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詩詞的故事(中華文化故事)
- 李曉愚
- 1194字
- 2020-05-14 18:34:10
《終風》:愿你打噴嚏
漢語真是奇妙,我們稱仇人、死對頭為“冤家”,掉轉身來,管情人、愛侶也叫“冤家”。英文中對愛慕之人的稱謂雖多,如baby(寶貝)、sweetheart(甜心)、honey(蜜糖)等,不過道出愛情的甜蜜,遠不及中文的“冤家”二字來得有味?!安皇窃┘也痪垲^”,男女相愛雖有纏綿繾綣的幸福時刻,但也要經歷黯然銷魂的離別之痛、廢寢忘食的相思之苦;要承受拌嘴時的柔腸寸斷、誤會時的愁腸百結,乃至負心時的刻骨深怨。佛說原來怨是親,那個讓我們似恨實愛,雖帶來無窮煩惱又舍不下撇不開的人,不是“冤家”又是什么?《詩經》中有一首名為《終風》的詩,就生動地刻畫了一個女子對丈夫又怨又戀、愛恨交織的心緒。
終風且暴,顧我則笑。謔浪笑敖,中心是悼。
詩一開頭以狂風起興,迅疾猛吹的狂風讓女子想到了放蕩不羈的丈夫,他見到自己就嘻嘻哈哈地調笑,放肆胡鬧,使得女子的心中既驚懼又煩惱。有人會疑惑,“顧我則笑”,他對你笑有什么可惱的?問題出在“謔浪”二字上,“謔”是戲弄,“浪”是放蕩。好的情感離不開莊重的心思,真愛一個人的時候心中自然會生出一份敬意來,因為看重,所以便不能揮灑自如。稍有愛情經驗的女孩子都明白,男子若在你面前戲謔調笑,就只是逢場作戲;若真的在乎你,反倒會有些緊張拘束。愛情不是用來休閑娛樂的東西,最怕的就是漂浮輕薄。中國人總說夫婦間要“相敬如賓”,這“賓”不是冷淡,不是疏遠,而是一份由愛而生的敬意。《終風》里的這位女子感受不到丈夫的尊重,便曉得這段婚姻必然出了問題。
終風且霾,惠然肯來?莫往莫來,悠悠我思。
丈夫離家而去,久久不歸?!盎萑豢蟻??”疑惑的口吻里流露出女子的企盼。“莫往莫來”,肯定的回答中盡是她的絕望。一句“悠悠我思”則道出了綿綿不絕的念想。滿心期望、凝神遠望、傷心絕望——這幾乎成了古典詩詞中癡情女子的典型模式。溫庭筠的“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晏殊的“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李清照的“人何處。連天衰草,望斷歸來路”,皆從這一模式而出。然而“無言誰會憑闌意”,淚眼問花,花亦無語。
終風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則嚏。
女子思念丈夫,漫漫長夜不能入睡,甚至癡癡地想:最好他現在能打個噴嚏,這樣便會知道自己在想著他了。民間有“打噴嚏,有人想”的說法,最早竟然可以追溯到《詩經》中。對于這個風一般的男人,女子抓不住,微不足道的噴嚏成為她和他之間唯一的聯系。她希望自己無窮無盡的思念化作他的連連噴嚏,讓兩顆隔膜已久的心,能有一點兒感應。
曀曀其陰,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則懷。
詩中并無太多直接描述男子的筆墨,只把他比作狂風,從“暴”“霾”“曀”“陰”“雷”這些字眼,便可想見他是個脾氣暴虐、昏惑無常的人。女子不是不怨,可抱怨完了,還要說“愿言則懷”,但愿他能將自己想念。這就是愛上“冤家”的結果——前塵往事不堪回顧,偏偏還要牽腸掛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