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冬嬌

你不知道，我沿著一條山路，走進山谷，與這片山林相遇，內心有多喜悅。

四圍寂無人聲，只有一座連一座的山，從四面八方層層疊疊地延向遠方，直到天邊的一抹青黛，隱隱約約，似有還無。

如同一只飛過山林的候鳥，一抹被風吹送進來的灰塵，我的到來，并沒有驚擾山的寧靜，山林仿如一個高深的禪者，以千年不變之姿，默默俯視著這一切，接收著一切。或許，我來，或不來，它們早已知曉其中的秘密。

我剛進入山谷口，腳邊的草地里就傳來了清晰的蟋蟀聲，“唧唧——”隔一會兒，又重復一聲，聲音短促，有水滴般的濕潤、晶亮，音調下沉，留下無限況味，引人遐思。細細聽去，無數這樣濕亮的聲音，高高低低，遠遠近近，此起彼伏，從路旁的草叢里、收割后的稻田里、樹林里傳來，在貼近地面的低空密密麻麻地交織在一起，氤氳一團，形成聲勢浩大的音樂海洋。空中偶有幾聲鳥鳴，幽微清雅，如同輕而薄的弦音在空氣里拉動，是這場浩大音樂會的背景。

這個秋天，我曾經仔細聆聽過小區花園里的蟋蟀聲，也曾在鄉下的夜晚，聆聽過從窗外傳來的蟋蟀聲，但都沒有像這次一樣近距離接觸如此盛大的音樂場，那“嘰嘰啾啾”之聲，繁華而濃密，低沉而內斂，豐富的內涵更讓心靜謐安寧，仿佛給山們圍上了一層白色花點的棉被，這溫暖的棉被包容著生活在其間的人們、飛鳥、莊稼以及萬物，也包容著我這個來自外地的陌生人，讓我有種故鄉的歸屬感。

與此相對應的，是滿山滿坳的茶花，那是一種黃蕊白色花瓣的山茶花，一朵接一朵，潔白清麗，恬淡典雅。遠遠望去，點點滴滴，碎碎密密，在紫紅色的茶籽和墨綠的茶葉間閃耀著圣潔的光芒。山路兩旁、田埂上，聚集著不知名的草兒，有齊膝高，也開著星星點點的白花，一叢叢，一簇簇，與山上的茶花交相輝映，形成花的海洋。

我就是在這樣聲與色的海洋里慢悠悠地行走，層層疊疊的溫暖包裹著自己，身心得到極大的放松。此時，只愿靜默、傾聽，直到聽覺虛無，心境和山林的頻道漸趨融合。

路上不斷地有蝴蝶，斑斕的、灰色的，翩翩而來，翩翩而去，它們和我一樣，且行且憩且悠然。身旁的竹林里，一只鳥兒受驚了，“呀”的一聲射向遠方。一只安靜地蹲在樹下的母雞，突然警惕地東張西望，然后“咯咯咯咯”地逃走，引得遠處的雞也紛紛警惕地伸長脖子。田野里的群鴨，忽地“嘩啦啦”地搖著身子逃向遠處。

在一個山脊口，一群灰色的山雀從田野里“撲棱棱”地撲向山脊濃密而幽深的灌木茅草里，隨著我的腳步，又“撲棱棱”地飛向前方的灌木，后面的又超過前面的，像隨風揚起的片片落葉，不斷翻飛著，再向前翻飛著。

有狗突然出現在視野里，從來不吠，只遠遠地瞧著，瞧了會兒，沒發現什么問題，又忙它們的去了。路的遠方，偶爾出現一兩個背著書包的“小不點”，在齊腰高的花草里蹦蹦跳跳。從小路深處走過來的山民，眼神淳樸，也許他們并沒有意識到，我和他們都是在山林的這幅畫里走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