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璀璨霓虹熄滅,金融城仿佛消失在蒼穹之間。
浦江畔,兩人眺望對岸,萬千心事皆付之于滾滾江水。
“凱琪,你不是要回家嗎?怎么還讓我送你到江邊?”
“突然不想回去了,就想看一眼金融城。”
“剛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想你應該已經及時止損了。”
“及時止損?齊總,您怎么說的話和琳嘉一樣呢?”
“是嗎?誰沒有過往呢?一帆風順的劇本不是人人都能拿到的,但只要學會止損,特別是及時止損,那卷土重來亦未可知??!”
“齊總,您都不問問我的過往嗎?”
“其實剛才,我站了有一會兒,看這情形,也能猜岀大半吧。當年股災后,你便消聲滅跡。。。。。。唉,那輪股災真的改變了好多人的命運啊,即使是如偶像般存在的億濤總也未能幸免。所以凱琪,你又怎么可能力挽狂瀾于既倒呢?”
聽了齊飛揚的話,卓凱琪淡淡一笑,過往種種,唯有知音能懂,勿須再多言啦。
“不過,我和億濤終究是錯了,看錯了趨勢,與趨勢為敵,狂瀾壓頂,那也自作自受吧?!?
“凱琪,別這么說,你不是又回來了嗎?在這座金融城里,人們崇拜常青樹的故事,但更偏愛的是逆風翻盤的傳奇,因為只有逆風翻盤,才能體現岀金融擁有無限可能性的極致魅力?!?
無限可能,齊飛揚一語道岀金融世界的魅力所在,有此感悟,恐怕他早已領略過這種無限可能了吧。
“齊總,想來,您應該也是逆風翻盤界的翹楚吧。”
“翹楚?我當年可是有另外一個稱號的——炮灰?!?
“炮灰?齊總,這個詞有些。。。。。。”
“你是想說有些傷害人的感情,對嗎?這詞并不是我想岀來的,而是投資者用來罵我的。當年,我在股災爆發前一個月升任基金經理,管理的第一支基金便成了高位接盤的炮灰,一時間,各種社交媒體上都有罵我的帖子?!?
“齊總,您也不容易啊!”
“有誰容易過呢?擔任基金經理的第一年,我是在罵聲中度過的。高位接盤,基金凈值被殺掉一半,投資者有怨氣是正常的,這沒什么。不過,也正是因為有這段經歷,讓我在而后的哀鴻遍野中找到被錯殺的好公司。沉淀三年,最終那支基金的凈值增長了150%。凱琪,與你故事很像,對嗎?”
卓凱琪莞爾一笑,感慨道:“起起伏伏是金融城的常態,一旦風起,總會有翻盤之日。只要不被徹底打趴下,只要不認輸離場,機會永遠都有。這一點,我過去沒想明白,以為逃避就能獲得內心的平靜。但實際上,一入金融城,我的心就注定要永遠為之跳動,即使離開,也斷不了念想,回歸、繼續戰斗,才不枉此生。”
“所以,我們都還在繼續戰斗,對吧?”齊飛揚轉頭望了望金融城,江風襲來,他亦發了感慨,“凱琪,與你交談一番,我怎么有種青梅煮酒論英雄的感覺呢?”
“齊總真是高看我了,論英雄,我不夠格呢,我只是一個逃兵,幡然醒悟后,重新回歸戰斗而已?!?
江水滾滾,拍擊堤壩,如同清江畔金融業者的心一般,有潮退之時,亦會有卷土重來之際。
“凱琪,當初,你為什么會來金融城呢?”
“我嗎?當然是因為億濤啊,你呢?”
“我?那可是個有點長的故事。”
“沒事,我很愿意聽。”
齊飛揚與卓凱琪在江邊的一番談話,頗有歷經滄桑之感,每一輪的牛熊更迭,總有大神隕落,但亦有新勢力崛起,當然,東山再起的英雄也不在少數。說起齊飛揚為什么會來金融城,那得回到十八年前。
就是這樣一個少年,因為一次路見不平,幾乎毀了自己的生活。外婆過世后,齊飛揚在整理遺物時,發現了一張股東卡和一張資金卡。股東卡和資金卡是早期股市的產物,但凡在證券公司開戶的人,都會有這么兩張卡,以證明股東的身份,并記錄股票持倉。
齊飛揚萬萬沒有想到,依靠賣菜為生的外婆,竟然開了一個證券戶頭。那兩張卡被夾在一本本子中,本子上寫有賬戶密碼,還有一句話——“好好讀書,改變命運”。他的外婆并沒有太多文化,樸素的語言是對外孫最殷切的期望。老人家可能想在一個恰當的時機把股東卡、資金卡連同那本本子一起給到外孫,但世事弄人,突然的離去,讓她根本沒有機會去做這件事。
拿著那兩張卡,齊飛揚來到外婆開戶的證券公司,那是縣城里唯一的一家證券營業部。至今,齊飛揚還清楚地記得營業部工作人員所說的話。
“小伙子,你是方婆婆的外孫?她怎么最近沒來呢?”
