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沒有下雨了,阿夏早起出去晨跑,果然又遇上阿泊,經過前一天的‘相談甚歡’她已經不再刻意與他保持距離,自然而然地打了招呼。
“我可以跟你一起跑嗎?”阿泊問她。
“我跑得比較慢。”
“我也只是隨便跑跑,當散步。”
于是兩人便一同出發,在跑坡路的時候阿夏是用走的,阿泊也跟著走,只是她戴著耳機,兩人都沒有說話。
突然阿泊走過去取下她一邊的耳機塞到自己耳朵上,阿夏也沒有說什么,反正是藍牙耳機,分享一下不存在不合適。她的歌單里只有自己經常會聽的歌曲,而且有一部分應該已經有一定的年代,一部分是為練琴放進去的曲子,還有一部分則是她平時愛看的animation之類的OP、ED、背景樂等,反正認識的人當中很少有喜歡的。
“你應該不喜歡這種歌吧,可以換成你想聽的。”
“不用,我想聽一下你喜歡的類型。”
阿夏這才想起,阿泊除了跟兩個小姑娘打游戲的時候幾乎沒見他玩過手機,對于他們這個年代的人來說幾乎可以用不可思議來形容,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呢?她想,但并不深究,即使不再回避他,她也不打算過多地了解。
“我要出去買菜,你有沒有什么東西要帶?”
早飯過后阿夏問阿泊,她換了一件帶白色娃娃領的藏青色連衣裙外面穿著淺藍色的半袖風衣,腿上穿著黑色絲襪和棕色短靴,整個人形象都變了。
“不好意思,你剛剛說什么?”阿泊似乎沒聽清楚,于是又問了一遍。
“我問你有沒有想買的東西,我要出去可以幫你帶。”
“有是有,不過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可以啊。”
于是阿夏騎著女士摩托,阿泊側身坐在后座,怎么看怎么奇怪,但是阿泊不會騎車,鄉下的公車又是私人運營不是隨時都有,也只好這樣將就。阿夏開得很慢,免得有個磕磕碰碰導致身體接觸弄得氣氛尷尬。
“阿夏,”阿泊在后座叫她。
“怎么了?”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阿泊過了好一陣才開口問她。
“記得什么?”
“高中時候的事……我們高中……是同學吧……”
“記得啊,怎么了嗎?”
是記得,那又如何呢?或者我該表現出怎樣的態度來面對你呢?是繼續扮演那個暗戀你的‘路人少女K’?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叫你老同學?
其實阿夏知道,她完全可以若無其事地說出他們是高中同學,然后繼續相安無事。但是她沒有,她害怕自己說出‘老同學’這個詞時對方一臉茫然問‘你是誰?’然后自己要想方設法說出別人可能根本沒印象的一些事情來讓他回憶起平凡而普通且存在感低下的‘路人少女K’。
記得曾經一名初中同學把她拉進初中班級群,然后在她自報姓名后就有人問她是誰?其他一些同學幫忙回想了很久人家硬是沒想起她是哪個誰誰誰來,所以后來即碰到那名同學,她也沒有主動上前打招呼,人家都不認識你,何必要去浪費人家的腦細胞來回想一個不存在的角色出來呢?那只會搞得大家都尷尬不已。
初中班級群里的那個同學并沒有對她造成實質的打擊,人家是當時班里的風云人物,那又如何呢?她完全對他沒感覺,不被記得只能說明她存在感低,但她不在意。可阿泊不同,他是她曾經暗戀了兩年卻十多年也無法忘記的人,他同樣是當時班里的風云人物,當時的自己在班里也依舊是找不到存在感的路人,如果他也跟那個初中同學一樣問她一句‘你是誰’,哪怕現在的她不打算對他抱有任何男女之間的感情,但是她依舊可能會懷疑自己活在世上的意義,甚至可能再次回到自卑到骨子里去的時光。她不敢賭,所以寧愿裝作陌生人也絕口不提高中時代的事情。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阿泊又隔了很久才問。
“你剛來我家那天晚飯的時候吧。”
“那你為什么不說?”
“呃……該怎么說來的?我存在感一直都很低嘛,想著像你那種大帥哥多半不記得我們這種路人角色,說出來怕尷尬嘛?這不你也是到現在才記起對吧!”
阿夏說的是實話,卻也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不過能被帥哥記起來也是一種榮幸吧,耶!存在感上升一個檔次。”她有些自嘲地自說自話。
“我記得你……一直記得……”
阿夏感覺自己心跳漏掉一拍,感覺手都在抖了,然后聽到阿泊繼續說下去。
“那天你雖然戴著口罩,但是我一眼就覺得是你,到后來吃飯你摘下口罩的時候就確信了,可是你好像不記得我,而且又很排斥我的樣子,所以才裝作我們真的不認識。”
“那個……不好意思,我沒有針對你的意思,你知道的現代社會那么亂,家里突然來了個陌生人怎么也要防備一下吧,而且你看我們家那一老兩小,完全沒有防范意識……啊,那個……我不是懷疑你的人品,真的!”
“原來你把我當成未成年人犯罪者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
阿夏是真的慌了,她確實在防備阿泊,可是這種事情當面說出來還是太尷尬,并且現在阿泊也知道她一開始就知道是他還做出的防備動作,感覺跳進黃河也說不清。
阿泊釋然地笑了起來。
“我能理解,畢竟我們都快十五年沒見,相互間根本不了解,你懷疑也沒錯。”
話雖如此,阿夏還是感到心虛。
“真的不好意思!”
“你還是跟高中時候一樣沒變呢,連性格……”
“變了好不好!”
阿夏打斷她,她討厭人家說她沒變,仿佛自己永遠都還是當年那么懦弱,仿佛自己永遠都像當年一樣只能喜歡上一個不可能的人。
“我高中時候哪敢像現在這樣跟你這種大帥哥說話?”
