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詩詞語言美淺談
大江口鎮(zhèn)中學張道良
言之無文，行之無遠。作為文學精靈的詩更應如此，追求文辭華美，文采飛揚、詩意濃郁。毛澤東詩詞流傳寬廣，流傳久遠，深得不同歷史時期、不同民族、不同國家人們的普遍喜歡，自有其特殊的藝術魅力，其中語言美應是不可缺少的特色。毛澤東詩詞文辭華美，詩味濃、詩意深，意象豐美、意境豐饒，值得咀嚼、值得品味，大多數(shù)篇章能給人美的享受、情的感染、力的震撼，讓人看到光明和希望，提振精神。
作為革命領袖，毛澤東從講政治的高度寫過講究詩文語言美的宏文，如《改造我們的學習》、《反對黨八股》、《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等，對語言美孜孜以求。毛澤東詩詞如火山之噴發(fā)，豪氣沖天；如巨瀑之飛泄，詩情滿懷。出口成調(diào)，華美絕倫，博大精深，他自己卻說：“詩難，不易寫，經(jīng)歷者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不足為外人道也。”其實，革命家和詩人是相通的，他們都是對人類最崇高、最博大、最無私的美的追求和創(chuàng)造者，革命家和詩人在毛澤東身上和諧地融為一體而不可分割，詩人毛澤東最終贏得了未來。
文采是毛澤東一貫臧否歷史人物的重要標準，他自己當然也看重文采，追求文采，并以文采傲立文壇。先以人們熟悉的幾首七律的頷聯(lián)和頸聯(lián)為例來賞析。“云橫九派浮黃鶴，浪下三吳起白煙”、“斑竹一枝千滴淚，紅霞萬朵百重衣”、“洞庭波涌連天雪，長島人歌動地詩”等，對得何其工整、何其漂亮，真稱得上“光昌流麗”。再以唐詩七律第一崔顥的《黃鶴樓》和毛澤東七律《答友人》相比，前者時空深邃宏大，視野遼闊無垠，令人思維靜虛，陷入一種鄉(xiāng)關何處的縹緲緒之中，給人逝者如斯、物我兩忘的大境界，無愧“唐詩第一”美譽。后者更顯一種詩人與天地融為一體的充沛之氣，和樂觀積極昂揚奮發(fā)的生命追求，更大氣、更豪爽，呈現(xiàn)到筆端，則表現(xiàn)出流光溢彩，五色繽紛，此篇堪稱毛詩中的冠軍。
文采最飛揚華彩的毛澤東詩詞當推兩首《沁園春》，《沁園春·長沙》是問鼎天下的青春宣言，《沁園春·雪》是奪取天下的勝利預言，都立意高遠，語言美倫、氣勢磅礴、意境開闊，給人以美輪美奐的藝術享受，給人以震撼人心的奮進力量。《沁園春·長沙》留有“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書生意氣”，又在告別“書生意氣”，宣言“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初步顯示毛澤東將是一代偉人和詩人。開篇“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有以屈原為代表的楚文化的奇譎想象與意境的影子，“洞庭波兮木葉下”，那種寂寥、邈遠、蕭瑟撲面而來。筆鋒一轉(zhuǎn)，“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色彩絢爛，生機盎然，畫面感十足，仰視俯察，細致入微，一鳥一魚，歷歷在目，令人想起柳宗元《小石潭記》名句，“影布石上，空游無所依”，盡精微，致廣大。上闕的景物描寫相當精彩，文采流麗，語言精美，毛澤東的語言功夫十分了得。《沁園春·雪》開篇“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氣勢更加胸闊，毛澤東將個人和民族命運結合在一起，雄視天下，俯瞰一切，“山舞銀蛇，原馳蠟象”，闊大的北方高原在掌中舞動，黃河悄然，“頓失滔滔”，宏大的物象化為多姿多彩的意象，“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此處的景色描寫，大氣華美，語言生動，氣勢逼人，毛澤東的語言更見老辣。從兩首《沁園春》中各取一句，恰成一妙聯(lián)，“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橫批：“江山如此多嬌”。詩人毛澤東贏得了人心，贏得了未來，贏得了中國革命勝利，贏得了一個新中國，世界就是這樣神奇。
