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路悠長而又寂寥，周圍滿是蔥郁，盡頭之處，便是一排陡峭的石階。

那石階上通峰頂，下連谷底，陸缺二人沿著石階迂回盤旋，向下而去，不知走了多久，終于看到了一處低洼的山谷，沿著石階繼續向下，不多會兒便到了谷底。

四圍的石壁平整光滑，青苔密布，看起來不像是自然形成，似乎是被人用利器切割出來的一般。

石壁之上，有一處山泉飛流形成的瀑布，不知源頭，經年累月沖刷著崖壁，聲勢浩大，轟鳴若奔雷。

而在那飛瀑盡頭，飽受白浪沖擊之苦的是一塊巨大的光滑石頭，與崖壁相連，似乎是一個整體。

飛濺的泉水就是從此處開始，逐漸式微，慢慢匯聚在一處由十幾塊巨石合圍而成的深潭中。

潭水清寒，不可見底，仿佛下通九幽，不知存在了多少年頭，卻從未斷流，滿溢，似乎內蘊無盡空間。

在那石潭周圍，整齊的排列著五方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水池，彼此之間有丈許的間隔，此時，里面滿是顏色各異的渾濁液體。

云劍明就站在最中間的那方墨綠色藥池邊，遙遙向著陸缺二人招呼著。

“脫掉衣服，先去寒潭里泡上半個時辰?！?

云劍明指著不遠處的潭水對著陸缺隨口說道。

陸缺不禁微微一愣，然后仿佛確認似的再次看了師傅一眼，微微皺著眉頭。

然而，云劍明卻早已轉過頭，看向了那方墨綠色的藥池，并且，并指在池中的藥液里攪拌著。

他只好又轉頭看向陳毅，期待著這位屬于過來人的大師兄可以分享一下過往的經驗。

然而，陳毅只是朝著他微笑著點了點頭，隨即便轉過身子，低下頭看向藥池。

似乎是用行動在告訴陸缺，“放心脫吧，我不會看的……”

陸缺不禁有些無奈，深吸了口氣，鼻口間瞬時被一片濃郁的藥香充滿。

他知道，在泡過寒潭之后，自己大概率是要進入藥池的，目前為止，雖然他還不明白這藥池的效應，但想來對自己是有好處的。

那么，與藥液接觸的越充分，相對的，獲得的好處也就可能越大。

陸缺瞇起了眼睛，思忖片刻后，隨即咬了咬牙，狠下心來。

得，脫就脫唄，都是大老爺們兒，誰怕誰啊！

于是乎，陸缺便麻溜的將前些天才換新的衣服脫了個精光，隨手扔向一邊，光著屁股，大搖大擺的從兩人身側小跑而過，向著潭水處快速進發，看起來頗有些無所畏懼。

然而，只有他內心才清楚是多么的煎熬，活這么大歲數了，他可從沒當著別人的面如此坦誠相待過，并且，還是兩個男人。

他快速的躲進潭水邊緣處較淺的地方，背靠著石塊的瞬間，頓時倒抽一口涼氣，變得齜牙咧嘴起來，連之前因為羞澀而泛紅的臉頰都變得一片蒼白，隨著時間流逝，隱隱向著鐵青轉變。

“嘶……”

陸缺的身體有些哆嗦，口鼻中隨之噴薄而出大片白色的寒氣。

這潭水不愧名為寒潭，陸缺只感覺陣陣寒意沿著四肢百骸，腳心毛孔，直擊他的靈魂。

他下意識的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去感知那針扎般的冰寒徹骨且刺痛的觸感。

與此同時，藥池邊。

陳毅瞪大了眼睛，呆呆的望著寒潭那邊，腦子里還在重演著陸缺光著屁股跑過去的場景，表情精彩。

他原本在專心觀看師傅配藥，刻意沒有去注意脫衣服的陸缺。

他原本想著這位小師弟可能會因為旁人的存在而放不開，因此會出現那種只脫掉上衣的場景。

但那也無妨，寒潭的作用只是為了喚醒他的身體，是為了接下來更好的吸收藥池的藥力而作的準備。

衣物的阻隔雖然對藥力的吸收效率有一絲絲影響，但是，并不大，可以忽略不計。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小師弟似乎已經徹底的融入了這個剛加入的師門一般，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不僅坦誠相待，還特意光著屁股從他眼前招搖過市！

