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松見李先生反應奇怪,猜想他必定熟識這個叫李福全的男人,等等,李先生也姓李,莫非?
“敢問先生,是否認識這個叫李福全的人?”林松問道,心里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李先生眼神呆滯,他看了一眼林松,伸手把頭發撫平。
“李權這個名字,是我加入青幫之后,一位老先生給我改的新名,我原本的名字,就是李福全?!?
“果然,”林松心想,“李先生,離開家這些年,您為何不回家去看望您的母親,她很想念您呢!”
李先生看上去頹廢不已,臉上竟出現了一絲愧疚的神色。
“唉,我如何不想回去,只是當年離開家鄉,臨走時下定決心,一定要闖出個名堂,來日衣錦還鄉,榮歸故里,如今我加入青幫,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勢力大些的混混,干的都是販賣鴉片開設賭場的勾當,我有何臉面回去見我母親。”
李先生把臉放在手心里,悲傷、悔恨、無奈,各種復雜的情緒一時間涌上心頭,離開她時,他尚是意氣風發的少年,胸有大志,自恃天之驕子,天下之大,必將闖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可如今,她魂已歸西,自己事業未竟,正道不走,卻加入了三教九流,干的都是下三濫的勾當,若是讓她知道,不知會多么心痛??!
林松也聯想到了自己的母親,若是她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為了生存帶著弟弟當了土匪,怕是心都要碎了,母親去世的時候他不曾哭,此刻見李先生悲愴不已,林松也抹起了眼淚。
“李先生,不管您在外面做了什么,做母親的永遠不會嫌棄自己的兒子,還請您速速回鄉,給您的母親買一個好的棺槨,盡最后的孝心吧。”
“一定,一定,我交代完手上的事,立刻就出發?!崩钕壬B連點頭。
經李先生引薦,林松在青幫留了下來,成為李先生手下的一名小弟,出了土匪窩,又進了黑幫,林松在心里苦笑,看來自己是與正道無緣了。
說是黑幫,其實就是一群有組織有條規約束的混混聚集在了一起,林松平日里的工作,就是在賭場舞廳看場子,遇上鬧事的客人,或是來砸場子的地痞流氓,青幫的人就會出面,先是禮貌地把客人請出去,遇上無賴的主兒,直接丟出去,再不然,直接武力出手擺平。
李先生并沒有收走林松的手槍,他囑咐林松好好看管這把手槍,不要拿著招搖過市,除此之外,他還給林松引薦了一個使槍的好手,一個曾經參加了一些戰事的姓戴的老師傅,這個姓戴的人現在退居二線,創建了一個組織,四處搜羅可以培養的人才,林松拜他為師,學習槍法和一些拳腳功夫,有的時候戴師傅也會給林松和其他的學徒講一些軍事方面的知識,了解一下現在焦灼的形勢,林松不知道學這些有什么意義,但李先生的引薦盛情難卻,他也喜歡跟著戴師傅學這些東西。
至于青幫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一群無業的混混,林松跟他們說不到一起去,只是在工作的時候互相插科打諢,這群混混,平生也沒個追求,手里存不住錢,一有幾個零錢,立馬喝酒賭博找女人,只圖今日快活,倒也活得逍遙自在。
林松的槍法練得極準,子彈不好弄來,他們就用彈弓來練習準頭,林松在這一方面極具天賦,眼神鎖定空中快速飛過的鴿子,他能猜測出飛行的路徑,抬手一槍,鴿子在槍聲中墜地,看見的人無不叫好,要擊中移動的物體是非常困難的,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也正因為林松在槍法上的天賦,李先生和戴師傅格外器重他。
李先生能說會道,交際廣泛,黑道上的人經常請他去調和,每一次去調和的時候,李先生喜歡帶上林松做他的貼身保鏢,一是因為林松長得劍眉星目,儀表出眾,帶出來很有排面,二來他的身手矯健,槍法一流,一旦場面出了什么岔子,林松也可以保護他。
跟隨李先生,林松見了不少場面。
幫派之間若是之前起了什么沖突,雙方想要和解,就要“吃講茶”,先要聯合中間人,分頭向雙方解釋,請求各方退讓一步,放棄前嫌,重歸于好,然后約定時間地點,由中間人備酒席,再請道上有名望的一些人作陪,雙方見面客氣幾句,進門時互讓三遍,一先一后入門,入座時,后入者坐首席,先入者坐次席,酒席開始,大家只談舊情,不談沖突,吃飯只是個形勢,若是雙方都有意和解,不愿再起爭端,那么飯席后,雙方同起向眾人告辭,出門時,后入者先走,先入者隨后,作揖分手后,沖突算是結束。
也有某一方想不開,酒席之上當場翻臉的,這就壞了規矩,若真是撕破臉,那就是全憑暴力解決問題了,掄起板凳就是干架,常常見了血,打得不可開交驚動警局的人才可罷休。
之前紙煙廠子因為資金周轉不力欠了工人的薪水,老板與工人代表“吃講茶”,雙方就當場翻臉,那一次的斗毆聲勢浩大,上百名工人把酒樓團團圍住,一時間桌椅板凳飛舞,斗毆甚至把房梁都搞斷了一根,工人們人多勢眾,把廠子的管理人員團團圍住,甚至把聞訊趕來的警察都打傷了幾個。
林松見的場面多了,人也變得沉穩起來,不過他依然良心未泯,有些傷天害理的勾當,他能不參與就不參與,比如販賣人口,逼良為娼。
他親眼見過女孩的親生父親把自家女兒送進妓院,女孩呼天搶地,然而禽獸一樣的父親面不改色,拿到錢便揚長而去,彷佛賣的不是女兒,只是個狗崽二而已;他也見過喪母喪父的女孩迫不得已,自愿為娼,只為掙些錢財照顧年幼的弟弟和妹妹。
見得多了,林松也變得麻木了,他懂得人沒有單純的好壞之分,西裝革履的大老板背后干的是販賣煙片,偷運人口的勾當,下賤的妓女出賣自己的肉體,只為掙錢給身患重病的老母親看病。
什么是好?什么是壞?什么是善?什么是惡?
林松說不清楚,他知道自己已經不能算是個純粹的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