詩詞文采飛揚，文辭華美，實質(zhì)上是語言要美。毛澤東詩詞非常注意藝術語言的錘煉，努力營造美的意境，提升詩詞藝術感染力。一是毛澤東非常重視詩詞的意蘊美，盡量考慮、遵守舊體詩詞的格律，因而毛澤東詩詞音樂性很強，大多可入樂演唱，譜曲成歌后反復傳唱。毛澤東作詩填詞時往往字斟句酌，力求平仄和諧、合韻，如《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末句“同心平，叫他片甲不還”改為“同心平，不圍山下紅旗飄”，不僅合律了，還借神話意象強化了意境塑造，《七律·登廬山》尾聯(lián)“陶潛不受元嘉祿，只為當年不向前”改為“陶潛不知何處去，桃花源里可耕田？”符合了七律格律規(guī)則，和諧順暢，作品有了言外之意，蘊含豐富了。增強音樂美，毛澤東還用疊音詞，如“茫茫”、“滔滔”、“莽莽”、“滾滾”、“陣陣”、“沉沉”等，二用雙聲詞，如“惆悵”、“躑躅”、“凄清”、“迷漫”、“踴躍”、“幽燕”等，三用疊韻詞，如“蒼茫”、“汪洋”、“霹靂”、“依稀”、“妖嬈”、“爛漫”等，音節(jié)和諧，朗朗上口，悅耳動聽，呈現(xiàn)音樂美。毛澤東詩詞音調(diào)高亢有力，具有使人激情澎湃、意氣風發(fā)、斗志昂揚的審美效應，毛澤東喜用清晰響亮的詞語，喜押開口度較大的平聲韻，毛澤東還喜歡鏗鏘有力的節(jié)奏，如《沁園春·長沙》、《沁園春·雪》中多四字句，句式簡短，節(jié)奏明快，蘊含著強大的內(nèi)在力量。毛澤東詩詞語言的音韻美在很多篇章都有體現(xiàn)，需要大家細致品讀，體會其妙處。
詩詞語言要美，還要注意錘煉關鍵詞，也就是“煉字”。毛澤東對于語言是下過苦功夫的，他既向古人學，又向民間學，吸收長處，化為我用，編織出云錦華章，增添了藝術魅力。“山舞銀蛇，原馳蠟象”，“舞”與“馳”使得靜止的山脈變成了飛揚生動的畫面，形象逼真，“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擊”、“翔”、“競”三個動詞使得意象活力四射，意境變得空闊遼遠，毛澤東對意動詞的錘煉，展示非凡的氣勢與力量，如“飛起玉龍三百萬”、“一山飛峙大江邊”、“橫掃千軍如卷席”、“風卷紅軍過大關”等，毛澤東還喜歡選用富有進攻性意味與沖擊力量的動詞，如“擊”、“鎖”、“躍”、“逼”、“攪”以及“奮起”、“橫掃”、“翻覆”等來表現(xiàn)斗爭態(tài)勢，展現(xiàn)奮勇斗爭、善于斗爭、斗爭必然的偉大意志。動詞錘煉，最見毛澤東詩詞語言風格，顯示出毛澤東詩詞語言的力量感。
毛澤東對形容詞的錘煉也頗有功底。他喜用“滔滔”、“茫茫”、“蒼茫”、“寥廓”、“莽莽”等詞來建構大意境，讓人體驗到歷史滄桑、宇宙無垠，如“茫茫九派流中國”、“寥廓江天萬里霜”、“暮色蒼茫看勁松”。毛澤東還喜用顏色對比詞，如“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紅”與“綠”鮮艷醒目，對比強烈，秋天獨有的生機與活力在文字中體現(xiàn)盡然，給人以一副畫的感覺。“云橫九派浮黃鶴，浪下三吳起白煙”，白煙輕揚，黃鶴展翅，好一幅山水畫，祖國大地生機盎然，社會主義事業(yè)和諧美麗，相織相融。最為想想奇妙的是“赤橙黃綠青藍紫，誰持彩練當舞？”七彩艷麗，彩練揮舞，戰(zhàn)爭勝利的喜悅溢于言表，一幅快樂幸福圖，賦色眼前，唯美的語言讓人心曠神怡。毛澤東最喜紅色，多用“紅旗”表現(xiàn)，似乎有一種紅旗情結，表達對革命力量的肯定，對祖國未來的信心。