那種白花花亂顫的光彩著實讓他的目光有些暈眩。

真是個猛人??！相比起來，之前的自己可是太過的拘謹了一些。

陳毅竭力繃著臉，心中自嘆不如的同時，快速收回目光，低下頭，強忍著笑意，輕輕干咳了兩聲。

與此同時，在他沒有看到的地方，云劍明也是面容古怪，感受著藥池內溫度的手指也不由一頓。

陸缺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在這冰寒的潭水侵蝕下逐漸變得麻木，但他的意識卻越發的清醒。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尚屬于初級階段，還處在身體的承受范圍之內，等到他的意識也變得麻木恍惚之時，才是放棄的時候。

他不知道師傅讓自己跳入寒潭的真實用意。

師傅沒說，他也就沒問。

這是性格使然下下意識做出的選擇，與這些年萬事只能求己的罪城經歷息息相關。

他已經習慣了默默地去做事，而沒有疑問。

當然，這一切都有一個大前提。

那就是，讓自己甘心為之做事的人是自己可以信賴的人。

師傅既然沒說，自然有他的道理，況且，這又不是那種涉及到生死存亡之事，沒有追根究底的必要，說與不說都無所謂，他也懶得去問。

盡管這么做可能會讓他多走一些彎路，多一些不必要的誤會，但個性這種事，不是一時半會兒改的過來的。

這可能就是書中所說的安全感舒適區了吧，用不著腦子的日子，說實話，也挺讓人羨慕的。

陸缺調整著自己的呼吸，他突然想起了之前《青云訣》里畫著的小人圖。

盡管他不明白此刻身處寒潭的原因，但他的心里卻依舊會揣測，他只是懶得進行詢問這個過程罷了。

此時此刻，他便傾向于師傅是為了考驗他的意志，從而產生了在這寒潭中堅持的更久一點的念頭。

那么，一念起，便不再回頭。

盤腿而坐，納三吐二，五心朝天。

陸缺重復起之前在洞府內進行的集中意識的方法，他想再次體驗那種內視的畫面。

與之前不同，或許是身體產生了記憶，這一次，陸缺很輕松的便進入了那個狀態。

五臟六腑在陸缺的意識中無限的放大，一根根血管，一處處肌肉，所有的血液，都在有規律的律動著。

他的意識掃過右臂，以及背部傷疤所對應的體內環境，那是一處處郁結擁堵的場面，血氣流轉在此處，都變得遲滯，仿佛一首流暢的樂曲缺少了其中一枚音符一般，乍聽之下，不易察覺，一旦仔細聆聽，便會出現漏洞。

陸缺明白，這些早已愈合的舊傷，都在體內留下了屬于自己的印記，盡管細微，可終究是暗疾，若是出現在凡人的身上，倒也罷了，百年時光就會塵歸塵，土歸土。

可是，陸缺不一樣，他是一個即將踏入修途的修士，這些東西，勢必會對自己未來的修途有影響。

那么，必須要將這些暗疾盡數除去才是。

陸缺心中輕嘆的同時忽然一愣，他想起了藥池。

再然后，之前的擔憂便消散了許多。

原來，師傅早已經想到了這些。

陸缺控制著意識離開背部，來到了心脈處，那里，被周安刻意避開要害而刺入的傷口在生靈丹的藥力下早已回復，卻并沒有出現如同背部一般的暗疾。

這讓他暗暗稱奇的同時也有些可惜，這種奇藥雖說生機龐大，號稱金丹碎裂，只要一息尚存也可醫治，卻也只能治療新傷，無法祛除舊疾。

陸缺嘆了口氣，白白浪費了那么多的藥力，著實讓他有些心痛。

他再次控制著意識，離開此處，沉入了丹田。

他想要看看，之前在渡海舟上恍惚間感受到的那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自己的體內到底如何了，之前只是聽老爹說過它們被暫時封印在了丹田，卻一直沒有機會見到，此刻，終于達成了心愿。

然而，下一刻，意識中出現的畫面登時讓他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