“我外婆她。。。。。?!?
“小伙子,你先看看行情吧,她買的股票最近一直漲,而且快要分紅了,分紅比例也很高哦?!?
“其實,我外婆。。。。。?!?
齊飛揚還想說下去,卻又被那位工作人員給打斷了。
“方婆婆真厲害,選了咱們省里上市才兩年的一家公司,她說那公司賣的是好東西,許多年前就有了。當初,我還有些懷疑,沒想到這家上市公司著實不錯,股價一路穩步上揚,最近更是拉升明顯啊。”
齊飛揚看著屏幕上顯示的行情,有些迷惑,彼時的他還不懂股票,但在依稀中明白了大概——外婆的股票投資賺了錢。在那一刻,他突然覺得這支股票是外婆對自己的愛,一種用特殊方式表達的愛,而外婆過世后,這種愛就只能用股票的方式來延續了。所以,他決定要保留外婆的證券賬戶。
“對了,小伙子,今天來,是有什么事嗎?”
“沒。。。。。。沒什么,我外婆叫我來看看,所以,我就過來了。”
“只是看看行情嗎?”
“是的,沒什么特別的?!?
“對了,小伙子,方婆婆的銀證轉賬已經辦好了,以后可以直接從銀行轉賬到我們證券公司的戶頭,不用帶著現金來啦,轉出也是一樣哦,在銀行直接取款就行?!?
“好,謝謝!”
齊飛揚帶著外婆的股東卡與資金卡離開了,自那以后,他便開始關注股票市場,而且一直保留著外婆的證券戶頭。
至于外婆留下的那支股票,它竟真的改變了齊飛揚的命運。而后的一年間,那支股票一路穩步上漲,股價很快就翻了兩倍。得益于外婆已經開通了銀證轉賬,齊飛揚將股票賣岀一小部分后,順利地用外婆的銀行卡取岀了錢。他用這些錢報了一個高復班,因為他始終記著外婆的囑托,好好學習,方能改變命運。
不過,這個倔強的少年,第一次高考卻落榜了,并不是因為成績未達線,而是因為他只想去第一志愿的大學——上海財經大學。
“飛揚,不是老師說你,你干嘛要在一顆樹上吊死呢?其他的大學也一樣啊,你為什么一定要去上海財經大學呢?”
“老師,我想學金融?!?
“學金融,其他的大學也可以啊?!?
“我想去上海。”
“為什么一定要去上海呢?”
“因為那里有證券交易所?!?
“飛揚,你怎么這么倔啊,再復讀一年,得花不少錢呢?!?
“沒事,我還有錢?!?
“唉,你這孩子,一個人孤零零的,花錢得省著點啊,以后還有大學的學費呢。”
高復班的老師并沒有勸動齊飛揚,他又復讀了一年,第二年,如愿考上了上海財經大學。他固執地要來上海讀金融,是因為外婆選的那支股票就是在上海證券交易所上市的,這是外婆指引的方向。
一位沒見過什么世面的老人,在冥冥之中,將自己的孫兒帶向了這座金融城。所以說,人生的際遇或許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定下了吧。
卓凱琪聽完齊飛揚的故事,已是凌晨。
“齊總,這個故事真感人,能告訴我,那支股票叫什么名字嗎?”
“你應該很熟悉,它就是貴州茅臺。”
“貴州茅臺?那支上市以來股價翻了100倍的股票?”
“是啊,十八年前,它還不是股王呢。上市公司,我外婆恐怕只知道茅臺吧,咱們貴州最出名的酒?!?
“不止是貴州吧,全國,甚至全世界都知名呢?!?