毛澤東詩詞在數(shù)量詞錘煉與運用上獨具特色。毛澤東偏愛大級別的數(shù)量詞，如“百”、“千”、“萬”、“十萬”、“百萬”、“千百萬”、“億”等，以示意境遼遠空闊，顯得氣勢宏大。同時，毛澤東不避重字，在《沁園春·長沙》、《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中均先后三次使用了“萬”字，人評“三萬不多”；在《七律二首·送瘟神》中，“千”字、“萬”字也各出現(xiàn)了兩次。其它煉字的內(nèi)容就不展開了，希望大家認真研讀毛澤東詩詞，去體悟，去有所發(fā)現(xiàn)。
語言要美，適度修辭不可少。毛澤東詩詞主要運用的修辭有夸張、對比、比喻等，毛澤東詩詞比喻俯拾皆是，生動形象，形神具備，是篇大文章，需獨立成文。夸張有兩個方面，一是夸大，一是縮小。作為極富浪漫主義精神的詩人，毛澤東喜用夸張手法，幾乎到了不用夸張不成詩的地步。非現(xiàn)實的夸大，如“洞庭湘水漲連天，艟艨巨艦直東指”，“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山河鐵臂搖”，語言很有氣勢，震撼人心。非現(xiàn)實的縮小，如“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青山著意化為橋”、“彈指三十八年，人間變了，似天淵翻覆”，顯示出詩人頂天立地，虎視一切，語言同樣有氣勢，表現(xiàn)毛澤東至尊地位、至大胸襟以及至強氣勢與力量，氣度遠遠超過歷史上豪放詩人。對比也是毛澤東常用的修辭手法，力量對比，如“螞蟻緣槐夸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修養(yǎng)氣度對比，如“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巍然不動”，境界高低對比，如“尊前談笑人依舊，域外雞蟲事可哀”，時間長短對比，如“三十八年過去，彈指一揮間”，今昔變化對比，如“多年矛盾廓無邊，而今一掃紀新元”，情感態(tài)度對比，如“冷眼向洋看世界，熱風吹雨灑江天”等，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其他的修辭手法不多講，太豐富多彩了，請大家拜讀毛澤東詩詞。
詩詞要文采飛揚，除了語言美外，還要重意境營造，限于篇幅，僅作簡單分析，體會毛澤東詩詞意境美，還得多讀、多品味毛澤東詩詞。毛澤東詩詞講究含蓄，雖然感情充沛、愛憎分明，但非常注意含蓄蘊藉，意境深遠，值得玩味。毛澤東注意化虛為實，實現(xiàn)情與景，現(xiàn)實與幻想高度統(tǒng)一，意象獨特，意境深遠。如《虞美人·枕上》，“堆來枕上愁何狀，江海翻波浪”，愁之重、愁之擾人，形象可感；《念奴嬌·昆侖》中昆侖意象，既可立足其“橫空出世”的氣勢，“飛起玉龍三百萬”的威力，解為革命力量的象征也可，也可立足“夏日消融，江河橫溢，人成為魚鱉”的破壞性，解為反動勢力的象征也有依據(jù)。總之，“昆侖”形象具有多重性，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給人們以豐富的想象，正如“詩無達話”所言。毛澤東在營造詩詞意境時還用矛盾意象組合，表現(xiàn)復雜糾結的內(nèi)心世界，如《憶秦娥·婁山關》中“蒼山如海”寫豪邁，“殘陽如血”寫悲涼，矛盾統(tǒng)一，精神壓抑的釋放，革命艱險的警示，既是對革命艱苦歷程的追憶，又是對革命取得成功的堅信。矛盾意象有機組合，有言外之意，味外之味，詩詞就有了百讀不厭的藝術魅力。毛澤東詩詞大多都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值得大家反復品讀。總之，毛澤東詩詞在語言形式上獨具特色，有很高成就。
2019年1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