得對不起大王。大王還寬仁的留他一命。想到此處他的淚水不由得在眼眶中打轉,為了不使陛下看出端倪,只能深吸一口氣,努力將淚水收回。
他又凝視著長孫璉,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十幾年來,陛下待他如同親兄弟,同生共死,一同成就大業。可他呢,連自己最最基本的身世都要瞞著陛下。蘇大人猜出他身份的時候,他就打算趁機告訴陛下。但被蘇大人阻止了,蘇大人說得對。即便陛下胸襟廣闊,也容不下他國王子潛伏在自己身邊數十年。
看來要瞞著陛下一輩子了。
“怎么,阿炎,有心事啊?”正在批閱奏折的長孫璉,瞟見他的眼中噙著淚花,即刻放下手中的朱筆,探究道。
“回陛下,以前都是馬大人伺候陛下筆墨,阿炎笨手笨腳生怕怠慢了陛下。”阿炎一邊研著墨水,一邊努力地平復著自己的情緒。
“馬卿確實比你細致,但他到底是外人,比不得你跟著朕數十年,朕還是喜歡你在身邊。”長孫璉又拿起朱筆,在奏折上寫著什么。聽到陛下的話,阿炎研磨的手頓了一下,陛下接著又說,“朕還記得,你我二人初次相見的情形,當年父皇讓你和顧兄來當朕和先帝的伴讀,先帝讓朕先選,朕一見你就覺得十分有緣,就迫不及待求父皇讓你當朕的貼身護衛。看來,朕當時很有眼光。”
阿炎的心好像被什么猛擊了一下,他心想,陛下倘若你知道,阿炎就是西夏王的四弟李巖,從小被安插在你身邊,你還會這般對我掏心掏肺嗎?不!不會,你一定會將我挫骨揚灰,畢竟是我先欺騙了你。其實阿炎并不怕死,阿炎不想看陛下傷心。全南晉唯一知道阿炎身世的只有蘇大人,現下蘇大人下落不明。所以陛下,抱歉,阿炎只能把這個秘密帶到棺材里了。
一個月之后,馬三寶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游走在西夏帝都夏州的主街道。說來也巧,那日蘇輕輕帶著阿沁上光明寺為大王祈福,她也想讓馬席勸一勸常黎,讓他不要繼續前行在錯誤的道路上。
“哎,阿彌陀佛!只怕是難!”馬席深深嘆了一口氣,手里不停地敲著木魚,“明思對你用情太深,現下他把對你的感情都轉換成了對大王的恨,他上次來,我就發現他身上的戾氣太重,我只怕也無能為力。”
“我不想跟他反目成仇,更加不想看他掉入萬丈深淵。”蘇輕輕皺著眉頭急切地說,語氣略帶哭調,也只有在昔年好友的面前,她才能表現出小女人情懷,“這幾日,我總是夢見咱們在樂齋的那段日子,無憂無慮的求學時光是多么快活啊!奈何咱們再也回不去了。”
“對了,小蘇,馬大人出使西夏,你怎么有空來我這里?”馬席故意扯開話題,他不愿讓小蘇困頓在過往之中,誰知她竟然不知道馬三寶要來出使西夏。
蘇輕輕躊躇了一會兒,跟馬席簡單的告了別,就下了山,一路上她不禁疑惑,這么大的事情念歌為何要瞞著她,難道他不知道她多么思念南晉的故人。她想著想著,不禁潸然落淚,她死而復生以來,已經整整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她終于可以挺起腰板堂堂正正的去見南晉的故人。
馬三寶覲見完西夏王,就去驛館休息了。蘇輕輕回到皇宮里,竟然沒有聽見任何關于南晉使臣的事,她心下不禁對念歌生了責怪之意,果然他是故意瞞這她的。
她的心不禁感到一陣一陣寒意。她沒想到李念歌竟然也會瞞著他。她失落地邁入了華裳宮,望著埋首于案的念歌,他看著她進來了,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滿臉笑意地望著她。
“輕輕,上香回來了?今日倒是挺早的,沒有和萬悔大師多聊一會兒?”念歌問,語氣并沒什么異常,蘇輕輕坐到他身邊,凝視著他那深邃的目光,她真的好想問問念歌為何要瞞著她馬三寶的事情。
“我此去光明寺就是為你祈福,馬大哥到底已經出家為僧,我不便去叨擾。”算了,她還是沒有問出口,“時隔多日,怎不見你發落太后與李牧呢?”
“殺了他們太便宜了!”提到太后,李念歌不禁雙眼噴火,殺母仇人。輕易處死怎能解他的心頭之恨呢,“我要囚禁他們一輩子,這比殺了他們還要痛苦。”
輕輕不禁感嘆,這大王還是仁慈的,拘禁他們一輩子,固然很痛苦受折磨,但好歹還活著,一個人能活著就比什么都強。哪怕活著沒有一點自由,哪怕活著要受屈辱,哪怕只能吃殘羹剩飯,最起碼還活著啊!一旦死亡,你便連歷經以上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念歌不殺他們,已經是最大的恩典了。
一個人有仁慈之心那固然是好事,但作為一個帝王那就只能壞事了。
接下來輕輕向他告假十日,想帶著方沁,阿勛出去散散心。李念歌覺得這段時間經歷的太多,她也很累了,便答應了。
失去女兒的裴蘭新似乎已經瘋癲了,加之李念歌每晚摟著她休息的時候老是喊著蘇輕輕的名字,這樣又刺激著她的神經。于是她產生了可怕的臆想將蘇輕輕想象成了殺女仇人。就在這敏感的時期,蒲穎向她伸出了橄欖枝,說要和她結盟對付蘇輕輕。
現在蒲穎對蘇輕輕的仇恨已經遠遠超過李念歌了,一部分是因為阿勛打傷了她,但絕大部分還是因為兒女之情。
蘇輕輕一行三人就住在了西夏驛館旁邊的一家客棧,蘇輕輕坐在二樓房間的窗戶旁,附身向驛館望去,故人就在二十米之內的地方,可她卻不能相見,她從懷里小心翼翼掏出念歌與父皇寫的兩封手書,本來念歌的事情塵埃落定,她便打算啟程回南晉證明自己的清白,可蒲穎公主又掀起了風浪,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
“姑娘,你看誰來了!”阿沁推門而入,語氣歡快地指了指身后跟著的那三人,蘇輕輕站起來,恍如隔世地從窗戶邊走到門口,短短的十多步,她卻走了很久很久。她的眼眶被淚水迷糊了,走到年長的那個人跟前,跪下道:“學生蘇輕輕,拜見老師,多年不見,您可安好?”
來人正是商洛,馬三寶,和子湛。阿沁出去采買東西的時候,在街道上碰見了子湛,子湛認出了她,得知蘇先生身在西夏喜不自勝,于是就叫上馬大人和商洛老師一起去拜訪蘇輕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