“明明是你不理我好不好?”
“是嗎?我怎么不記得啊,我一個路人甲乙丙丁居然也有這么牛的時候?”
阿夏已經開始胡說八道了,其實她是記得的,少年曾經在教室里喊過她,說‘我喜歡你’,可是在年少的她看來那僅僅是少年在戲弄她,所以她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然后逃了,然后便再沒有然后。
事實上少年當時到底抱著怎樣的心情說出那樣的話來她無從知道,現在也沒有必要知道。那時的少年根本不知道她當時多么緊張多么害怕,怕自己當真,怕自己這樣的人找不到可以被人喜歡的優點,刻在骨子里的自卑使得她最終只能眼睜睜看著喜歡的人跟別的女生交往,換了一個又一個,少年的視線卻再不曾注視過她。
于是她又想,少年到底是對她失望了呢?還是原本就真的只是在戲弄她,發現她的反應過于無聊便失去了興致?
少女時代的她即使表面上裝作不在意,但是視線卻默默地追隨著少年,默默地喜歡著少年,有好多次,她被自己那份滿溢的情感逼得要發瘋,甚至想不顧一切地跟他告白,然后即使被拒絕也好,至少可以死心,那份快要沖破喉嚨的喜歡終究是被扼制,然后瘋狂地往心底鉆,生根發芽,爛死了也要留在肚子里。
阿泊沒再跟她爭辯,已經過去了的事情再怎么爭也沒有意義,他的手掌覆上她的頭頂,用力壓了一下,阿夏手一晃摩托車差點沒滑進路邊的淺溝,好在她的技術還算過關,硬是將方向給掰了回去。
“請愛惜生命!”駛回正道后她才出聲警告。
“對不起,我已經在反省!”
“……”
“阿夏,你不要生氣了!”
“我沒有!”
“騙人,明明就在生氣!”
阿夏沒說話,沒人知道她手心已經被汗濕,頭頂還殘留著他手心的溫度,就連剛剛發出的聲音也在顫抖,她不知道阿泊是不是有聽出來,很慶幸的是此刻的她戴著口罩,也慶幸不用直面阿泊,不然再也藏不住自己對他的那份驚慌失措。現在的她已經是成年人,三十有三,只要過了眼前的坎,再怎么心慌意亂她也可以裝出若無其事。
到鎮上只需要十多分鐘的時間,阿泊趁著阿夏去停車的空檔買了他想要的東西,阿夏好奇地問他買了什么他只是神秘地笑笑了事,兩人一起去超市買了菜,阿夏想吃火鍋,于是又買了火鍋料,大包小包的塞了好久才全部裝進車箱。
“你喝酒嗎?”阿夏問。
“如果是為了慶祝我們久別重逢的話倒可以有。”
于是阿夏又跑進一家小超市提了一提罐裝啤酒出來,阿泊覺得有點多,阿夏不以為然,三百毫升的啤酒,一提六罐,她心情好的時候一個人就能搞定。
吃火鍋是在晚上,他們從下午就開始做煲湯、洗菜、腌肉等等準備工作,中途阿夏的手機響了,是微信視頻的聲音,她看了看屏幕伸手按下靜音,不接亦不掛。
“怎么不接?”阿泊問她。
“晚點再回。”阿夏淡淡地回答。
“男朋友?”
阿夏用沉默代替回答,她不喜歡親口說出來,所謂的男朋友其實也就是相親對象,都還只是在相互了解的階段,所以勉強也算是男朋友吧,而且對方經常是發信息沒及時回馬上就視頻或是音頻過來,阿夏挺抗拒那種感覺,但仍然努力在適應,現在的她也搞不清楚怎樣是對怎樣是錯,所以慢慢在學著改變自己。
“阿夏,你為什么到現在還不結婚呢?”
阿泊還是問出了這個敏感的話題,說敏感的話應該只是針對阿夏而言吧,她雖然跟阿泊老同學相認,感覺上關系稍微近了些,但是她卻是刻意不去了解關于他的事情,比如說最后他跟誰結了婚?過得怎樣?比如為什么要到這種鄉下來散心?比如他現在是常住在哪里?沒想到阿泊卻如此輕松提到這個話題,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就是那樣,所以到頭來果然在意的還是只有自己。
“沒有合得來的人唄。”
“居然有跟你合不來的人?真意外,你那么……”
“你又知道我什么?”
阿夏有些煩躁,想不通為什么不得不跟他聊這種話題?為什么偏偏要是他?難道非得逼她跟他說‘我只喜歡你,沒法愛上別人’這種話才甘心?
在心里‘啊~~~~’抓狂了好久,她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才使自己冷靜了下來。
“ごめん、この話、止めてくれない?”
并不是她崇洋媚外秀別國的語言,這是這些年來她摸索出一個方法,在自己想發火的時候用自己不太熟悉的語言說出的話來頓時就會失去攻擊力,這樣讓她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爭執,盡管她本就很少跟人爭執。
“你說什么?”阿泊一頭霧水。
“我說我們能不能不說這個話題?”
經過一波緩沖,她終于能用正常的語調說出話來。阿泊似乎也意識到什么,不再繼續那個話題。
這天晚上,阿夏難得地在家里喝起了啤酒,她拿了一罐給阿泊,自己開了一罐,跟阿泊碰了杯,為慶祝老同學時隔十五年的重聚,她一口氣將一罐啤酒干了下去。六罐啤酒,她一個人喝了四罐,阿泊喝了兩罐,然后隨便湯了幾片菜吃了獨自睡覺去了,留下其他人在后面收拾。阿夏心情很煩躁,但是多虧了那四罐啤酒,很快便熟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