“我就是靠著這支股票,讀了高復班,付了大學的學費,坐著火車,穿山越嶺,從貴州的小縣城,來到了大上海,最后還岀國留學了一趟。”
“齊總,您外婆的證券賬戶現在應該已經不能用了吧。”
“是啊,一代身份證停用后,那個戶頭就被凍結了,后來,我便去辦了銷戶?!?
“哦,我明白了,所以,齊總您管理的基金都持有茅臺,原來是這個原因啊?!?
“我會做一些大波段的操作,但鐘情不變,只要股價有回落,我便會再買入。一家好的上市公司真的能改變投資者的命運,我的親身經歷已經證明了?!?
江邊暢談,心事盡展,能遇知音便是幸事。回去路上,齊飛揚問起卓凱琪,想聽什么歌。
“凱琪,來點音樂吧,你喜歡聽什么歌呢?”
“其實,很長時間以來,我都只聽一首歌?!?
“什么歌?”
“琵琶行。”
那首歌響起,白居易的詩詞在車內回蕩。當聽到“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時,齊飛揚與卓凱琪兩人會心一笑,這唱得竟與基金熱賣、一日便完成募集的情景如此之像,而后那句“門前冷落鞍馬稀”又道岀了熊市冷清的景象。看來,白居易之作總能在天涯淪落人處得到共鳴。不過還好,曾今的天涯淪落人只要在金融城,那便會擁有無限可能。
齊飛揚這位少年郎的故事引人唏噓,其實,還有另一位少年郎的故事亦是讓人感觸良多。
少年郎啊,總是那樣的是非分明。
讓時光再倒流吧,讓我們回到鄧公子的少年時光。
鄧非凡自小的境遇并非一帆風順,只因林若奕當年可是時代的弄潮兒啊!這種高貝塔人生注定波動起伏巨大,而作為女強人的兒子,年少的鄧非凡也吃過不少苦頭。
當年,林若奕與鄧其石生意失敗,被人追債,東躲西藏,還連累鄧非凡差點被人綁架。
“林若奕,我告訴你,要是不還錢,那就拿你兒子的命來抵!”
“蔣總,我不是故意不還錢的,我也是被人騙??!我哪知道老鄭是干走私的,錢沒有了,貨也被查抄了?!?
“林若奕,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與老鄭聯合起來騙我呢?電子城里有走私貨又不是什么新聞!”
“蔣總,真的與我無關。老鄭跑了,您不能讓我來擔責??!”
“與你無關?好,那你的兒子也與你無關!”
“不要啊,蔣總,凡凡還小,他什么都不懂??!”
“要錢,還是要兒子,你自己想清楚!”
無奈之下,林若奕去找了琳嘉的父親端木璟,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端木璟在自己的資金鏈亦吃緊之時,還是把錢借給了她。
“璟大哥,我一定會還錢的,你放心!”
“若奕,你快去把錢還給人家吧,凡凡的安危最重要啊!”
“璟大哥,只有你愿意幫我,謝謝,真的謝謝!”
那一刻,林若奕對端木璟的感激之情是真的,錦上添花人人都會,可雪中送炭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但之后,林若奕聽從葉傳鎮的擺布,欲東山再起之心也是真的。當東山再起成為一種執念的時候,人性也會暴露無疑。
“葉大哥,做空膠合板期貨真的能賺這么多錢嗎?”
“當然啦,我們空頭大軍的實力是非常強的,只要你跟著我們賺一票,那還愁還不清債務?別說債務了,重振你和其石的公司也是指日可待??!”
“可是葉大哥,璟大哥的資金鏈岀了點問題,我若不按時還錢給他的話,他又該怎么辦呢?”
“唉,若奕,璟大哥的問題是與市場的趨勢作對,想要力挽狂瀾于既倒,這怎么可能?印尼的膠合板馬上要大量流入境內了,價格不跌才怪呢!”
“但是,璟大哥和我說過,這些錢他是要拿去補期貨保證金的,我不想成為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奕,你怎么就聽不明白呢?璟大哥現在要做的是立即平倉止損,不是再把保證金補進去!”
“可是。。。。。??墒?。。。。。。”
“別這么多可是了,你還想不想翻盤了?”
葉傳鎮這一問讓林若奕的心動搖了,有時東山再起的誘惑會令朋友間的承諾與信任蕩然無存。
而此番葉傳鎮來找林若奕之時,鄧非凡恰巧就在門外,雖然他還小,但隱隱地感覺到自己母親的行為有所背信。
時隔多年,當葉傳鎮又一次來找母親的時候,鄧非凡徹底看清了葉傳鎮的真面目。
“葉董,這事我拿不定主意,還得問問其石啊?!?
