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紗大王徐還錦的紗廠在抵制日貨的示威中被暴徒燒毀了,這在當時成為了上海街頭議論紛紛的大新聞,有的人替徐家惋惜,有的人卻暗地里幸災樂禍,不相干的人看個熱鬧,知情的人各自心懷鬼胎。
徐還錦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辦完了他母親的喪事,帶著妻子正在返回上海的路上。
本來徐家老太太的去世就讓他備受打擊,本人早已是神思倦怠,神情萎靡,這下聽聞自己花了很多心血辛辛苦苦建起來的紗廠也被付之一炬,徐還錦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當時就氣血上涌,暈厥過去,把徐慈徐念的母親嚇得不輕。
這一路徐還錦幾乎是被抬著回到了上海,一到家,徐培立馬張羅著請了上海最有名的私人醫生,給徐還錦看病,幾副湯藥灌下去,徐還錦終于覺得清醒了些,腦袋不再那么疼了。
“我要去廠子里看看。。。”
徐還錦躺在病床上,虛弱得面色發青,徐慈徐念和她們剛剛到上海的母親守在徐還錦的病榻前,忙前忙后地照料著,徐念端來一盆清水,徐母拿一條干凈的毛巾,蘸上清水,給徐還錦擦拭額頭上冒出的虛汗。
“徐培已經去廠子那邊清點了,你就別操心了,好好休息。”徐母勸解躺在病床上的丈夫,不讓他下地。
“不行,我得親自去!徐培他不清楚廠子的情況。。。”
徐還錦不停地要求她們把他扶到燒毀的廠子那邊去,但是徐母不同意。
如果父親看到被燒得不成樣子的廠子,那還不得當場背過氣去,徐念心想。
姐姐和母親在照料父親,徐念候在一邊,思緒又飄向了別處。
自那晚一別,徐念再沒有看見那個叫林松的少年。
林。松。
徐念在心里默念少年的名字,心里像是長了一排春天的小草,鼓漲地冒出芽來,搞得她心里癢癢的。
“我會去找你的。”
他臨走時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還回蕩在她的耳邊,他真的會來找她嗎?當時真應該拽住他,好好問清楚他住在哪里,徐念懊悔地想,萬一他不來找她呢?
林松留給她的那件黑色外套,她讓傭人仔細洗干凈,晾干了,現在正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她的床頭。
徐念獨自一人在房間里時,有的時候會趴在床頭,一遍遍撫過這件衣服,回想起他把她護在身后的樣子,她不由地躺倒在床上,抓起旁邊的枕頭,捂住自己的臉偷笑。
這一次的事件讓徐家的生意損失慘重,棉紗交易幾乎陷入停滯,要想東山再起,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徐還錦這一病,就病了將近一個多月,等他終于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站在原先的廠子前指揮工人重建時,他的模樣比之前蒼老了很多,他自己也覺得,這身子骨是大不如前幾年的時候了,如今站在外面,寒風一吹,他就忍不住渾身冒虛汗,必須坐在凳子上喘好久的氣,才能恢復體力。
徐還錦總覺得不對勁兒,上海那么多日資的廠子,怎么人群偏偏就來砸徐家的?徐父早年的時候買賣過日本貨,但自上一次九一八反日潮之后,他就停止了幾乎所有的日本商品的交易,這一次莫非是有人存心想要搞他,故意帶的路?
當時在現場抓捕的幾個混混,全都是一群烏合之眾,嚴刑審問下也沒有問出個所以然來,徐還錦想要調查事件背后有沒有人搞鬼,但即便是有人搞鬼,這背后的人也沒有露出一絲蛛絲馬跡,徐還錦雖然咽不下這口氣,把自己在棉紗產業里的幾個競爭對手挨個調查了個遍兒,卻啥也沒查出來,落得個疑神疑鬼的毛病,但只得作罷,此事恐怕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生意上遭受重創,徐還錦一心想著東山再起,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又重新打起了兩個女兒的主意。
“我還不想嫁人!”
徐慈和徐還錦的爭吵再次掀翻了徐家的天花板,徐念捂住耳朵,在樓上讀書,樓下傳來的刺耳的爭吵聲還是輕易地鉆進她的耳朵里。
“你怎么就是不聽話呢?對方條件多好!上海銀行鄭董事的三兒子,年紀雖然大了些,三十二歲了,但他是最有希望繼承他父親衣缽的孩子!你嫁過去,天天當闊太太,你有什么不滿意的?你說說,人家哪一點配不上你!”
“我不要!我的朋友都知道他是個嫖娼成癮的人!你問問大上海的妓女,哪一個不認識他?你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男人哪有不偷腥兒的?年輕男人都這樣,怎么就你事兒多?等結婚后就好了!”徐還錦的語氣不容置疑,“你不要再頂嘴了!我在瑞福祥給你和念念訂了兩件新衣服!你今晚換上新衣服,跟我去和鄭家的人吃飯!”
哐當一聲響,不知樓下又砸碎了什么,徐念在樓上聽得膽戰心驚。
只聽登登登的上樓聲,徐慈走上二樓來,咚的一聲把房門關上了。
徐念長嘆了一口氣,她很同情姐姐徐慈,同時又暗暗慶幸自己年紀還小,父親還沒開始像逼迫徐慈那樣逼迫自己去相親,說不準再過兩年,自己也要步徐慈的后塵了。
徐念聽見樓下母親在輕聲細語地安慰父親,母親心疼兩個女兒,但也不好違抗父親的意思,徐念知道自己的母親十五歲就嫁給了父親,一直操勞到兩鬢斑白,辛苦了大半輩子,自從母親來到了上海,二姐和父親的爭吵也少了很多,母親是一個溫柔的人,雖然跟父親同樣思想守舊,但她不會逼迫兩個女兒去做她們不喜歡的事情。
已到深秋,窗外樹木的枝椏只剩孤零零的幾片葉子,下人在院子里把枯萎的薔薇枝葉修剪掉,等來年的時候,花還會再開,一只胖墩墩的麻雀落在了徐念的窗臺上,徐念手托著腮,望著麻雀出神。
樓下的鐵門處有人叫門,興許是瑞福祥的人來送衣服了,徐念本沒有在意。
過了一會,傭人銀花忽然上樓來敲她的門,說是瑞福祥的人說,得徐念小姐親自簽收才行。
徐念覺得奇怪,哪里來的這個規矩,但她還是披上外套,下樓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