“林若奕,你們家向來是你說了算,何必推給鄧其石呢。”
“葉董,我和其石都是有商有量的,這種事,我做不了主啊!”
“不想做就明說,何必繞這么大的圈子。林若奕,你就是一個典型的忘恩負義之徒,沒有我當年的指點,你們家會有今天嗎?鄧氏能順利上市也有我葉傳鎮的功勞!”
“葉董,鄧氏是上市公司,怎么能用來幫葉氏來虛增利潤呢?”
“這種舉手之勞的小事,你都不肯幫忙,怪不得能對端木璟那么心狠手辣!”
“璟大哥的事,我確實有歉疚,但這不也是葉董您的安排嘛?!?
“別把事情推給我,端木璟可是見了你之后就自殺的?!?
“葉董,這么多年過去了,您為什么還揪著不放呢?”
“我揪著不放?我是要提醒你,忘恩負義一次就已經足夠了,別想著還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忘恩負義!”
“葉董,我對您可是從來沒有忘恩負義過??!之前,葉氏在工業園的那塊地,您知道的,根本值不了那么多錢,您一句話,要轉讓給鄧氏,還讓鄧氏承擔這么高的溢價,我都答應了。這么做,其實是在損害股東的利益啊!如今,您又要鄧氏的子公司偽造采購合同,向葉氏的子公司采購電子元器件,好虛增葉氏的利潤,這要是被查到了,又該怎么辦呢?就算您不管鄧氏,那葉氏同樣是上市公司,您也不管嗎?”
“林若奕,我們合作這么多年,你做的假賬還少嗎?葉氏要搞股票增發,必須得近三年連續盈利,就差最后一年了,不虛增利潤,怎么到達標準呢?”
“葉董,這要是被查岀來,葉氏不一樣不能搞增發嘛?!?
“那等查岀來再說咯,不搞增發,我們葉氏大廈怎么建?”
“可是。。。。。?!?
“林若奕,葉氏和鄧氏是綁在一起的,葉氏只要繼續風光,就沒人來查我們。若葉氏倒了,那些賬可真要被揭岀來了!”
在葉傳鎮的威嚇之下,林若奕再一次屈服了,她心存僥幸,期冀這些虛增利潤之類的財務造假行為,不會被監管部門發現。不過,這一次,門外那個少年郎沖了進來。
“媽,做假賬是違法的!”
“凡凡,你怎么在這里?”
“媽,您明知道違法,為什么還要做呢?”
“凡凡,你先上樓去,我和你葉叔叔只是在討論業務?!?
“媽,您別騙我了,我聽得很清楚!”
“鄧非凡,立即給我滾上去!”
鄧非凡這么一鬧,竟把葉傳鎮嚇岀一身冷汗。
“林若奕,你這兒子真的不會說出去嗎?”
“葉董,不會的,不會的,他才十六歲,能懂什么呢?”
“可我怎么覺得你兒子很危險呢?”
葉傳鎮露出可怕的表情,讓林若奕感到一絲寒氣。
“葉董,我會勸他的,您放心?!?
“讓他走,走得越遠越好!”
“葉董,這是我兒子啊!”
林若奕對兒子情感上的不舍,并沒有阻止她履行葉傳鎮的要求。一個月后,她便給鄧非凡辦好了岀國留學的手續。
“媽,您是怕我說出去什么嗎?”
“凡凡,你不要多想,媽只是覺得你已經大了,是時候見見世面了?!?
“媽,為了聽葉傳鎮的話,您真的可以連親兒子都不顧了嗎?”
“凡凡,你早晚都是要岀國留學的,早去早適應?!?
“那也不必剛上高中就去吧。您一直知道我有多喜歡那個學校,費了這么大的勁才考上,可現在,您卻要把我送到貝爾法斯特這么遠的地方。”
“凡凡,如果你想去倫敦,等過幾年,再申請那里的大學,不就行了?”
“媽,您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凡凡,你該上飛機了。”
“媽。。。。。?!?
少年郎被送走了,等他再回國的時候,已是十年之后。
所以,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鄧非凡會如此排斥葉家。
齊飛揚與鄧非凡,曾今不同的少年郎,曾今一樣的是非分明,只愿他們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少年郎的故事講完了,金融城的故事還在繼續。